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碌到傍晚,終于接待完最后一波客人。

蘇木大松一口氣,收拾完廚房之后,與小川二人各搭了一把躺椅,于國槐樹下,躺尸。

“小川哥,你看,我這肱二頭肌,是不是明顯粗壯了一圈?!碧K木懶洋洋的說道,現(xiàn)在的他,就連說話都覺得有些費勁兒。

“您這二頭壯沒壯我不清楚,但我這老眼肯定是昏花了,我現(xiàn)在看啥都是重影,看您也是三頭六臂。”吳小川同樣累得夠嗆,他不僅要充當(dāng)服務(wù)員的角色,還得充當(dāng)收銀員。

小川當(dāng)了十幾年的主廚,哪里干過收銀算賬這等活兒,可真是累得慌。

好在,大部分用戶都是手機(jī)支付,否則,這雙卡姿蘭大眼睛,可真就給干廢了。

關(guān)鍵是,忙活了一整天,流水并不高,剛好一萬出頭。

“店長,咱們這定價,是不是低了些?前段時間豬肉價格飛漲,很多夾饃店都把夾饃價格提到了12塊,如今豬肉價格降下來,也不見夾饃便宜,結(jié)果咱們才賣10塊。”吳小川有些不忿,自家這么好吃的肉夾饃,再加上六合十二食的名頭,就算是定個大幾十,也不會有人覺得虧,畢竟,但凡一家白鉆餐廳,一道網(wǎng)站炒蛋的價格也在五十往上走,更何況六合十二食可是名副其實的黑鉆。

“不低,我們成本平攤下來,一個肉夾饃,也就七塊,咱們凈賺三塊,利潤已經(jīng)很高了。”蘇木微笑開口。

“可是,就連普通的小攤,利潤都要超過我們,我上家餐廳,每道菜的凈利潤能夠達(dá)到百分之九十以上,這還刨去了員工的工資和門面租金之類?!毙〈ㄟ€是有些不解。

蘇木坐起身來,看向大堂右側(cè)的招牌,目露追思。

“你這個問題,我也曾問過我爺爺,那時我爺爺就是指了指這塊招牌,讓我自己悟?!?/p>

吳小川也坐了起來,他看向六合十二食五個字,陷入疑惑,自己悟?他想了片刻,最終搖了搖頭,不知道這其中蘊含的意思。

蘇木見狀,也不奇怪,他也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什么是六合十二食。

“四季合合,春酸,夏苦,秋辛,冬咸,是謂四合,皆有滑﹑甘,是謂六和。一年四季十二月份,月月都有時令,例如五月的蕨菜十月的蟹。所謂六合十二食,指的就是老百姓的一日三餐,雅俗共賞,陽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伯仲,難分上下?!碧K木說出了自己對六合十二食的理解。

那時,蘇乾第一次聽到這話時,笑了很久,蘇木第一次看爺爺笑得那么開懷。

吳小川陷入了沉默,他仔細(xì)的揣摩著蘇木的話,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還不滿二十的少年,散發(fā)著一種他從未遇見過的氣息,令人折服的氣息。

雅俗共賞。

一盤回鍋肉,一份蛋炒飯,一個肉夾饃,這種看似尋常大眾的菜肴,于蘇木之手,妙筆生花,濃墨重彩的渲染出,大雅大俗的魅力。

吳小川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有完全明白,但他知道,這就是他來這里修行的意義。

“對了,你女兒的?。俊碧K木看向吳小川,輕聲問道。

“已經(jīng)安排了手術(shù),明天早上?!眳切〈ɑ卮鸬?。

“啥?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說,得得,你現(xiàn)在趕緊回去陪你女兒。”蘇木站起身來,有些生氣,覺得吳小川不應(yīng)該還呆在這里。

“可是……”吳小川有些為難,不是他不想回去陪著女兒,但,六合十二食剛剛開業(yè),現(xiàn)在正是缺人手的時候,要是明日還是這么多客人,蘇木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

對于一個餐廳而言,開張前一個月是最重要的日子,口碑、人氣,基本就靠這段時間。

“行了,我準(zhǔn)備歇業(yè)一周,你剛好回去放個假,要是你賴在這里,不賺錢不說,還得給你發(fā)工資,賊麻煩?!碧K木翻了個白眼兒。

吳小川心頭涌起一陣感動,差點老淚都流出來,他活了三十幾年,哪里看不出蘇木的好意。

“這怎么可能,今日才剛剛有了起色,要是現(xiàn)在關(guān)門……”吳小川還是放心不下。

吳小川的話還沒有說完,蘇木擺了擺手,打斷他,接著道:“就咱們兩個人,明天要是再來這么多客人,得累死,你就放心去吧,這段時間我剛好去給咱找?guī)讉€幫手?!?/p>

