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第8章 長白山秋色


一入山門,便感到嗖嗖的涼意,同行的人有的已穿上了租來的羽絨服。此時尚值九月中旬,在江南,秋老虎尚如木馬病毒,在煙林橫陳的田野上蔓延。側(cè)耳,似乎還能聽見葉子們在暑氣中的喘息。但斯時的長白山,綠色已經(jīng)收斂。高緯度的秋風(fēng),在茂密的森林中吹奏出動聽的蕭鼓。

雖然,兒時我就知道長白山、天池、白樺、金達(dá)萊等圣潔的詞匯,同長白山一起嵌入我的記憶。但希望親近它,朝拜它,在它的苔原上徜徉,在它的溫泉中濯足,卻是近兩年的沖動。

五年前,一次偶然的機(jī)會,我接觸了女真人的歷史。茲后,我對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歷史產(chǎn)生了興趣。西北的匈奴與回紇,塞北的契丹與蒙古,東北的鮮卑與女真,等等,在中華民族的銀河系里,它們都曾是耀眼的明星。他們在某一個特定的時空綻放的光芒,一次次燒灼我的情感,炫迷我的眼睛。

短短的兩年時間內(nèi),我七次來到東北,目的是了解這一地區(qū)數(shù)千年來各民族之間的愛恨情仇,他們怎樣從隔膜走向理解,從分裂走向融合。我驅(qū)車兩萬余里,看了很多已經(jīng)消失了的城市,已經(jīng)生長著茂密莊稼的戰(zhàn)場,沿途閱人無數(shù),閱景無數(shù)。在那里,我知道牡丹江的名字與花無關(guān),在女真語中,牡丹即彎彎曲曲的意思。寧古塔也與塔無關(guān),它的意思是六個人居住的地方。在那里,我還知道,長白山是東北各少數(shù)民族的圣山。它的地位,猶如佛教徒的靈鷲山,穆斯林的麥加。它對應(yīng)的,是人的心靈,人的不可褻瀆的神性的一面。

因此,長白山就成了我不得不去的地方。

長白山最好的季節(jié)是九月下旬,經(jīng)霜的林葉一片燦爛。南方稱這種景色叫秋山紅葉,東北叫五花山。因?yàn)闀r間的安排,我早來了一個星期。昨夜,陪同的朋友告訴我,因?yàn)榻衲隁夂蚱?,五花山可能看不成了。秋的氣息雖然有了,但霜娥尚未展開她七彩的裙裾。我雖然覺得遺憾,但還是能夠接受。朝拜圣山,豈能一次就能看清它的恢宏與熱烈?

車子盤旋而上,在兩山夾峙之中,長白山漸漸升高了我的眼界,青灰色的火山熔巖,壁立千仞,一屏一屏迴環(huán)推進(jìn)。仿佛是重重帷幕——那帷幕的后頭,應(yīng)該是秋之交響詩的演出吧?我期待著,甚至想伸手去拉開帷幕,看看這座圣山秋意表演的舞臺。

遐想才起,不用我伸手,帷幕突然開啟,但見眼前景色,刷地一下全變了。仿佛有人調(diào)了一大桶七彩的顏料,一揮手潑向了千崖萬壑。

饕餮秋色,本是賞心樂事。自翡翠而清汵,自清汵而燦爛,自燦爛而熱烈,自熱烈而蕭瑟,自蕭瑟而枯殺。自枯殺……說什么枯殺啊,那已不是秋的范疇了。秋的過程,演繹的是大自然最為豐富飽滿的一程。

眼前的峰巒溝壑,應(yīng)該就是我盼望的五花山了。路邊一位老人說,昨天山中,尚是一片蔥綠,皆因晚上下了一場雨,所有的闊葉與針葉,便都在夢鄉(xiāng)里改變了顏色。

一葉知秋,這是古人賞山的心得,而一夜知秋,則是長白山奇特的魔術(shù)了。

站在海拔兩千公尺的天池飛瀑之下,眺望四周,但見眼前的岳樺林,蒼白的樹干,如同敷了一層月光,干枝上的葉,綠中泛黃,黃中透紅,紅中略略又含蘊(yùn)著紫。更高處的苔原,都是草與蘚,大片大片的紅,如熨過的霞光,如凝固的火焰,偶爾的雜色斑斕,給那轟轟烈烈的紅,摻進(jìn)一些異質(zhì)的霜情。

在中國的大地,秋有著許多風(fēng)格迥異的模特兒。黃山的秋與煙云相伴,紅之深淺,綠之蒼嫩,都在營造著寓言里的玄境;峨眉山的秋總是在雨霧中氤氳,體會它的秋意與品味戀人的眼神。而長白山,在秋的T臺上,也許是步履最為飄忽的一個了。它不僅讓你一天經(jīng)歷四季,更讓你在倏忽變幻的季節(jié)中,感受濃烈而浪漫的自然神話。

我突然悟到,為什么長白山是東北少數(shù)民族的圣山。因?yàn)樗械拿褡?,都在尋找屬于自己的神話,而長白山,是產(chǎn)生神話的地方。 點(diǎn)擊進(jìn)入整本閱讀《文明的遠(yuǎn)歌(書號:12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