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在臨窗較遠的位置,透出敞開的竹窗勉強可以看到接天樓的一隅。

鄰座似乎是幾個仙門的弟子,蕭劍遲瞥了兩眼,只是覺得那身校服有點眼熟,但是一時間有點想不起來。

他才泯過了一口茶,便聽到那穿著黑白道衣,帶著陰陽抹額的人開口道:“這人間的茶果然比不得我們那里啊,真真是哪里入口?!?/p>

一個帶著湛藍色抹額,豐神俊朗的人說道:“師弟,你是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這茶雖然寡淡,可也不算太過不堪。”

忽然又有人開口:“聽說這里再過幾個月便又要舉行試道大會了?!?/p>

“小孩子打架,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是誰冷哼了一聲。

又有人說道:“那秦牧云小小年紀已經(jīng)躋身七境,在我們那里也算是天才中的天才?!?/p>

“但是也只是出了一個秦牧云罷了。”

“說不定有人韜光養(yǎng)晦,只等一朝成名也未可知,師弟不可妄言?!蹦钦克{色抹額的人似乎在這些人里身份最高。

“師兄啊,你感覺那個清暮宮的宮主怎么樣???”

師兄回答道:“驚鴻一瞥,人間僅有。”

聽到這里,蕭劍遲才恍然想起他們的身份,難怪這身校服這么眼熟,原來是浮嶼道門的人,不過看樣子應該是外門弟子,但是饒是如此,身份也是尊貴異常的。

俞曉棠可耐不住性子喝茶,她早就跑到了窗口,趴著張望,怔怔地看著對面那座接天樓出神。

忽然,蕭劍遲喝茶的動作僵住了,因為他聽到了那里最初說話的那個師弟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話,他的聽覺很敏銳,所以聽到了那句話是什么。

“今年的試道大會可是極有看頭,那清暮宮的宮主兼圣武王朝的圣女陸書靜,據(jù)說要在那日親自冊封我們陰陽道為圣武王朝唯一正統(tǒng)道法,還要在那日試道大會落幕后,宣布今后會改修陰陽道,并且擇一良人,作為日后與自己雙修的對象。”

“什么?!”

有人甚至茶杯沒有拿穩(wěn)跌到了桌上,茶水肆意流淌,那人也無空閑去擦拭,連忙問道:“你這個消息是哪里得到的?真的假的?”

“就是,方才我們都見到了,那陸書靜何等神仙似的人物,即使是那神王宮的夏圣女也不遑多讓。圣武王朝對外宣稱陸仙子今后會改修陰陽道?我不信,陸書靜一代化境高手,若從此改修他道,那之前五百多年的修行感悟豈不要盡廢?如此草率的擇一枚良人與之雙修,這對一介女子來講,怎么可能會作出如此折辱的事情?這一定是有人刻意造謠?!?/p>

不過那位師弟卻十分篤定,說道:“愛信不信,我爹可是在圣武王朝當大官的,他親口告訴我的。再過一個月,這個消息就會傳遍整個天元界了?!?/p>

“怎么可能?陸書靜怎么可能會答應這種事情?不可能不可能!”

蕭劍遲早已難以喝茶,他曾經(jīng)和陸書靜一起出生入死,對于她的性情十分了解,她那么高傲的女子怎么可能做這種事情?

只聽那人悠悠地嘆了一口氣:“清暮宮宮主的身份再大,怎么可能大的過圣武王朝的鐵律?這次圣武王朝是刻意要與浮嶼的陰陽道宗交好,才做出如此舉動的,而陸書靜就是他們向浮嶼神王宮表明心意,示以討好的工具。也可以借此來彰顯陰陽道之昌盛!”

“可是為什么,堂堂統(tǒng)治人間的王朝,會放下皇家的顏面這么做呢?”

“當然是因為北域!以前北域動蕩不安,雖然那些妖物體魄強悍,極其危險,但是始終內(nèi)亂不定,不足以構(gòu)成威脅,但是如今妖尊一出,北域一統(tǒng),那些數(shù)不勝數(shù)的妖魔鬼怪若是連成一心,戰(zhàn)力比人類可是要高出一大截。如果他們舉兵攻打圣武王朝,就算圣武王朝不滅,也要被打去半條命。這時候若是其他勢力趁機動手,恐怕就要改朝換代了?!?/p>

“所以說陸仙子要為圣武王朝殉道了么?”

“又不是身死道消,何必如此說得如此悲壯。陸書靜本就是化境高手,論女子戰(zhàn)力,僅次于那劍宗宗主裴雪吟。她對道肯定有很深的感悟,如果是真去改修,那修行陰陽道不一定是壞事……只是仙子般的人物今后會與人雙修...始終讓人難以接受啊?!蹦敲茏雍攘艘豢诓?,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陸書靜……”那師兄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師兄別想了,師兄好生修行,如此天資,定能進入內(nèi)門,到時候以道門內(nèi)門弟子的身份,說不定可以得到陸仙子青睞,一親芳澤呢?!?/p>

師兄訓斥道:“師弟不可胡言。”

“若等那陸書靜也沉淪了,那劍宗宗主裴雪吟便是這王朝唯一的笑話咯。聽說那裴雪吟可是姿容氣質(zhì)不輸陸書靜的絕色女子啊?!?/p>

師兄喝了一口茶,還是忍不住問道:“方才聽你講,陸仙子會當場擇一良人來與之雙修,只是不知這所謂良人,究竟是怎般的良人?換言之,這能初破陸仙子的人會是誰……”

那師弟冷下臉搖頭道:“說到這個我就來氣,我爹告訴我,好像是讓試道大會的優(yōu)勝者……哎,一個人間宗門的小輩憑什么可以染指仙子?越想越氣人。”

“那真是便宜那個秦牧云了,恐怕這個決定是圣武王朝的當權(quán)者和浮嶼神王宮協(xié)商的結(jié)果,在人間,玄門和陰陽道宗便相當于神宮陰陽道的意志。

如此更能體現(xiàn)出圣武王朝對浮嶼神宮投誠的決心啊,看來那個妖尊確實很強大,不知道是怎么樣的人物竟然能讓圣武皇帝如此焦頭爛額。”

師兄皺眉道:“他們就不怕有人戰(zhàn)勝秦牧云么?”

