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第6章 桃花潭記


依常識理解，潭應(yīng)存在于山谷澗水中，上面必有一掛小小的瀑布，瀉入一個(gè)深陷的石窩。水虧則蓄、水滿則溢。因此，潭的下部，也會有涓涓的細(xì)流，珠簾一樣晃動。但是，桃花潭卻不是這樣，它是青衣江上一處小小的廻水灣，若名之以渡口，似乎更貼切。

桃花潭的出名，乃是因?yàn)槔畎椎哪鞘自姡?p>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江倫送我情。

這詩不加修飾，似乎脫口而出。但它的美妙，如同春天田野上簇簇開放的花朵，全在于任意、全在于灑脫。

在涇縣翠綠的峰谷間逶迤流去的青衣江上，翡翠的浪脈著實(shí)令人愛憐。在這樣的江上旅行，俯察魚藻，仰看云鷗，應(yīng)是浮生中極大的享受。遺憾的是，馳騁于高速路上的轎車，早成為交通的利器，且與陀螺一般飛快旋轉(zhuǎn)的現(xiàn)代生活極為合拍，所以普遍受到世人的青睞。而悠哉游哉的水道，已經(jīng)不再成為旅人的選項(xiàng)。

此刻站在桃花潭畔的我，已是見不到篷舟帆影、桂楫蘭橈了。但我仍羨慕李白，能夠無拘無礙地坐在木船上，用他略含幽默感的蜀音，與搖櫓的艄工一邊閑聊，一邊品享皖南的山水。

傳說，汪倫是涇縣當(dāng)?shù)氐囊幻?。聽說李白到了宣州后，慕他的詩名，便派人送去一封邀請函：“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飲乎，此地有萬家酒店?！崩畎捉有藕?，立即欣然而來。但是，他卻沒有見到十里桃花與萬家酒店。便問汪倫為何誑人。汪倫笑答：“先生維舟之處，叫十里鋪，岸邊一株桃花正艷，正是十里桃花；小可為先生接風(fēng)洗塵的這家酒店，主人姓萬，難道不是萬家酒店嗎？”李白聽罷，不但沒有感覺上當(dāng)受騙，反而非常欣賞江倫的才智與盛情。酣游數(shù)日之后，臨別時(shí)，送了江倫這首詩。

這些年，我走過很多地方，看到不少旅游宣傳冊。遺憾的是，介紹文字無一出新。汪倫若生在今世，當(dāng)是最好的旅游局長。他寫給李白的邀請函，既別出心裁，又字字真實(shí)。這比那些名為宣傳實(shí)為糟蹋名勝的牽強(qiáng)附會的故事，不知高明了多少。

因?yàn)橥魝?，才有了李白這首詩；因?yàn)槔畎走@首詩，桃花潭才有可能在名勝眾多的皖南，占有一席之地。

我來桃花潭，正值陰歷三月的春暮。我見到了“十里桃花”，那逍遙在潭邊小山上的一株?；ò觑h落于碧水，樹梢戲逗著短亭。當(dāng)然，我也見到了“萬家酒店”，在寂靜的村巷里，梁上吊著老臘肉，門口臥著小花狗。同行人感嘆：“這么好的地方，為什么沒有開發(fā)呢？”我倒覺得，這種冷清中藏有歷史的溫馨。時(shí)下，山水的環(huán)保已為國人所重視。但是，人文的環(huán)保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開發(fā)，在某種意義上，意味著破壞，意味著歷史詩意的扭曲與泯滅。

薄暮時(shí)分，一只機(jī)動的渡船駛來，載我們到對岸去。航至江心，聞到了水霧的芬芳之后，我頓覺神清氣爽。即至登岸，一座略顯破敗的磚木建筑敞開門洞歡迎我們。有人告訴我，這是明代的踏歌樓，為紀(jì)念李白到此一游而建造。登上樓頭舉目遠(yuǎn)眺，但見夕照中的青衣江，似乎還流淌著唐朝天寶年間的澄碧，波浪的折皺里，似乎還跳躍著李白聽過的歌聲。

走下樓頭，一首詩便浮上心頭了：

誰向?yàn)╊^送晚舟，隔江又見踏歌樓。

我今來此桃花盡，惟見空潭水自流。 點(diǎn)擊進(jìn)入整本閱讀《文明的遠(yuǎn)歌（書號：12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