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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穿越曲陽


宋徽宗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正月二十,雖已入春,但宋遼邊境地區(qū)依然飄下雪來。大宋河北西路中山府轄下曲陽縣已是銀裝素裹。

在縣城東北約10里,有一座山,平地而起,蜿蜒十余里,挺拔聳秀,雄壯多姿。據縣志記載,此山為曲陽門戶。唐玄宗安史之亂時,唐朝名將郭子儀、李光弼等曾在此擊敗史思明。為紀念這次勝利,這座山被命名為嘉山。南宋孝宗淳熙十二(1185)年,此山生嘉禾數千株。當地百姓選其中兩株六穗嘉禾進貢南宋朝廷。宋孝宗此時已偏安于江南,得了河北百姓的進貢,龍心大悅,遂御封嘉山為嘉禾山。從此,后世稱此山為嘉禾。但本書所記人物故事都在在北宋時期,所以仍稱作嘉山。

嘉山山腳地勢寬平,有座寺廟,叫做大興寺。此刻已是酉時(下午六點),嘉山一片漆黑,只有寺廟前空曠大地上一堆柴火。柴火已經點燃,夜色中火光熊熊。柴火上堆著一個人,已經死去多時,此刻被大火吞噬。柴火前站著三個男子,一個二十三歲年紀,國字臉,濃眉大嘴,闊背熊腰,一臉嚴肅,右手擎著一個火把。另一位約十七八歲年紀,身材單薄,正用手擦拭眼淚。這兩人之外,還有一名二十幾歲的和尚,正在誦經。

“小柱,莫要哭!此后,我便是你的大柱哥。”國字臉的男子說道。

此人來自后世,是一名特種兵,名字喚作趙贛。兩個時辰前,于另一時空正在軍事演習的趙贛,不知何故穿越到大宋陽曲縣嘉山。

穿越落地后,趙贛看見前方的山腳處,有一個男孩正失聲痛哭。男孩身邊躺著一位男子,一動不動。趙贛上前去,試了試那男子氣息,已經沒有呼吸。再搭頸動脈,也沒有動脈搏動。翻看眼睛,瞳孔散大。摸摸皮膚,已是冰涼。

“小兄弟,他已經死了,沒法搶救!”

男孩看看趙贛,見趙贛一身穿著怪異,言語也很奇怪,略感吃驚。但想到兄長身故,又馬上放聲痛哭起來。

趙贛注意到死亡男子和哭泣的男孩雖然穿著已經破爛,可是這破爛的衣服明顯與自己穿著不同,倒仿佛是古代衣飾。

趙贛大吃一驚,迅速打量周圍,只見前面一座小廟,上面匾額寫著《大興寺》。另外并無建筑。寺廟仿佛空無一人。寺廟前后,不見電線桿和電線,也沒見電燈。再望之四野,一派寂靜,連一點喧嘩都沒有。趙贛心里一慌,這是什么地方?怎么會荒涼到這種地步,一點光亮都沒有?趙贛又想到男孩和他哥哥的服飾,突然心里一驚,難道我穿越到古代?

“小兄弟,先別哭了!”趙贛勸道。他想先問問男孩,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什么年代。

男孩看了趙贛一眼,止住哭聲。

趙贛正要問男孩話,后面?zhèn)鱽硪宦暎骸鞍浲臃?!?/p>

趙贛回頭看去,一個穿著破爛的和尚,左手拿著一個化緣的缽盂,右手單掌合什。趙贛急忙起身還禮。男孩也站起身來。

和尚走上前,對著死者默念了一段經,然后對著男孩說道:“施主莫悲傷,令兄已到極樂世界!”

男孩感激地望著和尚,噙著淚,點了點頭。

和尚見趙贛穿著怪異,問道:“施主乃何方人士?”

和尚說話的口音,與趙贛穿越之前所在的世界有所不同,但依然能聽得明白。

趙贛不敢直接回答,雙手合十先行了個禮,說道:“在下姓趙!敢問大師,此為何地?此為何時?”

