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

夜涼如水，房內(nèi)卻是燈火通明。那人執(zhí)了一盞燭臺，陰測測笑著將她固定在身下，燭臺輕晃，滾燙的燭淚滴下來，燙到皮膚上便是一陣直達(dá)心底的疼。

“不要！”

江青菡從夢中猛地驚醒過來，目光觸及面前淺粉色的紗帳，她這才慢慢平息下來。

重生已有好幾日了，她卻還總是夢到那個夜晚。

那場將她燒得一干二凈的大火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場將她逼至絕境的折磨。

“小姐，你怎么了，做噩夢了嗎？”

小荷擔(dān)憂的聲音傳來，她放下手中的舊衣，皺著眉倒了一杯涼茶過來，見江青菡接過了，這才開始用手絹替她擦一頭一臉的汗。

江青菡喝了兩口涼茶，這才虛弱地?fù)u了搖頭。

本已放棄所有希望，才會選擇自焚，她還清晰地記得火苗舔舐在身上的痛苦滋味。若不是這里的一切都這么真實，她只怕會以為，這是另一個虛幻煉獄。

她的目光觸及小荷放在一旁的舊衣，問道：“在做什么？”

小荷答道：“今日難得放晴，奴婢便想著將衣服拿出來曬曬，連著下了好幾日的雨，房內(nèi)都潮潮的?！?/p>

江青菡點點頭，上京地處南方，每年進(jìn)入六月就會開始下雨。自她重生那日算起來，已是連著下了好幾日的雨了。

她瞇著眼看向外面，日光透過窗棱投射進(jìn)來，灑落一地燦金。她已徹底從夢魘中醒了，對小荷笑笑，道：“去吧?！?/p>

從榻上下來，她對著梳妝鏡理了理自己睡得有些凌亂的發(fā)絲，對著鏡中的自己，一時有些愣怔。

醉晚樓中三年，她早已習(xí)慣了自己的臉一日日變得蒼白浮腫。如今鏡中的自己，還是二七年華，皮膚嫩得像是能掐出水來，唇瓣不點而朱，只是雙眼幽深晦澀，像是盛了滿腔的心事。她眨眨眼，那幽深的光即刻消失不見，只余靈動。

“小姐，這些書卷也拿出去曬曬吧？”

小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頭看去，小荷手里抱著一堆書，正是自己前世當(dāng)寶貝珍藏的那些。

“當(dāng)年你不是清高得很么？與你那娘親一個樣，整日只知讀些酸腐文章。如今可好了，在那樣骯臟的地方不也過得風(fēng)生水起？菡姑娘，如今艷名遠(yuǎn)揚啊?！?/p>

江紅玉嘲諷的聲音猶在耳畔，江青菡看著那些書，忽然覺得有些刺眼。是啊，前世她只知舞文弄墨，原來給人留下的竟是那樣的印象?？墒堑筋^來，她所真心相待的，無不拋棄了她，而她所鐘愛的，不過成了她的累贅。

“小姐？”

小荷輕喚了一聲，她這才回過神來，淡道：“嗯，曬曬吧?！?/p>

小荷應(yīng)了一聲，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江青菡，抱著書卷出去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小姐這幾日有些反?！闯５陌察o。

江青菡抬頭環(huán)顧了一眼自己的房間，屋內(nèi)裝潢雅致，這還是她十四歲時的樣子。

一切變故都還未開始，她依舊是上京江家最受寵的女兒，那個干凈的，可以自主人生的江青菡。

江紅玉，朱礪，江云天，江云濤。她將前世仇人在心中一一羅列，上天既給了她重來一世的機(jī)會，那么該還的債，該償?shù)脑梗鸵灰磺逅惆伞?/p>

吃過些糕點，便有小廝過來通報，說老爺回來了。

江青菡點點頭，江漢真前幾日帶著娘親去了趟鄉(xiāng)下，說是要開辟新的蠶絲通路。

她醒來的時候他們已出了門，這幾日她還處于混沌之中，倒是恰好避開了。否則，以她娘親對她的了解程度，指不定要察覺出些不對來。

說起來，爹爹自娶了娘親進(jìn)門，便只獨寵她一人。連帶著，自她出生以來，雖為庶女，倒也沒吃過半分苦。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大房二房才會對她們生出這么多嫉妒。

前世娘親便一直勸爹爹，要多去別的院子走動走動，只可惜，她母女二人大方得體，那兩房卻是一味爭寵，尋了時機(jī)便要挑撥離間。如此一對比，江漢真自然是越發(fā)地寵愛娘親了。

