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墨村藤蔓纏繞,荊棘遍地。屋檐下,孩童穩(wěn)穩(wěn)攥著畫筆,望著眼前紫藤覆蓋的屋舍,于林籟泉韻間恬靜臨摹。
他身著布衣,一塵不染,八歲的他稚嫩的臉龐透露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
隨著他一筆筆勾勒,面具上木屋形成。從紫藤到屋舍紋路間,盡是惟妙惟肖之景。
最后一筆落下,他將面具托起,仔細查看片刻后點了點頭。
“只差點睛了…”
他取出一個裝著黑狗血的瓷瓶,倒出一點在食指,隨后開始在面具上涂抹。
時間緩緩流逝,面具上逐漸被染上赤黑光澤,一只三頭黑狗也在他的筆下成形。
“成了!”
上邪松了口氣。這是黛娘親傳授的巫面之術(shù),可以制作擁有獸力的面具。只不過他如今道行淺薄,再加上材料的限制,只能制作一些普通的巫面。
如眼下這張面具,便僅僅擁有辟邪功效。
看了眼天色,晨曦尚未破曉。他收起面具褪去上衣,浸泡在一旁腥臭墨綠的浴桶內(nèi)。劇烈的刺痛感幾乎讓他面目扭曲,可縱使如此,他也不敢發(fā)出一絲疼叫。
八年里,自他記事起,以藥浴打磨根骨,淬煉肉體就是他每日必須完成的課程。
若是發(fā)出一絲聲響,吵到了一旁屋內(nèi)的空心婆婆,則會被扔進蛇窟。
墨村有屋舍庭院六座,除了黛娘親與空心婆婆外,還有會傳授自己拳腳搏殺的姬空阿叔,以及讓自己修煉道經(jīng)的姜阿公,只有瘋瘋癲癲的魏阿公從未要求過自己。
浴桶內(nèi)的墨綠逐漸清澈,上邪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語道:“接下來是姜阿公的安排。”
他起身回房內(nèi)沐浴更衣,隨即持著一卷書籍自香爐旁席地而坐。
書籍為道經(jīng),乃長生之法。
“人有形神意,玄根為橋,立形,納神,藏意。故,人有三竅,萬物皆備于我…”
他緩緩吟誦,然而剛念兩句,就面色慘白的跌倒在地。
嘆了口氣,對此他沒有任何意外。
“黛娘親說我劫煞入命,被天地斷去了玄根,所以無法踏上修行之路??山⒐珵楹稳詫⒌澜?jīng)當做我的課程?”
這個問題他曾問過姜阿公,可姜阿公從未給過他解釋。
默默將道經(jīng)收起,似乎這是他永遠也無法完成的課程。而無法完成課程,則需要領(lǐng)罰。
他換上蓑衣斗笠,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哪怕是雙手也戴上了一對蛇鱗手套。
剛走出屋舍時,天空就轟隆隆的響起了陣陣雷鳴,嘈雜的雨聲在院落內(nèi)傳蕩。
盡管院落上空有密密麻麻的紫藤籠罩,可透過圍墻柵欄,上邪能看到一串串深邃漆黑的雨水在肆意飄搖。
劫雨年間,一旦沾上這種雨水,人的欲望就會化作邪魔,企圖反客為主。哪怕有幸渡過,也會被劫詭晝夜纏身,一直被折磨到失去神智,變成只知殺戮的劫尸、劫獸。
所幸劫雨能被普通的瓦房、衣物、以及特制的法陣法器所阻。
上邪離開庭院,置身于劫雨之下。漆黑的土地并沒有因為劫雨而變得泥濘,反而是劫雨落在地面,又在轉(zhuǎn)瞬間被大地吞噬。
……
墨村位于相國邊界的紅塵彼岸,與南上國對立,中間隔了一條沒有邊際的往生河。
紅塵彼岸無邊無際,在這里生存的人統(tǒng)稱白冠,又被稱作搬尸人。
沾染劫雨化作劫尸者,盡管失去神智,卻也等同于擁有了不死之身,幾乎沒有辦法被殺死。所以各地常有白冠捕捉劫尸,跨越千山萬水,于往生河畔拋尸。
皆因河內(nèi)有河神,可鎮(zhèn)世間邪祟。
來到河畔時,這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一位位蓑衣罩身的白冠。上至老者,下至孩童。有附近村落的村民,也有一些上邪從未見過的面孔。
除卻河面上有一艘帆船,眾人一旁地面也有著一具具或人或獸堆積成小山般的劫尸。
它們神色猙獰,卻被白冠以術(shù)法封禁,以至于暫時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邪阿哥!”
