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到難民署，吳雨晴就傻眼了。

只見臺階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渾身都是水泡的病患，有的還化膿了，膿包上還爬著蒼蠅。

這都是輕癥者，只有病得快不行了，才能被安排進屋。

就在這時，屋里抬出一位剛剛往生的人。吳雨晴第一次見到死者，嚇得趕忙背過身去。

朝廷派來的兩位太醫(yī)，圍在鍋邊煮湯藥。這藥水用了好多天了，可是效果甚微。

他們看到孟翰林和吳雨晴來幫忙，隨口使喚道：“嘿，你們拿上那袋石灰粉，沿著墻根撒一遍?！?/p>

孟翰林將裝石灰的袋子抱起來，讓吳雨晴拿著木篩子，往地上篩石灰。

等篩完以后，二人臉上的蒙臉布，由黑變白。

吳雨晴從腰間拿出手帕，幫孟翰林擦掉上面的白粉末。

孟翰林躲閃道：“烏鴉站在煤堆上，看得見別人黑，看不見自己黑，先擦你自己的?！?/p>

話音剛落，從門外沖進來幾個官兵，對著難民署的人喊道：“你們給我聽著，這里所有的人，今日之內(nèi)必須都遷到山上去?！?/p>

那兩個太醫(yī)走過來，抱怨道：“你說遷就遷啊，里面的人動都動不了，怎么遷？空著手來就喊遷移，也不多派些人手來。”

現(xiàn)下染上疫癥的，大多數(shù)都是體質(zhì)差的老弱婦孺，嘴邊只吊著一口氣了，哪里還動彈得了。

況且山上的安置點，都是些臨時搭建的茅草房，外面下大雨，里面落小雨，根本就不利于病患的康復?，F(xiàn)在將他們往山上趕，無疑是將人命往閻王爺那里送。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們執(zhí)行的都是上頭的命令。官家說了，限你們今天之內(nèi)就撤離，要不然——就一把火把這里燒了?！蹦钱敳畹念^目說道。

原來是當朝王爺要來視察災情，今天在路上見到的那兩個派發(fā)饅頭的欽差大臣為了邀功，想制造出時疫已經(jīng)治愈的假象，就將這些人趕到山上去。

“你們都是外地來這里當差的？”吳雨晴問那官兵。

官兵的臉色有點變化，不耐煩道：“本地的。”

“家中可有父母妻兒染上疫癥的？”吳雨晴又接著問。

官兵怒道：“他們都好著呢！你可別咒他們啊，小心我……”

孟翰林把吳雨晴拉到身后，瞪著眼睛，嚴厲道：“你既然是本地的，那這里的人，就都是你的鄉(xiāng)親，街坊，甚至還有可能是親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這時，一個老嫗拄著拐杖，顫巍巍地從里面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三德子，你小時候不夠奶吃，哭得滿臉通紅。你娘急了，咳咳咳……，抱著你找到我，求我勻一口奶給你。我是從我家栓子嘴里把奶頭拔出來，塞到你嘴里去的?？瓤瓤取缃衲闶浅鱿⒘耍墒且病瓤瓤取槻徽J人了。”

難民署的人，都用批判的眼光看著那官兵。

他臉微紅，道：“反正話我給你們帶到了，我也是個當差的，說了也不算，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撤……”

說完，大手一揮，帶人走了。

孟翰林把帶來的藥材搬到灶邊，對太醫(yī)說道：“你們的方子不行，還是換我的吧！”

那拿勺子盛藥水的太醫(yī)不屑道：“哪里來的鄉(xiāng)野大夫，竟敢質(zhì)疑當朝太醫(yī)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另外那個太醫(yī)道：“哥，我看你們也是好心來幫我們忙的，這樣，你平時就燒燒火，分分藥，打打雜就行了，別在這里裹亂啊……”

吳雨晴不服氣道：“你們憑什么看不起我?guī)煾担扛嬖V你們，高手在民間。你們要是厲害，那不早就把瘟疫治好了，還等著人家來趕？”

“嘿，我說你……”

那太醫(yī)拿著勺子就要往上前，另外一個太醫(yī)說道：“別跟他們一般見識，跌份。”

孟翰林正色道：“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咱們也別爭，什么也別看，就比療效，如何？”

那兩位太醫(yī)對看了一眼，道：“比就比，我們看的醫(yī)書，比你們吃過的鹽還要多，難不成會輸，笑話?！?/p>

“輸了如何？”吳雨晴乘勝追擊。

“輸了我給你們打雜?！蹦前珎€太醫(yī)說道。

“好，一言為定。”吳雨晴道。她坐在爐灶前，想給孟翰林燒火。

可是雨下了許久，柴都是濕的，沒幾下，就把爐子給塞滅火了。

在一邊看熱鬧的幾個難民，發(fā)出陣陣譏笑聲。

孟翰林把桶交給吳雨晴，道：“你去提水，我來燒火?！?/p>

孟翰林久經(jīng)沙場，不一會兒，火就生起來了，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他將從青神縣帶來的青蒿，放到鍋里，熬出一鍋墨綠色的水來。

那兩位太醫(yī)覺得自己被耍了一樣，道：“你們從路邊拔了一把野草來熬水，就想治好瘟疫？這不是江湖郎中嘛！浪費我們時間?！?/p>

“不管白貓黑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藥不分貴賤，藥方不分繁簡，能治病就行。”孟翰林對青蒿的藥效信心十足。

高個子聽煩了，罵道：“我還用得著你來教我怎么行醫(yī)。滾一邊去……”

說完，他們不再等孟翰林他們，提著桶分發(fā)湯藥去了。

吳雨晴對病患喊道：“我們帶新藥來了，你們都來吃，保管藥到病除……孟大夫是名醫(yī)，治好過成千上萬的瘟疫患者，請你們相信他……”

可是那些病患都在喝太醫(yī)的藥，對吳雨晴的話充耳不聞。

吳雨晴端上一碗，勸剛才在走廊上譏笑的人喝下。他們卻拒絕道：“誰知道你們這是啥玩意，吃了會不會死人？孟大夫這個名頭，我們連聽都沒聽說過。等下我們沒被瘟疫弄死，卻被你們的假藥毒死了?！?/p>

聽見竟然有人質(zhì)疑她師傅的藥，吳雨晴怒了，掀起蒙臉黑布，將那碗藥直接灌進肚子里。喝完后把碗翻過來，道：“你們看，我喝了，而且還好好的。這下該放心了吧！”

這時，那兩個太醫(yī)從里面出來，把藥分到外面了。

那些病患都圍上去領藥，再也不理會吳雨晴師徒。

正在吳雨晴失望的時候，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從里面出來，道：“給我一碗吧，我讓我娘試試。反正我看她快不行了，死馬當活馬醫(yī)吧！”

孟翰林從腰間的香囊里取出一粒丸藥來，遞給婦人，道：“你讓你娘連同這粒藥服下?！?/p>

婦人的眼睛里冒出淚花來，抽泣著接了藥，道過謝，往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