蘇木等待的過程中,陸陸續(xù)續(xù)有客人進店,尚不到午餐時間,已是座無虛席。

三兩閑聊,落入蘇木耳中。

“喲,這不是李老板么,您也來了?”

“趙老板可比我來得早,沖著這口魚來的吧?”

“那可不,剛一聽說這家新店請了晨光的學首,我就趕過來了?!?/p>

“我也是,我還聽說主廚劉延軍是晨光十大學首第六席,廚藝驚人,更以魚類烹飪最為擅長?!?/p>

劉延軍?

蘇木默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眉眼間滿是期待。

濃郁的香味從后廚逸散,菜未至,香滿堂,眾人沉醉其中,飯點未到,已覺饑腸轆轆。

這是,醋的香味。

酸味可開胃,魚香佐以醋香,相得益彰,激發(fā)食欲,哪怕是蘇木,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很快,開始上菜,蘇木之前還有幾桌客人,他們的菜最先上桌,這一來,魚香味更加強烈,惹得后來者饞字當頭。

這位劉延軍主廚的出菜效率很高,一盤接一盤的魚被端上餐桌,蘇木的西湖醋魚,呈至眼前。

觀其色,澆汁暗紅清亮,魚肉完整未碎。

聞其香,醋香酸爽純粹,魚香鮮美柔和。

單從色香而言,這道醋魚,挑不出毛病,蘇木拿起筷子,戳向魚脖。

好吃魚的人都應該知道,魚脖肉,是魚身上最好吃的部分,這個部位富含膠原蛋白,又保持著魚肉本身的口感,放入口中,膠質(zhì)與蒜瓣肉共存,頗為鮮香。

蘇木將魚脖肉送入口中,仔細咀嚼,嚼著嚼著,卻皺起眉頭。

初入口,魚肉鮮香,再細品,依舊美味,可……還不夠。

后廚。

劉延軍已經(jīng)出完最后一道招牌菜,其他的小菜,自然有其他廚師完成。

“不愧是晨光學首,您這出菜速度,怕是我們加起來都不如?!币幻麖N師開始吹捧,其他人立馬附和。

劉延軍臉上不以為然,心頭頗為受用,他就喜歡這種被人仰望的感覺,非常舒爽。

“好了,你們加把勁兒出菜,我出去看看?!眲⒀榆姶┲饺擞喼频膹N師服,大搖大擺的往外走去,尚未到大堂,他似乎已經(jīng)預想到,客人們大快朵頤,狼吞虎咽的模樣。

事實也正是如此,食客們一筷子接一筷子,大部分餐桌上,都只剩下干干凈凈的魚骨架。

食客見劉延軍出來,立馬打招呼,好幾家飯店的老板遞過名片,雖未明說,但挖人之意掩飾不住。

晨光烹飪學院,乃是整個臨安最負盛名的學院,辦學三年,出了好十幾位白鉆餐廳主廚,堪稱業(yè)界奇跡。

劉延軍作為應屆學首,未來不可限量,自然炙手可熱。

劉延軍倒也不客氣,收過名片,點頭示意,雖未答應,也不拒絕,可見自信。

劉延軍倍感有面兒,正準備回到后廚時,恰巧看到一邊吃魚,一邊皺眉的蘇木。

蘇木面前的魚,幾乎沒有動過幾筷子,這與周圍的景象,截然不同。

劉延軍雙眼微瞇,徑直的走了過去,來到蘇木正前方坐了下來。

“這位小哥,你是覺得這魚不好吃?”劉延軍開門見山,倒也不藏著掖著,他對自己的料理有著絕對的自信,比別的不好說,但要是比魚,晨光十大學首之中,除卻排名第一那位,其他人,根本不是對手。

“倒也沒有到難吃的地步?!碧K木禮貌的回應,語氣平靜。

“沒到難吃的地步?”劉延軍將蘇木的話重復了一遍,臉色陰沉起來。

沒有到難吃的地步,于劉延軍聽來,分外刺耳。

圍過來看熱鬧的眾人,紛紛露出驚愕的表情,西湖醋魚他們剛才也吃了,味道簡直一絕,怎就只算不難吃?

眾人開始為劉延軍鳴不平,先前給劉延軍遞名片的幾位老板,更是站了出來,義憤填膺。

“年輕人,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哈,如此完美的醋魚,怎就不好吃了?”

“我覺得吧,這人可能是來搗亂的,我早上路過晨光學院的時候,就看到他被保安攔下來,估計是想走后門沒成功,開始報復了吧!”

