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秘的智遠


智遠所說東京,即北宋國都汴梁,后世的開封。當時已有百萬人口,為天下第一大都。然而在昏君奸臣治下,只停留于表面繁華。五年后,金軍伐宋,攻下汴京,將趙宋連鍋端了。

“大師,國事堪憂,如何解之?”趙涿已知智遠見識高遠,當即誠懇地問道。

“我朝自太祖立國,從來是揚文抑武。統(tǒng)兵之人,多是文官,而今還有宦官帶兵。對于大金虎狼之師,焉能獲勝。今后若干年,強盛兵備應是急切之舉。雖如此,以金兵之盛,仍不可纓其鋒??稍S以游擊騷擾,斷其糧道。金兵攻宋,師遠兵疲,若糧草亦失,則自然退去。我朝再整頓綱紀,拔賢任能。待良機來時,徐圖燕云。則中興之勢,亦有可能?!?/p>

智遠這番話,直說的趙涿連連點頭。

“貧僧一介方外人物,卻在兩位施主前大言不慚,班門弄斧,讓兩位施主見笑了”智遠說到這里,向趙劉兩人笑笑。

“大師所道,俱是至理名言,我等受教匪淺!”趙涿和劉小柱一齊道。

智遠見二人只是恭維,突然想要考較二人學識,便轉(zhuǎn)換話題道:“貧僧日來常思慮一題,不得其解,望賜教?!?/p>

見兩人還在疑惑,智遠繼續(xù)說道:“兩位施主,試問知行二體,孰難孰易?”

知與行,實在是哲學里的大命題。許多學派,或謂知難,或謂行難,直到明朝的王陽明橫空出世,倡導知行合一,才讓爭議有了結(jié)論。

劉小柱先回答道:“知者,智也!大師方才高論,小底殫精竭慮思索十年,恐怕仍無法參透。可見知難行易也!”

智遠笑著點點頭,問趙涿:“趙施主以為如何?”

趙涿想到后世的辯證法,便組織了一下思路,慢慢將知行合一說了出來:“在下以為,知者,行之始也!行者,知之續(xù)也。先有知,而后有行。行之所踐,而又致知。知可踐行,行可致知。是故知行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實為一體。焉可分孰輕孰重,孰難孰易乎?”

“趙郎好見識!貧僧參悟知行,已十余年。今聞君一語,而茅塞頓開。貧僧佩服!”智遠說到高興處,忘卻了自己的僧侶身份,直接以世俗的趙郎稱呼趙涿,可見其興奮之致。

智遠又站起身來,向趙涿深深鞠一躬。趙涿連忙起身,也深深地還一禮。兩人又四目相視,心意相通,大有惺惺相惜感,同時哈哈大笑。劉小柱在一旁看著有趣,也跟著笑出聲來。

智遠示意眾人坐下,又對劉小柱說道:“劉施主,你道方才貧僧所言,所謂洞見甚遠。然則意欲實踐,更是難上加難?!比缓笥挚粗w涿,繼續(xù)說道:“譬如游擊騷擾,斷其糧道,是需奉令還是不奉令?整頓綱紀,選賢任能,是需奉召還是不奉召?朝廷上下,對外則虛,對內(nèi)則剛,把權勢看得比天還重。我朝英雄人物,已被折騰得消失殆盡。”智遠說著,又是長長嘆一口氣。

宋朝制度,以文官領兵,牧守地方。地方大員不可私自調(diào)兵。即便有戰(zhàn)機,也要奏請朝廷,才能起兵。除非是敵方來攻,官員可率兵防御,并于交戰(zhàn)區(qū)域可以主動進攻。一旦擊退敵軍,則需退回駐地。而且,朝廷對于兵額看得十分緊。兵額不足,將官吃空餉,倒還無妨。若超越兵額招募兵馬,則犯謀逆大罪。

趙涿看著智遠,說道:“大師之意,若為大局,為天下計,可亂令不奉,偽召不尊?”

智遠看著趙涿:“施主以為如何?”

趙涿頓時慷慨說道:“大丈夫立于亂世,當勵精圖治披荊斬棘,便是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亦不足惜,何懼亂令偽召乎!”

