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響聲細(xì)一聽,又與夏天的雷聲有所不同。
響聲連綿不絕,聲音竟是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李家嬸子眼中喜色漸漸散去,一股禁錮在腦海深處的恐懼被釋放出來。
拿著湯勺的手微微顫抖,湯勺和碗沿磕碰,發(fā)出一連串脆響。
“二郎別怕,來喝湯?!?br>
李家嬸子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湯勺往子龍嘴邊湊去。
卻由于手抖個不停,雞湯撒得子龍身上都是。
李家嬸子連忙放下碗勺,慌不迭幫子龍擦拭起來,自責(zé)不已:
“二郎你別怪娘,不怕不怕......”
外頭的西陵黑臀驟然發(fā)出聲嘶力竭的嘶吼:
“大洪水來了!”
“大家快往高處跑!”
還在外面的眾人慌亂哭喊聲炸起。
兵荒馬亂之中。
西陵黑臀氣急敗壞的洪亮喝罵聲蓋過一眾雜音:
“坤仔你個兔崽子,別下去!你不要命了?”
之前村口樹下的少年郎聲音中明顯帶著哭腔:
“可我家的田都在山下,那可是我們一家一整年的口糧?!?br>
“來得及的,來得及的,我趕緊下去搶收一些,能搶回多少是多少?!?br>
“你們別拉著我......”
掙扎哭喊聲不絕于耳。
“啪!”
刺耳的巴掌聲響起。
頓時,喧鬧聲為之一止。
西陵黑臀恨鐵不成鋼罵道:
“你想死是不是?你想和李闊嘴一樣被洪水卷走?”
“再怎么難,大家齊心協(xié)力,總能渡過難關(guān),命沒了,就什么都沒了!”
“田被淹就被淹了,等洪水退去,來年再開墾就是?!?br>
“這些災(zāi)劫,都是咱們的命,只要命還在,就還有一絲活路。”
“這千百年來,祖祖代代,咱們不都是這么過來的嗎?”
西陵黑臀教訓(xùn)了一番坤仔,見眾人總算稍稍鎮(zhèn)定下來,開始有條不紊吩咐:
“姚鴟,你帶上武器,先行一步,進后山探探路,看沿途有沒有兇獸妖怪。”
“其他人先回去收拾好家里,帶上老人小孩,隨時準(zhǔn)備撤到后山上。”
“這洪水來勢洶洶,誰也不知道會漲多高,咱們這半山腰不一定能保得住?!?br>
那位村口抽煙的壯年漢子應(yīng)了一聲,腳步踏踏遠(yuǎn)去。
其他人有了主心骨,便不再慌亂無措,依著西陵黑臀的吩咐,分頭行事。
屋內(nèi)。
李家嬸子眼中懼色越來越濃,手腳顫抖得越發(fā)厲害。
“當(dāng)啷!”
一不小心,碰到放在桌上的碗勺。
碗勺落地碎成一地陶片,雞湯撒得到處都是。
突兀的聲響將李家嬸子從恐懼中驚醒過來。
李家嬸子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子龍,眼中恐懼倏然消失,只剩下決絕。
“二郎,走,娘背你上山!”