周圍的議論,越發(fā)的刺耳,但蘇木卻依舊一臉平靜,他將醋魚往劉延軍身前一推。

“要不,你自己嘗嘗?!?/p>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蘇木此時的舉動,無異于挑釁。

劉延軍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他一拍桌子,想要發(fā)怒,但看著周圍的眾人,劉延軍努力克制,不能失了風度,于是,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腹,送進嘴里。

片刻之后,劉延軍眉頭微皺,他又送了一口魚肉到嘴里,臉色陰沉下去。

“是不是覺得,沒有平常做的好吃。”蘇木依舊平靜,隔著一道醋魚,看著劉延軍。

劉延軍沒有開口,但臉上,卻露出了尷尬。

他也很疑惑,為什么今天這份魚,吃起來不太對勁。

蘇木見劉延軍不說話,便接著道:“西湖醋魚,以肉質(zhì)柔嫩順滑著稱,但這道醋魚,入口尚且順滑,咀嚼之后,肉質(zhì)干柴,且入味不足,后味不及,若按一百分來算,這道菜充其量也就八十分?!?/p>

劉延軍尚未開口,周圍的人已經(jīng)按耐不住,先前鳴不平的幾人也拿起筷子,嘗了一口魚,細細品味。

“不對啊,為什么我吃起來和我那道沒什么區(qū)別?!?/p>

“和我桌上的醋魚味道也一樣,明明很好吃啊?!?/p>

蘇木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品菜也是一種能力,這些人雖都是老饕,但終歸是沒有吃過更好吃的料理,沒有對比,自然沒有標準。

就在眾人嘰嘰哇哇,繼續(xù)指責蘇木找茬的時候,劉延軍站了起來,他看向蘇木,道:“你說的沒錯,這道菜的確是我失誤了。”

蘇木面露微笑,他喜歡劉延軍的性格,至少,敢于承認。

蘇木道:“我猜,你為了圖快,應該是一鍋水煮數(shù)條魚,西湖醋魚雖然制作過程并不復雜,但對于烹煮時長和水溫卻格外考究?!?/p>

劉延軍驚訝的看著眼前的少年。

他是怎么猜到的?

劉延軍回答道:“的確如此,但,每一條魚的入鍋出鍋時間,都在我的計算之內(nèi),每條之間幾乎只有幾秒鐘的誤差,按理說,不應該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p>

蘇木似乎早就預料到劉延軍會這樣說,他不急不慢,解釋道:“幾秒鐘的差距,雖說也有影響,但不至于導致如此差強人意的口感,可是……”

“可是什么?”

“芡汁?!?/p>

嗡。

蘇木輕飄飄的兩個字,卻讓劉延軍大腦轟鳴。

芡汁,原來是芡汁,我明白了!

西湖醋魚一共三個步驟,煮魚,燒汁,澆汁,煮魚這一步,劉延軍幾乎沒有失誤,可到了澆汁這里,卻大意失荊州。

燒醋魚的芡汁,必須用煮魚的原湯,一鍋煮了全部的魚,魚出鍋有先后,湯卻只能在所有魚都出鍋之后,才能燒制芡汁。

因為水多,芡汁的燒制比平常更慢,魚的表面已經(jīng)開始變涼,錯失最佳的澆汁時機,以至于影響到魚的口感。

越是早出鍋的魚,口感影響越明顯。

若不是劉延軍的廚藝的確不錯,從其他方面填補了口感帶來的缺陷,蘇木也不可能給到八十分的評價。

眾人聽到兩人的對話,云里霧里,不明覺厲,但他們不傻,也能看出,蘇木并非空穴來風。

劉延軍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蘇木,目光已非從前,他江湖氣的抱拳道:“小哥指責的對,劉某人服氣,后生可畏?!?/p>

蘇木搖頭道:“劉大哥自謙了,這道菜顯然不是你的真實實力,若是沒有方才所說失誤,我至少能給它打九十分?!?/p>

九十分?

劉延軍一滯,覺得有些掛不住面兒,但不知怎么著,卻絲毫沒有生氣,仿佛,眼前的少年,確有資格這樣去說,這種感覺很奇怪。

除卻蘇木,劉延軍只在一人身上感受過,那便是他的老師,陳晨!

劉延軍有些遲疑,他看著蘇木,一個大膽的想法冒了出來。

難不成,此人的廚藝堪比陳院長?!

不不不,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陳院長是整個臨安最厲害的廚師,自己跟著院長學了三年,卻不及其百分之一,而這少年稚氣未脫,又怎可能有如此深厚的造詣。

劉延軍忽然想起來,先前有客人說,蘇木去過學院門口,但卻被攔了下來。

難道是……錯過了新生考核的學生?

