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上霧色朦朧,空氣里充斥著腐爛與腥臭。原本漂浮在河面的劫尸不知從何時開始,竟一個個扭曲掙扎起來。

他們的神色木然,口中不停地呢喃著詭異言語。一雙雙流淌著漆黑液體的手臂也抓撓著船板,企圖朝著船上攀爬。

隨著時間流逝,劫尸一次次掙扎,可始終難以掙脫往生河的束縛。

上邪斜靠在甲板上,不知不覺間有些昏昏欲睡。

他晃了晃腦袋,知道這是呢喃聲所致,一旦睡著他就會墜入河內(nèi)。

用村內(nèi)長輩的話來說,就是往生河被劫雨日夜侵蝕,其內(nèi)的河神也滋生出了心魔。

強行振作精神,他看著船板上的一位位白冠,透過面紗,上邪仿佛能感受到他們的低沉。

“老先生好?!?/p>

他來到一位陌生的老者身前,乖巧的說道:“山后面是什么模樣?”

上邪神色好奇。紅塵彼岸前有無邊無際的往生河,后方同樣被崎嶇險峻的山路所困。

因此除開一些誕生玄根能夠飛天的尋道者,多數(shù)人可能去過彼岸的南上,但絕沒有人去過山的后方。

這個問題他問過很多來彼岸的陌生人,可每個人回答的都不一樣。

老者死寂的眸子浮現(xiàn)波動,似乎陷入了追憶里。

半響后他的臉上出現(xiàn)笑意,喃喃說道:“山后面…是燈火通明的茶樓酒肆,是知書達理的糟糠之妻,也是幸福美滿的子孫滿堂…”

上邪懵懵懂懂,最后問道:“可是我看老先生好像并不開心?”

老者的眼底閃過恨意,他起身指著漫天劫雨,悲泣道:“若沒有這劫雨,我何嘗不開心?就因為這場劫雨,茶樓酒肆沒了,糟糠之妻沒了,就連我李家也絕了后…”

他痛苦的跪在船板,神色間滿是悲哀。似是情緒受到感染,整艘船上的白冠多數(shù)開始悲泣。

上邪托著腮,他發(fā)現(xiàn)無論有多少答案,所有人對劫雨的憎恨都出奇的一致。

他體會不到這種痛苦,自他記事起,若他不穿蓑衣斗笠,這劫雨落在他周身一寸時便會爭相著繞開他落下,仿佛劫雨也在恐懼著,躲避著某種災難與詛咒。

這種特異太過離奇,甚至可能會為他帶來災禍,所以他不得不聽從墨村長輩的話,隱藏著這份得天獨厚的天賦。

就在這時,烏篷船猛地出現(xiàn)顫動,站在邊緣的幾位道行淺薄的白冠一個站立不穩(wěn),竟掉進了河里。而方才與上邪交談的老者,赫然也在其中。

“老爺爺!”

幾人剛一落水,河內(nèi)就宛如沸騰。一只只劫尸貪婪著,癲狂著撲了上去,最終幾位白冠被無數(shù)只劫尸徹底分食。

“河魔來了!”

黎黛伸了個懶腰,神色間仍舊慵懶。

在船只的前方河面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一道漩渦。

漩渦攪動著河水,以至于那一片的劫尸都在恐懼著逃離,似乎有天敵即將從其內(nèi)出現(xiàn)。

隱隱地上邪似看見一只龐然大物,形似章魚狀的怪物正在水下蠕動著身子。

他有些緊張,下意識看了眼姜阿公與黛娘親,不知道他們能不能來解決這尊河魔。

好在這時彼岸遙遙在望,霧色朦朧間,隱約能看到一位身穿黑袍的青年站在對面。

“黛兒妹妹莫慌,有我谷立在此,不會有任何怪物能傷你分毫?!?/p>

谷立聲音清朗,說話間一只漆黑大手破開霧色,猛地從岸邊伸出,一掌將這看似強大的河魔擊退。

上邪松了口氣,看向彼岸時,神色間滿是羨慕。

若他擁有玄根,便也像尋道者一般飛天遁地,長生不老。

可惜...

