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一支由數(shù)百騎士組成的隊伍正在距峽谷二十里處扎營休息。人雖不少卻十分安靜,除了偶爾的馬嘶和盔甲相碰發(fā)出的聲音外再無其他。
云烈攥著水囊站在馬前極目眺望,只見前方的山巍峨險峻,兩側(cè)石峰如刀削斧鑿直插天際,中間只一條狹長谷道蜿蜒曲折——若在兩邊山壁上埋伏人馬,不肖片刻便可將自己這幾百人殺的片甲不留。這樣的地勢乃行軍大忌,易守難攻十分危險。
回頭看看正原地休息的部下們,個個面有疲色。畢竟一路從邊關(guān)趕來,早已人困馬乏。
今夜大概還是要露宿荒野,雖已深秋,山中又陰冷,可對于早已習慣東征西討的云家軍來說倒也不算什么,唯一的問題就是面前這峽谷。
想到這里拍拍愛馬的脖子,轉(zhuǎn)身走到一邊的石頭坐下…如今只有等探馬回報前方情況再行定奪。
此番回京乃是接到詔令,北方胡人異動,且動作不小。而戍邊在北的征北將軍宋光面對胡人多方異動應接不暇,這才向朝廷奏報,以求援助。朝中商量多時,最終還是決定將一直戍守東南的驍騎將軍云烈急調(diào)回朝。
而原先的東南戍軍則由原副將,云家八校尉之一的云明暫領(lǐng),待朝中新的戍邊將領(lǐng)到了之后再行交接,并帶著余下的云家軍北上匯集。
戍邊多年,昭京的一切似乎已經(jīng)淡去,唯有父親臨終時不斷噴吐鮮血的一幕歷歷在目。
每當想起這些,云烈心中便一陣憤恨。作為先帝朝的大將軍、皇后唯一的長兄,位高權(quán)重的云襄也曾經(jīng)光芒萬丈,云家更是昭國除皇室之外的頂級貴族。
先帝彌留之際,曾召云襄入宮,兩人說了什么誰都不知道。第二天,云大將軍便寫了辭呈。先帝再三挽留,最終讓其改任太尉,位列三公。
再之后不足一月,先帝駕崩,太子繼位。半年后,云襄忽然一病不起。
身為外甥的新帝不僅為他請遍了天下名醫(yī),各種珍稀藥材和財帛珠玉更是如流水般賞賜下來。
不僅如此,他還多次駕臨云府探望。每次都拉著這位在他繼位的道路上功不可沒的將軍舅舅,長吁短嘆痛哭流涕。
更有甚者,為了讓這位大昭的功臣能夠早日康復,貴為天子的他還齋戒沐浴,親自為他祈福。
可惜,再多的藥材,再高明的大夫都未能留住云大將軍的生命。
不足三月,這位叱咤疆場多年、為大昭打下半個天下、太后的兄長、新帝的舅舅便口吐鮮血死于床榻之上。
關(guān)于父親的死因,云烈曾多方調(diào)查,也曾懷疑過先帝。但是,一來沒有證據(jù),二來,先帝死后半年云襄才病倒,實在也不好判斷這其中是否有干系。但若就此釋懷,也絕無可能。因為父親死的太蹊蹺了,怎么看都不像染病而亡。
新帝是云烈的親表哥,關(guān)系還算親密,且看上去也不像能下得去手的人。畢竟繼位伊始,沒有手掌軍權(quán)的舅舅支持,他也未必能坐穩(wěn)皇位。
再加上很多線索莫名其妙的中斷,讓調(diào)查很快陷入僵局。接著,云母因傷心過度很快故去,云府內(nèi)外交困,云烈也就沒了時間和精力再去關(guān)注此事。
從古至今,朝中的政治斗爭絕不比戰(zhàn)場廝殺來的溫柔。相反的,政斗更加殘酷,也更詭譎。
太后、天子、外戚與朝臣四個相互糾葛、立場時刻會變換的利益集團。
朝臣勢大時,太后、外戚與天子便會攜手并肩,一致對外。朝臣式微時,作為本該相親相愛的天子母子,與原本休戚與共的外戚集團則會心照不宣的各自為政,分取權(quán)利的最大化。
本來有云家支持,太后云裳自然是勢大的一方。可隨著父親去后,新任大將軍梁氏走馬上任,原本‘乖巧柔順’的天子就慢慢挺直了腰桿。
隨著手中的權(quán)力逐漸增加,和對朝臣的掌控日漸增強,便開始對權(quán)力欲極強的生母心生罅隙。自然而然的,便與母親立場相同的外戚家族有了齟齬。
培植自己的勢力,分化外戚手中的利益;加強對朝政的把握,分潤生母手中的權(quán)力,就成了他為之努力的目標。
事實上,早在先帝后期,朝廷對云家的打壓就已經(jīng)開始了。最明顯的就是軍中的勢力被有計劃的分食,原本很多被云父一手帶出來的中高層將領(lǐng)被以升官調(diào)任的方式分化到其他將軍手下。而云襄本人也遭到了明升暗降,加爵架空的待遇。
當云襄莫名身死,云母傷心而亡后,被皇帝攝取了大半權(quán)力的太后對云家的幫助也變得力不從心。朝中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無不想瓜分云襄故去后留下的這一大片權(quán)力空白。
那段時間,是云家最艱難的時候。外有強敵環(huán)伺,內(nèi)有不分是非的族人掣肘,可以說是舉步維艱。如果不是云烈苦心孤詣,周旋往復,云家大概早就如花凋敝,淹沒于朝堂之中。
這樣的環(huán)境下,身為云家正統(tǒng)繼承人的云烈一肩扛下了所有責任,并依靠自己的力量很快在軍中嶄露頭角。
隨著戰(zhàn)功的增長和職位的加升,直至千里奔襲、飛馬救駕之后,手中掌握著大昭一半的兵力、年才弱冠的云烈被封大司馬驍騎將軍,一躍成為了大昭最年輕的三公。讓差點凋落的云家再次站到了大昭權(quán)利的頂峰,也讓那些想要在云襄故去后瓜分利益的魑魅魍魎徹底息了心!
之后五年,云大將軍的威名響遍天下。無論是北方的胡人還是南邊的周、陳等國,只要看到云字帥旗便望風而逃,著實讓大昭松快了好幾年。
因為救駕一事,天子對云烈恩寵有加,日漸倚重。基本上,只要是云烈的要求,天子可以說是無有不從。
與近臣私下說起時,也多以驕傲寵愛的口氣再三贊揚。不止一次說云烈是他的千里馬,大昭有他在便會高枕無憂云云。端的是君臣得宜,羨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