劉延軍看向蘇木,道:“你是想進晨光學院?”

蘇木聞言,眼前一亮,連忙點頭。

劉延軍見狀,更加篤定方才的猜測。

蘇木的能力,劉延軍已經(jīng)見識到,這樣的人才,若是錯過,定是學院的損失,作為學首,劉延軍認為自己有責任推薦這顆滄海遺珠。

“你跟我來吧,我?guī)闳ヒ娢依蠋?,以你的能力,老師定會破例。?/p>

“啊?真的嗎,那就這些劉大哥了?!?/p>

蘇木沒太明白劉延軍所說的破例是什么意思,但不重要,只要能進去,見到陳叔就成。

圍觀者大多投來羨慕的眼神,晨光學院招生門檻極高,若是能夠得到十大學首之一的推薦,的確有可能破格錄取。

一旦進入晨光,前途無量!

晨光學院門口。

保安大爺搖著蒲扇,哼著小曲,忽然面色一變,趕緊站起身來,滿臉笑意。

“小劉同學,今天不是休假么,怎么想起來學校了,是不是院長要給你開小課?”保安大爺湊到劉延軍跟前,顯得頗為殷勤。

劉延軍也很客氣,打了個招呼,而后道:“的確找老師有點兒事兒。”

說完,劉延軍直接往門口走去,蘇木跟在劉延軍身后,也要過去的時候,眼尖的大爺發(fā)現(xiàn)了蘇木。

大爺一把抓住蘇木的胳膊,喊道:“小伙子,你想偷摸的跟著混進去?”

還不等蘇木說什么,劉延軍轉(zhuǎn)過身來,看向門衛(wèi)大爺。

“叔,他是我發(fā)現(xiàn)的一個好苗子,正準備引薦給老師,您行個方便。”

劉延軍身為學首,地位甚至比一些老師還要高,他都開口了,門衛(wèi)大爺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松開手。

等兩人進去,門衛(wèi)大爺搖著蒲扇,露出一副過來人的模樣,嘀咕道:“這小子,跟院長攀關系沒成,居然跟學首攀上了關系,不過……依舊沒戲,按照院長的為人,肯定不會走后門,誰說好話都沒用?!?/p>

門衛(wèi)大爺已經(jīng)能預料到,一會兒蘇木就會弄巧成拙,悻悻而歸。

此刻的蘇木,并不在意門衛(wèi)大爺怎么想,他跟在劉延軍身后,邊聽著劉延軍的介紹,邊參觀著這所學院。

今天是周末,除了補課的學生和備課的老師,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偌大的學院顯得有些空曠。

學院裝潢樸素,像極陳叔的質(zhì)樸風格,但設施并不將就,該有的都有。

劉延軍帶著蘇木,直奔行政區(qū),陳叔的辦公室就在那里。

“院長基本每天會來學校,一來就在辦公室處理公務,感覺總有忙不完的事。”劉延軍在蘇木面前提起自己的老師,臉上滿是敬佩。

陳晨沒有離開六和十二食的時候也這樣,屬于閑不下來的人。蘇乾曾跟人這般介紹陳晨:他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比我那孫子勤快多了。

“他原來也這樣?!碧K木下意識開口。

“?。俊眲⒀榆姏]聽太清。

“我說,原來院長也這么累啊?!碧K木微笑回答。

“哎,老師這人就這樣,我們勸也沒用?!眲⒀榆姛o奈一笑,而后指向近在眼前的一棟樓,道:“這里就是行政樓,走吧,我們上去?!?/p>

還不等蘇木回應,一個女孩子從門口走出。

這女孩兒約摸十八九歲,跟蘇木差不多大,五官精致,皮膚白皙,正兒八經(jīng)的黑長直。

女孩兒掃了一眼劉延軍與蘇木,冷哼一聲,從兩人中間徑直離去,留下一陣體香,淡雅清幽。

蘇木剛想問些什么,卻看到劉延軍一臉緊張的給蘇木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劉延軍一言不發(fā),拉著蒙圈的蘇木,進了行政樓。

“劉大哥,你怎么了?”蘇木忍不住問出聲。

“呼,嚇死我了?!眲⒀榆姶笏梢豢跉?,指了指外面已經(jīng)走遠的女孩兒,道:“你知道她是誰不?”

蘇木哪里知道,只能搖頭。

劉延軍深吸一口氣。

“晨光學首第一席,楊若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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