人群內(nèi)有清脆的聲音傳來,透過斗笠面紗,似是一位唇紅齒白的孩童。
“空空阿弟!”
上邪有些欣喜,可沒等他上前,一位貌美女子就橫在兩人中間,漠然的看著他。
這貌美女子名為林音,是林空空的生母。也是附近清池村的村民。只不過因為上邪命格的原因,她極為排斥上邪與林空空的接觸。
見林音冷眼相待,上邪的神色微微一黯,卻也停住了本欲上前的腳步。
空氣里充斥著腐爛與絕望,陰沉的天幕上,一滴滴黑雨落下,灑落在無數(shù)張猙獰面孔沉浮的河面。
劫雨出現(xiàn)至今僅僅十年,原本清澈的往生河水已經(jīng)漆黑如墨,無數(shù)具劫尸也讓本該沒有邊際的往生河變得擁擠。
姜老頭摸了摸坑坑洼洼滿是斑駁的臉龐。
肉瘤、痱子、黑斑、膿水…
這張丑陋的臉伴隨他日復(fù)一日,唯有夜深人靜時,他才依稀記得自己曾有玉面帝君之稱。
感受著體內(nèi)洶涌肆虐的劇痛,他嘆了口氣。許是今日河畔的風有些冷冽,他緊了緊白色的蓑衣,本就虛弱的身體更是一陣劇烈咳嗽。
見上邪走來,他喘息著朝眾人道:“把劫尸搬上船準備出發(fā)?!?/p>
眾人點頭,上邪也從懷里取出那張剛鑄好的面具戴上。
隨即搬起一具臃腫婦女的尸體,其上不僅蠕動著密密麻麻的蛆蟲,甚至臉上的爛斑膿瘡都比姜老頭還要嚴重。
面具下的上邪臉色微微泛白。所幸因為面具的原因,蛆蟲會下意識避開他觸碰的位置。
等將尸體搬完,遠處河面恰好有一艘烏篷船蕩來。
只見黎黛一襲白色蓑衣,坐在船板上晃動著雙腿。河面上一具具劫尸沉浮,雙眸正兇惡的瞪著她,似是時刻都在找機會拖她下水一般。
“黛娘親?!?/p>
上邪摘下面具,朝著黎黛揮了揮手。
待船只靠岸,黎黛看著上邪手里的面具,笑道:“不錯,你雖不生玄根,可鑄面的天資上卻猶有神助?!?/p>
上邪撓了撓頭剛想說話,卻見一位精壯漢子拖著一車數(shù)十具劫尸,正步履虛浮的走來。
那漢子面目扭曲,滿身風塵,連罩體的蓑衣都破爛不堪。
黎黛微微一嘆,說道:“劫雨十年,相國分崩離析,除卻一些逃往南上避難的人,怕是如今活著的不過百萬?!?/p>
說話間,那漢子帶著拖車,一步步踏入了往生河。其兩腳剛一落水,一只只劫尸便貪婪的將他淹沒。
他早已沾染了劫雨,能走到這里,僅僅是不甘成為只知殺戮的劫尸而已。
姜老頭也搖了搖頭,居于紅塵彼岸的人,除開一些土著之外。便就是如這壯漢般,一個個被劫詭纏身,又不想死后被欲望所控。
招呼著岸邊眾人登船。往生河內(nèi)的劫尸太多,所以正常情況下,白冠都會將劫尸運送到彼岸的南上,以此減輕往生河神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