“你別怕,有娘在,一定能護你周全。”
李家嬸子說著就要去背子龍。
子龍幾世重活,又豈能讓她背自己。
自己雖說滿身傷勢,但還沒到連路都走不動的地步。
擺手拒絕,拿過龍膽槍柱地,艱難下床。
李家嬸子見子龍?zhí)鄣媚樒こ閯樱挥煞终f,硬是攙扶著子龍,兩人慢慢走出屋子。
放眼望去,夕陽已掛到西山頂上。
在橙黃的夕陽照耀下,遠(yuǎn)處一線白浪,攜帶排山倒海之勢,奔涌而來。
轟隆隆隱隱悶響,猶如戰(zhàn)場上的鼓點,持續(xù)不斷撞擊在心頭上,讓人喘不過氣來。
西陵黑臀正伸掌搭在眉上極目遠(yuǎn)眺,一張老臉凝重?zé)o比。
見子龍二人出來,西陵黑臀擠了個難看的笑臉,略略點了點頭致意:
“做好準(zhǔn)備吧,這里也被淹的話,我們只能撤往后頭的深山里?!?br>
李家嬸子攙扶著子龍的手劇烈抖了下,眼神中的懼色再起。
當(dāng)初,她的二兒子就是進后頭的深山采藥,直到現(xiàn)在才“回來”。
山中妖物兇獸無數(shù),進深山避洪災(zāi),卻要面對妖獸襲擊,也只是脫離虎口、又進狼窩罷了。
西陵黑臀強笑了下,安慰道:
“也未必會到如此不堪地步?!?br>
“咱們村特地建在這半山腰上,就是為了防范時不時到來的洪災(zāi)?!?br>
“山下還有千里平原,水要漫到村里的話,山下就要變成一片汪洋大海了。”
西陵黑臀目光悠遠(yuǎn),似乎記起某個上古傳說。
雖然在寬慰子龍二人,眉宇間的愁苦卻絲毫沒有減少。
子龍好奇問道:
“往年也有如此大的洪水嗎?”
西陵黑臀搖頭嘆息:
“怎么沒有,這應(yīng)該還算小的,水災(zāi)三六九,大洪災(zāi)十來二十年就有一次?!?br>
“沒有水災(zāi)的年份,大抵就會有旱災(zāi),總之十年九災(zāi),大家的日子苦??!”
西陵黑臀談興上來,伸手拉著子龍走到一旁,低聲說道:
“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傳說,說是這巴蜀平原,在遠(yuǎn)古時代,就是一片汪洋大海?!?br>
“幸好出了個圣人大禹,劈山開夔門,將水向東引走,這才有了巴蜀之地?!?br>
“之后每隔數(shù)百年,岷江水中妖物作祟,用江水中的泥沙石頭擁塞江道,決開江堤,巴蜀平原就會再度被水淹沒?!?br>
“這時候就會有圣人出世,帶領(lǐng)百姓們疏通江道,將洪水泄走,恢復(fù)家園?!?br>
“幾代蜀王,蠶叢、柏灌、魚鳧、杜宇、鱉靈,莫不如此?!?br>
子龍想了想,試探問道:
“你們難道從沒想過,在岷江上修一座大壩,又能保護江堤,又能將江水引入平原深處灌溉田地嗎?”
西陵黑臀茫然搖頭:
“大壩是什么?怎么修?沒有人懂的?!?br>
“再說了,岷江水中有條孽龍,孽龍不伏,再怎么修江堤都沒用的,孽龍翻身,江堤該決還是會決?!?br>
西陵黑臀隨即苦笑:
“咱們平頭百姓說這些有什么用?能茍活性命就不錯了,這些煩惱,大王想必會想法子的。”
兩人說話間的功夫,村里其他人背著大大小小包裹、扶老攜幼走出家門,聚在一起。
神情凝重打量奔涌而來的洪水。
洪水前仆后繼,已經(jīng)漫到山腳下。
山下一片片農(nóng)田,盡被洪水吞沒。
眾人看得心痛如絞,卻是毫無法子可想。
干脆眼不見為凈,轉(zhuǎn)向子龍,一個個神色古怪招呼道:
“二郎!”
“二郎,你回來了,你娘日日記掛著你,你可得孝順一些?!?br>
“二郎,我是村東頭的姜大腳,你還認(rèn)得我吧?”
......
眾人不動聲色,將自己的名字通過這個方式一一告知子龍。
免得子龍在李家嬸子面前露出破綻。
正喧鬧之間。
一聲巨大的奇異獸吼聲從村后頭山中響起。
隨即,隱隱傳來呼救慘叫聲,以及慌不擇路的奔跑聲。
眾人轉(zhuǎn)頭驚駭望去。
西陵黑臀卻是神色大變。
村后頭,不就是通往后山方向嗎?
剛剛自己讓姚鴟先去探路,莫非姚鴟出了什么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