聽罷,小川沒有再多說什么,他收拾東西連夜告別,開著車,直奔醫(yī)院。

蘇木站在店外看著小川的車遠(yuǎn)去,微笑著嘆氣,轉(zhuǎn)身回院,且行且感慨:“要是我老爸也還活著,會不會……”

……

……

六和十二食,因為一道肉夾饃,火爆全網(wǎng),但凡吃過之人,無不拍手稱絕。

越來越多的人趕往西市,食客、博主、餐飲從業(yè)者,各懷心思,連夜前往六和十二食。

然而,等待他們的,是緊鎖的院門,和門口歇業(yè)一周的告示牌。

這一波操作,晃暈了所有人。

六和十二食的主理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風(fēng)口浪尖,正是扶搖直上的好時候,咋就閉門謝客,關(guān)門歇業(yè)?

網(wǎng)絡(luò)上開始議論開來。

有人認(rèn)為,六和十二食徒有虛名,除了肉夾饃,再無拿得出手的料理,又怕人看出來,這才歇業(yè)。

更多的人,反而覺得,這是黑鉆餐廳應(yīng)有的姿態(tài),像極了小說里的高人,天高地闊,來去自由,神龍見尾不見首,凡夫俗子又怎能想進(jìn)就能進(jìn)去?

漸漸,這種輿論成為主流……

已經(jīng)在高鐵上的蘇木,哪里知曉,自己的隨性而為,不僅僅沒有影響六和十二食的熱度,反倒是讓六和十二食披上神秘的外衣,被莫名捧上神壇。

“先生,這是您要的熱水?!绷熊嚦藙?wù)員送來一杯水。

蘇木接過水,禮貌回應(yīng):“謝謝?!?/p>

連夜出發(fā),身體多少有些乏,一杯熱水,可解三分。

抿一口水,蘇木翻看著手中的旅行雜志,上面介紹的,正是蘇木的目的地。

臨安。

臨安地處華夏南部,多湖泊,多丘陵,風(fēng)景秀美,物產(chǎn)豐富,堪稱魚米之鄉(xiāng)。

爺爺沒有繼承六和十二食之前,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雖然只有短短兩三年,卻結(jié)下不解之緣。

爺爺這一生,除了蘇木,一共只有三名學(xué)生,一人病逝,一人去了海外,失去聯(lián)系,唯獨一陳姓學(xué)徒,一直跟在爺爺身旁,打理著六和十二食。

蘇木一直將那人叫做陳叔。

三年前,爺爺在離開六和十二食之前,給所有員工放了一個長假,讓他們回老家,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后來……爺爺離世,長假成永別,陳叔也在那時,回了臨安。

三年來,蘇木與陳叔偶爾聯(lián)系,大多都是陳叔主動打給蘇木,談及傷心處,陳叔每每抽泣。

蘇木從陳叔口中得知,陳叔回了臨安后,開了一家烹飪學(xué)院。

得益于六和十二食的名聲,臨安不少職業(yè)餐飲人將后輩送了過去,桃李滿園,短短三年就成為臨安最大的烹飪院校。

蘇木此番,正是為了請陳叔出山,回歸六和十二食。

因為是臨時起意,并未事先通知,蘇木臨上車,才給陳叔發(fā)了一條微信,告知明早抵達(dá)臨安。

可能是夜已經(jīng)深,陳叔沒有回復(fù),蘇木也不覺得奇怪,自己這叔,不怎么玩手機(jī),就連微信,都是蘇木高中的時候教他下載的。

凌晨五點,列車進(jìn)站。

蘇木已經(jīng)很久沒有離開西市,踏足臨安站臺的那一刻,頗有些感慨。

凌晨,微風(fēng)濕潤,略顯清冷,天還黑著,依舊能借著站內(nèi)的燈光,看到不遠(yuǎn)處粼粼的水面。

“果真,遍地都是湖啊……”

“小伙子,外地人吧?”一個阿姨忽然湊過來,滿臉堆笑,道:“住店嗎?”

“不了……謝謝。”蘇木婉拒,轉(zhuǎn)身往出站口去,那阿姨跟了幾步,見攬客失敗,罵罵咧咧幾句,轉(zhuǎn)而走向下一個乘客。

蘇木搖搖頭,沒有在意。

雖然蘇木不到二十歲,卻早早學(xué)會了如何處世,每年暑假,蘇木都會在六和十二食幫忙,他見識過形形色色的食客,高雅也好,粗鄙也罷,不予計較,不計一時。

高鐵站內(nèi),有專門的出租車乘坐點,蘇木排著隊,上了一輛車。

司機(jī)師傅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話,回頭問道:“小哥,去哪里?”