“然也!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非一姓一家之天下!天下之利,高于朝廷之利。平承之時,尚可委屈。亂世之時,若上意可尊,則尊之。若上意不可尊,則違之?!敝沁h說著說著,激動地站了起來。

趙涿連忙起身,向智遠行一個禮。智遠也還一個禮。劉小柱看著有趣,也起身,向兩人各行一個禮。

趙涿與智遠已心有靈犀,深引對方為知己。這下談性越濃,哪有睡意。只是劉小柱聊著聊著,瞌睡上來。趙涿便讓劉小柱蓋著被褥,就柴火邊先睡。

趙涿剛到曲陽,一怕言語不通,再怕禮儀缺失?,F(xiàn)今見劉小柱睡了,便問智遠道:“大師,在下方來大宋,頗不知禮儀。方才多次行禮,均是依照大師之葫蘆畫瓢。明日見得他人,如何待人接物,如何行禮如儀,還望指點?!?/p>

智遠笑道:“趙郎過謙了!漢人女子行禮,多以打拱,或行萬福。二者之中,又以萬福多用?!?/p>

智遠說的打拱,在古代屬于一種比跪拜更輕的禮節(jié)。女子行禮時,兩手抱拳,前臂上舉,略微擺動。打拱與作揖不同,沒有推手動作。作揖則是在打拱的基礎上,雙手抱拳向前推送。所謂萬福,則正身起直立,兩手放胸前,微俯首、微動手、微屈膝,口中同時稱“萬?!?,有祝福對方多福之意。智遠一邊說,一邊起身示范。

智遠又道:“自唐迄宋,漢人不再席地而坐,故禮節(jié)又有變化。一般行揖禮,連帶有叉手和唱喏。凡揖人時,稍闊其足,其立則穩(wěn)。揖時須是曲其身,以眼看鞋頭,威儀方美觀。揖時亦須直其膝,不得曲了,當?shù)推漕^,使手至膝畔,又不得入膝內(nèi)。喏畢,則手隨時起,而叉於胸前。揖時須全出手,不得只出一指,謂之鮮禮。揖尊位,則手過膝下,喏畢,亦以手隨時起,叉手于胸前。叉手,以左手緊把右手,其左手小指則向右手腕,右手皆直其四指,以左手大指向上,如以右手掩其胸,不得著胸,須令稍離?!?/p>

智遠邊說邊示范,向趙涿又行一禮,口稱“見過趙郎“,這便是唱喏,是一種致敬語。

趙涿鄭重地學習一番,向智遠回禮,道:“見過大師!”

兩人哈哈大笑。

智遠又將大宋起居行走等禮儀教了趙涿,然后問趙涿:“趙郎能使弓箭否?”

趙涿在后世軍隊里,學習槍械格斗攀援偽裝之術,并未學習射箭。但所部駐扎內(nèi)蒙草原,因特種訓練需要,趙涿與同袍都苦練過射箭騎馬。趙涿更是連隊中翹楚,射術騎術頗精,還掌握了一些弓箭制造的方法。因此,趙涿回稟道:“在下于西域時,也習得一二?!?/p>

智遠道:“施主且隨我來。”

趙涿取過一個火把,跟著智遠來到廂房。只見廂房里只擺放一床一桌,再無空間。桌椅到了宋朝才大量出現(xiàn)于民間。此前,漢人多席地而坐,有時也放置茶幾于席前。幾不高,用于擱放飲食用的器具。宴會之時,酒肉分發(fā)給眾人,賓客與主人都分而食之。等到桌椅出現(xiàn)后,漢人吃飯時才聚集在一張桌子前,一起進食。

智遠從墻上取下一張弓,一個箭壺,把弓交給趙涿。

趙涿接過弓來,約有三十斤重,也不知什么木頭做的。弓體全漆著黑漆,弓弦崩得很緊。

智遠說道:“拉開此弓,需有二百斤力?!?/p>

宋朝一斤,相當于后世一斤二兩多。趙涿在后世軍伍中,便以臂力著稱,每日操練俯臥撐一千個。在內(nèi)蒙草原,常嫌弓箭太輕。此時拿著智遠的弓,以手掂一掂,覺得很趁手。趙涿站定,左手持弓,右手慢慢拉了個滿弓。又換到左手,也緩緩地拉個滿弓。趙涿放下弓,想到自己竟然能輕松拉開二百斤的弓,心中一陣興奮。

“趙郎真豪杰也!”智遠說得性起,覺得手癢,將箭壺遞給趙涿,自己取過弓來,也左右各拉一個滿弓。

智遠放下弓。兩人對視,哈哈大笑起來。

“若非夜間,我等外出一射!”智遠說完,兩人又哈哈大笑。

“趙郎可知此弓何名?”

“請賜教!”

“此乃震天弓!”