那師弟冷哼道:“你以為第七境的門檻是這么好到的么?再說,就算真有人戰(zhàn)勝了怎么樣,六大宗門五位都是以陰陽之理修行,雖然宗系不同,但是殊途同歸。那位獲勝的小輩未來也定是圣武王朝的大人物。說不定能成為與北域交戰(zhàn)的關(guān)鍵棋子。犧牲一個化境女子而已。對于一個真正的大國來說,一個女子的美貌再驚世駭俗又能如何呢?”

“只可惜,玄門有一個秦牧云。陰陽道宗卻拿不出太像樣的年輕人咯?!?/p>

“嗯。聽說陰陽道宗宗主的女兒容貌驚人,小小年紀便被列為圣武王朝的四大美人之一了?!?/p>

“那位季小姐么?再漂亮又能如何呢,只是一個修為平庸之輩罷了,她的容貌只會讓她成為家族利益的工具?!?/p>

眾人還在議論,但是蕭劍遲再也聽不下去了,他舉杯傾倒,杯中茶水一飲而盡。付了茶錢,拉著還在窗口看風景一臉詫異的俞曉棠離開了茶店。

俞曉棠見他情緒有些低落,問道:“怎么了呀?是不是茶不好喝???我感覺挺好的啊?!?/p>

“熱鬧看夠了,回山門吧?!笔拕t對俞曉棠說道。

俞曉棠有些戀戀不舍地看著這個人間城市,似乎要把這里的每一分繁華都烙印在眼中。

蕭劍遲寬慰道:“再過幾個月我們還會來的,不用這般太舍?!?/p>

俞曉棠抽了抽鼻子:“可是那時候哪有現(xiàn)在這么熱鬧啊。而且,那時候我們就是來吃白眼的……”

“……”蕭劍遲無言以對。

俞曉棠弱弱道:“我在宗門呆了十幾年了,每次都差不多,最討厭這試道大會了……”

蕭劍遲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聲道:“今年肯定不一樣的?!?/p>

俞曉棠啪地拍開了他的手,怒氣沖沖道:“你怎么老喜歡摸我頭!會長不高的你知不知道!要是我以后不能長得像師父或者陸仙子那么好看,我就打死你!”

蕭劍遲微笑不語,不過一提到陸書靜的名字,他神色又黯然了幾分。那個彩裙凌空,遺世獨立的仙子仿佛猶然眼畔。

…………

燎云峰上終年飄雪,黑色裙擺的少女坐在崖頭向著很遠的地方眺望。這一次她沒有看海,而是看背著海的那一面。

城市在視線很遠很遠的地方,依稀能看到被煙火和花燈點亮的城市,遙遙望去,聽不到喧亂吵鬧,入目唯有萬家燈火,一片欣欣。

凄冷的山風吹拂著她膝蓋上攤開的一本書,書頁隨風翻動。上面繪畫著一個個面容猙獰,兇相畢露的鬼怪,看上去陰森森的。

少女裙擺只覆蓋到膝蓋,她坐在山崖上,露出的雪白小腿在崖石懸空處蕩啊蕩啊。清冷而孤獨。

身后浪潮日日夜夜拍打岸頭,身前萬家燈火都在腳下。

除夕之夜,她凝神遠望,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遠遠的城市里傳來了鐘聲。一遍又一遍。喧沸的鐘聲來到了山前已經(jīng)化作了弱不可聞的清冷山風。她只是蕩啊蕩啊,搖晃著小腿,像是個小女孩一樣。

一直到有人出現(xiàn)在她的身后,對她說:“小姐,該回去了?!?/p>

少女忽然伸出了手,指著遠處燈火洶涌的城市說:“那里,很熱鬧。”

青年愣了一下,自家小姐不善言辭,極少說話。他突然覺得有些拘謹,認真想了想,說道:“小姐愿意的話,是可以去看的。”

她靜靜地坐了一會,不再說話。又過了片刻,黑裙少女默然起身,接過了那人遞來的另一把傘,左手將書夾貼在懷里,右手撐傘,自顧自地走下山道。

她身后站著的那個青年微微搖頭,每次見到自家小姐的容顏都有種驚為天人的感覺,只是可惜,這位小姐沒有什么修行的天賦!

修行這件事本就是上天賞飯,命運使然,極少極少有人可以逆天改命。

宗主已經(jīng)在謀劃小姐的婚嫁之事了,再加上玄門那位天才少年對小姐一見鐘情。素來貌合神離的玄門和陰陽道宗可能要因為兩個小輩聯(lián)姻了,這也是如今的大勢所趨。

不知道公子最近閉關(guān)如何了,若是能破境,說不定還真有可能與玄門那位抗衡一番。

但是這些都不是他一個下人應該關(guān)心的事情,他自嘲地笑了笑,看著眼前單薄柔弱的身影,心滿意足的撐著傘隨在身后緩緩走下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