她們母女的善良，最終只招來滅頂之災(zāi)。

她們主仆二人一路朝前廳去，出了院門沒幾步，迎面就碰上了江紅玉。

前方是個池塘，夏至已過，池中嫩荷抽出了粉色花苞，于一池碧葉中亭亭玉立，煞是好看。

但此等詩情畫意，此刻并不能令人心生愉悅。

江紅玉比她小一歲，因是大房所出，是府中名正言順的嫡女?；蛟S也因了這身份。向來對她頗為不齒。她身邊跟了個小丫鬟，江青菡看著面熟得緊，細(xì)細(xì)一瞧，正是前世她去丞相府時江紅玉身邊跟著的那個“小紅”。

她記得了，前一世，爹爹出了事以后，這狗仗人勢的東西不知給他們吃了多少苦頭。

江紅玉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了她們，她面上帶了三分喜意，顯然是沖著爹爹去的。江漢真是個商人，總免不了要在外面東奔西走，而且每次回來必會給他們帶東西。隨著江家這些年生意日漸壯大，江漢真每回帶來的東西也日漸珍貴。

鵝卵石道在這里匯集到了一處，前方是一座拱橋，兩邊的池水在橋下匯集。江青菡得了母親的教導(dǎo)，因自己年長一歲，且為庶女，以往每每見了她都要退讓的，今日她卻不想了。眼看著江紅玉走路的速度不曾慢下來片刻，她一步上前，徑直上了橋。

“你！”

江紅玉怒瞪著她，顯然是沒有想到一貫柔柔弱弱的她今日怎會見了她也不避讓。

江青菡像是才見到她，道：“妹妹怎么走得這樣急，仔細(xì)摔著?！?/p>

江紅玉心頭火更是大，啐道：“誰是你妹妹，你可小心說話，別以為仗著爹爹的寵愛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你那狐媚子娘親確有幾分姿色，可是這姿色又能有幾時新鮮？可別忘了，你娘不過是這府中的一個小妾。時日一長，還不是被棄若敝屣！”

江青菡微微瞇起了眼，前世她經(jīng)歷了太多，倒是忘了自己這個妹妹，從小就沒有什么口德。

她笑道：“如此說來，現(xiàn)今這府里不受寵的，都是敝屣了?！?/p>

“你說什么？”

江紅玉幾步上了臺階，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她雖不及江青菡個子高，但力氣大得很，一下子把江青菡拉得站立不穩(wěn)。

也好，是仇是怨，總是要有個開端。江青菡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房子，故作無辜道：“這不是妹妹告訴我的么？”

“我何時說過這話！哼，果然是狐媚子生出來的小狐媚子，先前沒有看出來，嘴巴倒是厲害！不就是仗著爹爹疼愛你么？還真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了。今日我便替爹爹教訓(xùn)教訓(xùn)你！”

江青菡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兩人的爭執(zhí)聲很大，不遠(yuǎn)處已經(jīng)有丫鬟見情況不對，跑去前廳了。

小荷見情況不對，立刻就要下橋去找江漢真，卻被那小紅伸手?jǐn)r住，主仆二人被困在橋上，任誰看了都是處于劣勢。

江青菡露出委屈的神色：“我自問不曾做過什么對不起妹妹的事，妹妹為何要這樣為難我？”

江紅玉面上露出得意神色，她看這母女倆不爽已經(jīng)很久了，平日里礙于劉氏的教導(dǎo)，又怕江漢真，一直憋著心里的那口惡氣，今日可是江青菡自己撞上來的，怪不得她。她看著江青菡面上的無辜神色更是心頭火氣，一手抓了她的頭發(fā)，揚起巴掌就要扇下去。

江青菡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江紅玉面上惱色更重，咬牙切齒道：“還敢躲？哼?！?/p>

她欲將手抽出來，誰知江青菡用了十成的力，一時竟是掙脫不得。兩人就這么僵持在橋上，小荷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可那小紅攔著，她怎么也越不過去。

這么膠著了一會，江紅玉惱了，喚道：“小紅，給我抓住這小狐媚子！”

小紅應(yīng)了一聲，立刻上前應(yīng)援。眼見自家主子要被那兩人制住了，小荷拼了命上前拉住了小紅。

四個人在橋上拉拉扯扯，江青菡見時機(jī)差不多了，正巧江紅玉推了她一把，她順著那力道就往后倒，手不忘在腰后墊了一下，在眾目睽睽之下，撲通一聲掉了下去，濺起一片水花。

“小姐！”小荷失聲驚叫，想也沒想，跟著跳了下去。

留下江紅玉與小紅驚慌地互看了一眼，愣在了當(dāng)場。

江漢真一聲暴喝傳來：“江紅玉！”

江紅玉腿軟了一軟，江漢真大步走上前來，低頭往池塘中看去，小荷竟是個會水的，此刻正拖著江青菡往岸邊游，江青菡死死閉著眼，也不知情況如何。

他幾步走到江紅玉身邊，揚起手往她臉上狠狠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