“?。 壁w涿頓時想到三箭定天山故事,“莫非薛仁貴的震天弓?”

“然也,亦非也!貧僧祖上曾隨薛將軍左右,習得此弓做法。家嚴在世時,做此弓贈予貧僧。孰料世事無常,家嚴早逝,而貧僧亦看破紅塵,”智遠說到這里,合什道“阿彌陀佛!”

“趙郎,貧僧欲將此弓相贈,切莫推辭?!?/p>

趙涿連忙推辭:“大師,此弓乃令尊遺物,在下怎敢奪愛!”

“貧僧乃出家之人,于廟宇之內(nèi),參禪悟道,念經(jīng)誦佛,要這弓箭何用。趙郎莫看貧僧年幼,卻也習得相面之術。郎君宅心仁厚,胸懷百姓,貧僧能與郎君相識,不負此生。此弓若能隨君左右,助郎君遂凌云之志,相較其懸于寺內(nèi)寂寂無聞,更合其愿也!只望郎君來日大展宏圖時,切切以天下蒼生為念!”

智遠一臉誠懇,字字如珠,砸在趙涿心頭。

話已到此地步,趙涿不敢再推辭。只是趙涿不知道,智遠千里北上,來到曲陽縣,就是在等候趙涿。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當下趙涿正正衣服,跪下身來,恭恭敬敬地行禮,雙手接過震天弓:“涿郡趙破虜,在此向天為誓:但憑此弓,當勵精圖治,保境安民,不負大師殷切之托?!?/p>

趙涿此時滿懷激烈,因此立下誓言。本想再說些北御外虜,內(nèi)掃奸佞等話,但又怕自己無法達成,也不敢夸口胡說。

“好一個破虜將軍!”智遠哈哈大笑,將趙涿扶將起來。

兩人又回到大殿,聞得鼾聲,劉小柱已熟睡了。兩人相視一笑,輕輕走到篝火前,添了些柴火,輕聲輕語地聊起來。

“趙郎手腕所戴,卻是何物?”智遠問道。

原來智遠問的是趙涿的手表。這手表以日光照射及手腕震動提供能源,因此穿越宋朝后手表仍工作自如。

趙涿取下手表,交給智遠,說道:“此物名曰手表,產(chǎn)自歐羅巴,在西域往西處。內(nèi)有長、中、短三針。長針行一圈,為一分。長針行六十圈,為六十分,此時中針亦轉(zhuǎn)一圈,是為一時。歐羅巴之一時,合于大宋半個時辰。中針行十二圈時,短針剛好一圈,是為十二時,即大宋六個時辰。待短針轉(zhuǎn)兩圈,則為一日一夜。此物計時,最為精確?!?/p>

“果然是非凡之物,趙郎亦非凡之人!”

“欲將此物贈予大師,敬請笑納。”

“豈敢!貧僧出家之人,要來何用。施主日后若行軍打仗,正需此物?!?/p>

趙涿還要相贈,無奈智遠一再推辭,只好作罷。

兩人又聊一會兒,殿外天色已微亮。

“趙郎,可在殿內(nèi)將息,待天色大亮,再起身往西南約十里路,即曲陽縣也。貧僧與友人有約,此刻即往南去東京。他日有緣,定能再相見!”智遠起身,就要作揖告辭。

“大師何故如此著急!莫如待天明,動身未遲?!?/p>

“趙郎來訪,已是三生有幸。能識得趙郎與令弟,不枉我來此三年。今日總要離去,晚一時早一時,有甚分別?趙郎與令弟走時,關上殿門即可。此廟雖然清貧,總算由貧僧所建。東京事了,貧僧還會再來,彼時亦可再相見!”智遠示意趙涿不要叫醒劉小柱,然后輕輕打開殿門,提著一只燈籠,頭也不回地走了。

趙涿望著智遠越行越遠的身影,心里一陣不舍。稀里糊涂地穿越來北宋末年的亂世,前途未卜,卻又回不去后世。剛剛得了智遠及小柱兩位好友,智遠卻立即就要離別。造化弄人??!

趙涿感嘆了許久,才關上殿門,回到篝火旁,披上被褥也睡一會,卻總也睡不著。自己穿越到了大宋,日后如何安身,如何進取,如何脫離兵火之災,全無頭緒。良久,趙涿看著震天弓,心道:不如先當獵戶,以保衣食。想到這里,趙涿略微心安,慢慢地打起盹來。

約一個時辰后,趙涿醒來,此時篝火已滅。從窗欞望去,殿外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