......

往生河上劫雨綿綿,谷立所在的彼岸竟是一片晴空萬里之色。

上邪沒有意外,聽黛娘親說,劫雨遍布世間,唯有彼岸的南上是如今最后一片凈土。

而這位谷立更是背景深厚,是真正的得道者,因其欽慕自己黛娘親,所以時常前往墨村。一來二去,上邪對其也頗為熟悉。

待船只靠岸,一眾白冠開始搬運劫尸,一具具的從船上拋到岸邊。

上邪則開心的朝谷立揮手。

“谷立阿哥!”

谷立原本面色溫和,可聽到上邪對他的稱謂后就佯裝一怒。

“你喚黛兒為娘親,卻喚我為阿哥,豈不是亂了輩分?”

上邪縮了縮脖子,躲在黛娘親身后,這才笑吟吟說道:“我黛娘親可沒說你與她一個輩分?!?/p>

谷立啞然失笑,不再理會上邪,而是對黎黛說道:“黛兒妹妹多日不見,著實讓為兄想念的緊…”

話沒說完,黎黛咯咯一笑,說道:“昨日不是才見了么?”

谷立搖了搖頭,微微嘆息:“正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黛兒妹妹若能下船就好了?!?/p>

當今世間劫尸肆虐,沾染劫雨者若想踏入南上,怕是前腳剛落地,后腳便等同于入了陰間。

黎黛掃過谷立身后的山林,嘴角上揚,冷笑道:“我活的好好的,為何要自尋死路?”

谷立面色一變,這才發(fā)覺說錯了話,正要解釋,卻聽黎黛慵懶的說道:“行了,我也不與你廢話,趕緊將生機果給我?!?/p>

谷立又是一聲嘆息,取出幾枚純白通透的果子遞給她。

相國內(nèi)劫雨肆虐,靈藥物植幾乎滅絕。在遍地劫尸的環(huán)境下,如今的相國空氣中都充斥著劇毒。

多數(shù)沾染劫雨者為了茍活,都會搬運尸體來此,與南上的人交換生機果。

接過生機果,黎黛正準備離開,身后卻傳來谷立的呼喊。

“黛兒妹妹?!?/p>

“何事?”

谷立面色微紅,局促道:“我已經(jīng)掌握八十四道河神魔念所在方位。這一次慶年之前我將徹底解決河神魔化之事。

再拿到生死決頭魁,讓河神為你我做媒,讓往生百尸做你我之見證。”

黎黛藏在斗笠下的嘴角上揚,說道:“飛鳥與魚不同路,我勸你還是早日斷了念想。

有哪心思,倒不如趕緊將河神魔念揪出。需知河神如若魔化,危險的不止你我,還有依靠往生河鎮(zhèn)劫尸的相國,更可能危及到南上?!?/p>

河神魔念九十七,只差三道就會徹底被感染。這件事就宛如一座大山,壓在所有相國白冠的心頭。

沒有人知道河神魔化后會發(fā)生什么,但有一點他們知道,那就是一旦相國失去了鎮(zhèn)壓劫尸的往生河,那么南上為了保全自己,很可能會將相國從世間抹除。

“方才你故作姿態(tài),放跑了一道,莫非要等到河神徹底被魔化,那時雨漫紅塵,你我共赴黃泉?”

谷立的面色一變,這才想起六年前宗門讓自己來此的目的。

尷尬的撓了撓頭,他還沒說話,就見帆船逐漸朝著遠處離開。

帆船漸行漸遠,霧色朦朧間,那一襲蓑衣仍顯窈窕的身姿竟分外動人,一時間谷立只覺悲從心來。

“此情隔山海,山海可平意難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