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在浴室里,阮瀛就想明白了一些事。

褚家軍統(tǒng)領褚振雄有一妻二妾,正妻吳氏生有大少爺褚景蕭。二夫人容氏生有二小姐褚景怡、五少爺褚景翔、六少爺褚景辰、八小姐褚景秋。三夫人簡氏生有三少爺褚景巖、四少爺褚景旭、七小姐褚景念。

褚景蕭、褚景巖在軍中任職,褚景旭在學校教書,褚景念高嫁江南巡撫高家。再反觀二房,景怡、景翔年紀輕輕已作古,褚景辰一直病著,她進門這些天從未見過八小姐,提及她下人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再腦補一下封建社會帝王后宮殘害子嗣之事,不難窺見其中端倪。

看褚景辰的表現(xiàn),他應該也覺得是其他房殘害的二房,只是手中無權無勢,難以與之抗衡,所以才會藏拙保護自己。

高墻之外列強環(huán)伺世事滄桑,褚府方寸天地闔家歡唱,卻是屠刀寒光肆虐的天地。

阮瀛惻隱之心微動,眸光轉處看到褚景辰躺在藤椅上,臉上肅殺之色隱去,復又溫暖如初。隱忍多年,他已在真實和虛晃之間游刃有余,不辯怒喜。

三更已過了。

這一睡卻是夜臥夢魘,驚悸不安,腦子里不斷浮現(xiàn)出容氏子女被殘害的血腥場面,似醒非醒間,忽聞耳畔嘈雜人聲,二小姐的哭,五少爺?shù)呐?,還是八小姐聲嘶力竭的叫罵聲……睡夢中,阮瀛驀然一驚坐起,后背一層冷汗。

再看褚景辰,靜靜地躺在床那邊,微閉著眼,似一尊沒有生氣的泥雕。

阮瀛扭頭望向窗外,微弱的光線通過窗欞透進來,她悄然站起,從衣柜里拿出幾件衣裙試穿,淺綠色太嫩,絳紅色太艷,海棠色太媚,鵝黃色溫婉……

就它吧,她穿上那件鵝黃色改良式旗袍,在鏡子前顧盼照影,心里卻一直思忖著見到玉嬿姑娘該如何開口。

褚景怡那個老秀才丈夫思慕玉嬿姑娘惹出的那些笑話人盡皆知,說不定,這會是一個突破口。

***

如意茶樓。

阮瀛一下下?lián)芘柰肜锏牟枞~,聽著茶樓小廝過來的回話。

“六少奶奶,我剛才去問了,玉嬿姑娘不接外客。您也別氣,她就是那個自視甚高的性格,吟風閣那么多姑娘,除了她,隨便一個,祝媽媽立即就讓她過來。”

阮瀛抿了一口茶水,眼看向對面的吟風閣,又回了句:“你再去問,告訴祝媽媽,只要玉嬿姑娘樂意過來,隨便開價?!?/p>

小廝一聽,面露難色,但又不敢置喙,只得再去。

頃刻便又回來,說自己被玉嬿姑娘罵了一頓,“天下眾生皆為利來皆為利往,也把我沈玉嬿看作此般銅臭之人,可嘆可笑?!?/p>

頓了一頓,“六少奶奶,您別往心里去,她一直這么孤傲,不是針對您?!?/p>

阮瀛聽了垂眉沉思,小廝只是回了一部分,說不定還有更難聽的話。早聽說吟風閣頭牌玉嬿姑娘牙尖嘴利,傲世輕物,看來想見到她,確實需要花費一番苦功夫。

旋即阮瀛帶著煙兒離開茶樓,到一服裝店,喬裝打扮一番,佯裝成男子模樣,暮色時分前往吟風閣。

遠遠地,吟風閣五層高雕梁畫棟映入人眼,絳紅色油漆在月光、燭光交相輝映下,消磨醉眼,迷蒙如綺。

一灣碧水盈盈流過,過往船只迎來送往,文人們品茶作詩,姑娘們唱歌跳舞,好不歡愉!

“小姐,我總覺得不好?!睙焹何肺房s縮的跟在后面,拉住阮瀛衣角,“我們回去吧,我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我們一不狎妓二不偷搶,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煙兒自知說不過她,但還是不敢進去。阮瀛走的老遠了,她才急急忙忙的趕上來。

阮瀛見了祝媽媽,她正在滿臉陪笑的和客人說話,她向前詢問,祝媽媽扭過身,周身打量一番,輕笑道:“公子,是看上我們家哪位姑娘了,你說,我就去叫?”

“玉嬿姑娘,媽媽隨意開價?!比铄氯苏J出,微啞著嗓音,但是從祝媽媽的眼神里可知,她已辯雌雄。

“真是不巧,玉嬿今日有客,你再說一個,我現(xiàn)在就去叫?!弊寢屝φZ晏晏,屋子里也是一派祥和。

“媽媽,我只想見玉嬿。”

祝媽媽一看,立即勸慰,“公子別為難老身,要是四年前您使喚她,我說什么也會讓您見,只是今時不同往日,玉嬿是我們吟風閣的尊凰之鳥,見她,比登天還難?!?/p>

阮瀛知道祝媽媽說的“比登天還難”是什么意思,現(xiàn)在能見到玉嬿姑娘的不是達官貴人就是紅頂富商。

她算半個紅頂富商,但又不能袒露身份,只得掃興而歸。

一連幾日,都吃了閉門羹。

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山水怡人圖案,阮瀛陷入深深沉思。

“在煩心什么?”褚景辰躺在藤椅上,隔著屏風,淡淡問了一句。

阮瀛翻了個身,給他說有什么用,他又幫不上什么。

長時間的默然之后,褚景辰又說了一句,“說不定我可以幫你?!?/p>

阮瀛從床上站了起來,走到窗前,外面繁花似錦,內心一派肅殺。良久之后,她轉過身背靠窗欞,把錦帕拿在手里,一圈圈兒打旋兒。

“我想見吟風閣的玉嬿姑娘,但是數(shù)日來她都閉門不見。”說起來還有些慚愧,熟讀各朝歷史,她以為她拿的是王炸的劇本,卻在一個小小的清倌“藝妓”這兒碰了一臉子灰。

“你去找云錦,說不定她可以幫你?!彼恼f完,又拿起旁邊茶幾上的報紙,讀了起來。

阮瀛一聽立即上前,倚門笑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為什么之前你不自己做?”

“我出不得門去?!眻蠹堓p掩,看不清他的表情。

“云錦呢?”

褚景辰不緊不慢的放下報紙,望見她眼底的輕蔑,眸色越來越冷,把阮瀛上下看了個遍,眼里流露的零星鋒芒完全不似剛才隱忍模樣,“她楚楚弱質,因為粘上我自顧不暇,我怎敢再勞煩她?!?/p>

“你……”阮瀛唇角笑意漸深,心下默想:是,她楚楚弱質你憐香惜玉,我就是欠你。

遂折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