蘇木一愣,忽然想起來,自己根本不知道陳叔的學(xué)校在哪里,也不知道陳叔的住處。

“小哥?”師傅催促道。

“師傅,送我去臨安最好的烹飪學(xué)校?!碧K木只能硬著頭皮回答道,他寄希望于陳叔的學(xué)校足夠知名。

“哈?”司機(jī)師傅明顯愣了一下,但隨后點了點頭,道:“行,請系好安全帶?!?/p>

出租車駛出高鐵站,奔馳在寬闊的高速上,這個點兒,四周除了出租車,幾乎看不到私家車。

蘇木看著窗外,借著最后的一點兒月光,欣賞著臨安的凌晨夜景。

蘇木不知道目的地,只覺得車開了很久,從漆黑一片,到天邊泛起魚肚白,足足兩個小時。

“到了?!?/p>

“好,微信付款?!?/p>

蘇木下車,還來不及心疼兩百塊的車費,就驚喜的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不是別人,正是蘇木要找的陳叔!

就在馬路對面!

“陳叔!”

蘇木喊了一聲,可因為距離太遠(yuǎn),對方?jīng)]有回頭,蘇木想要過馬路,可最近的斑馬線都在兩百米開外。

蘇木又喊一聲,還是沒有回應(yīng),沒辦法,蘇木趕忙往斑馬線跑去,等蘇木來到馬路對面的時候,卻已經(jīng)看不到陳叔的身影。

而擋在蘇木身前的,是緊閉的學(xué)院大門。

晨光烹飪學(xué)院六個大字,于朝陽映照之下,熠熠生輝,這讓蘇木更加堅信,剛才的人,就是陳叔,因為陳叔的全名正是陳晨。

而且,陳叔比較古板,晨光烹飪學(xué)院這種名字,符合陳叔以往的風(fēng)格。

蘇木二話不說,直奔大門而去,卻遠(yuǎn)遠(yuǎn)被攔了下來。

“喂喂,干嘛的?”身穿保安制服的大爺走了過來,上下打量著蘇木,一臉警惕。

“我來找陳叔?!碧K木立馬解釋道。

“陳叔?你是說陳院長吧?”保安大爺一臉恍然。

“對對對。”蘇木一喜,自己果然猜的沒錯,這里就是陳叔開的學(xué)校。

就在蘇木以為保安大爺會立馬放他進(jìn)去的時候,保安大爺竟然冷哼一聲。

“又是一個送禮走后門兒的?今年的名額已經(jīng)沒了,小伙子,別動什么歪心思,回去好好練習(xí)廚藝,明年再來參加新生選拔。”

這話聽得蘇木一滯,趕忙解釋道:“大爺,我不是來走后門的,陳晨真是我叔?!?/p>

大爺聽完,更加不屑:“叔?昨天有個小伙過來,張口就喊干爹,那也沒用,陳院長是不可能給你開后門的?!?/p>

“我……”

“去去去,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報警了哈。”

“……”

蘇木無語凝噎,無論他怎么解釋,這大爺都滴水不漏,無奈之下,蘇木只能暫且離開。

蘇木給陳叔打了個電話,無人接聽,蘇木徹底沒了法子。

此時已經(jīng)是早上七點,一夜奔波,蘇木又累又餓,索性找個附近的菜館,先吃點兒東西,再想辦法。

小店的裝潢非常不錯,較于周圍,更引人注目。

蘇木一坐下,立馬有人遞來菜單,翻看之后發(fā)現(xiàn),這里的菜式大半與魚有關(guān)。

臨安多水產(chǎn),其中草魚最為肥美,而西湖醋魚,更是一絕。

來了臨安,自然不能錯過醋魚,蘇木招呼了一聲服務(wù)員,道:“一份西湖醋魚,再加一小碗米飯,謝謝。”

服務(wù)員是個小姐姐,見蘇木生的好看,搭話道:“小哥今日有口福了,我們店最近招了位了不得的主廚,他的醋魚堪稱完美?!?/p>

這話讓蘇木來了興趣,追問道:“了不得的主廚?”

“對呀,咱家這位主廚,是晨光烹飪學(xué)院十大杰出學(xué)首之一,厲害的很呀?!毙〗憬阋荒樧院?。

蘇木聽完,興趣更濃,當(dāng)年,陳叔的廚藝雖不及蘇木,但也相差不遠(yuǎn),蘇木也很好奇,過去了三年,陳叔的學(xué)生究竟能達(dá)到什么樣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