和尚不免吃驚。過一會,才說道:“施主說笑,怎會不知此時此地!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此為大宋河北西路中山府陽曲縣嘉山地界。今日乃宣和四年正月庚申日?!?/p>

宣和四年正月庚申日,即宣和四年正月二十日。古人用天干地支紀年,也紀日。雖然不知是正月幾日,但宣和四年是聽的真真切切,趙贛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他在后世入伍之前,是國防大學高材生,對宋遼金蒙的戰(zhàn)史有所研究。知道這宣和是宋徽宗當朝的年號,再過五年多金兵便南下攻宋,并在第二次攻宋時滅了北宋。至于河北西路,與東面的河北東路,西面的河東路一起,直接接壤遼國邊境。也就是說,趙贛運氣不好,穿越過來的地方,竟然是大宋與遼國的邊境地區(qū)。

趙贛聽和尚這么一說,當時就愣住了。腦子里迅速轉動一下,立刻想到的是有沒有可能穿越回去?左思右想,不得其法,于是再想,如果沒法穿越回去,在這個新世界,要怎么生存?這個世代的風俗、禮儀、生活習慣,自己能夠適應嗎?如何避開之后的戰(zhàn)爭?等等,許多問題和想法在趙贛腦子里飛快地閃過,一時忘記了眼前之人。

和尚見趙贛兀自沉思,仿佛入定一般,不禁又呼喚兩聲:“施主,施主!”

過好一會,趙贛才回神過來,回答道:“大師見笑!在下趙涿,表字破虜,祖上乃涿郡人氏。家父年幼時,從家祖遠赴西域。在下出生時,家父起名為趙涿,要在下莫忘祖宗之地。此前未曾踏足中原,方才言語突兀,望大師莫怪?!?/p>

趙贛把自己編排為西域歸來人氏,實在是沒有辦法。只有這樣,才好掩飾自己與眾不同的口音,服飾。至于祖籍地涿郡,也叫涿州,完全是因為這里乃宋太祖的祖籍地。自己與太祖同姓,再加上同籍,勢必會讓他人有所敬畏。只是如此,以后連名字都叫做趙涿了。

“原來如此!施主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和尚道。

“敢問大師法號?”

“貧僧智遠!”和尚說到自己法號時,又是合什敬禮,趙涿趕緊合什回禮。

智遠和尚又對男孩問道:“施主高姓?”

“小底劉小柱,兄長名諱劉大柱!”

劉小柱回答了一句,說到他哥哥,又觸動傷心,便不再言語。小底的稱呼,與小的,小可差不多。是宋朝時底層百姓對于自己的謙稱。

“施主,外面寒冷,且將尊兄移往大殿!”智遠和尚對著劉小柱說道。

劉小柱道:“多謝大師!”

于是三人抬著劉大柱的尸體進入大興寺。

趙涿注意到,這寺廟并不大,且簡陋破舊,只有大殿和偏房各一,大殿外連個山門都沒有。寺里除了智遠和尚,并無他人。

放下劉大柱后,智遠和尚問劉小柱:“施主莫非曲陽縣人?”

“小底雖是漢人,桑梓卻是大遼析津府。父母早亡,兄長帶我長大。近來女直攻遼甚猛,據傳已破了大定府,料想不日要攻打南京。因此故,家兄攜我來南朝,往曲陽縣投親。因邊境盤查甚嚴,兄長與吾只能一路沿太行山南下。途中家兄染上風寒,盤纏用盡又無法就醫(yī),病勢日重,不料今日午時便亡故!”劉小柱說到這里,已是泣不成聲。

劉小柱所說的大遼析津府,即后世的北京,當時遼人亦稱其南京,而漢人稱之為燕京,或幽州,歷來為漢人領土。五代四國時,后晉的石敬瑭為求契丹出兵助其當皇帝,將幽云十六州獻于契丹,從此幽州歸大遼所有。

當時,遼地分為五道,每道有一個政治中心,稱為京,并以京的名稱來命名道。東京道治東京府遼陽(后世遼寧省遼陽市),轄原東丹國地區(qū)。南京道治南京府析津,也就是后世的北京。西京道治西京府大同(后世山西省大同),此處以漢人為主。上京道治上京府臨潢(后世內蒙古巴林左旗東南波羅城),所轄區(qū)域為契丹本土。中京道治中京府大定(后世內蒙古寧城西大明城),所轄區(qū)域為奚族本土。奚族、契丹族,與漢族同為大遼主要民族。前兩者在漫漫歷史中已逐漸化作塵煙。后世只有漢族生生不息,自立于中華大地。

大遼于公元916年由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立國,至今已逾200年。自遼道宗開始,大遼開始衰落。道宗后,耶律延禧繼位,即大遼當今皇帝天祚帝。天祚帝不理朝政,卻喜射獵,百姓苦不堪言。遼國女真部落趁機崛起。

大金天慶四年(公元1114年),金太祖完顏旻(即完顏阿骨打)統(tǒng)一女真諸部后起兵反遼。于翌年在上京會寧府(今黑龍江哈爾濱)建都立國,國號大金。收國二年(公元1116年)大金東路軍占領東京遼陽府。天輔四年(公元1120年)西路軍攻陷上京臨潢府。遼朝失去一半土地。天輔六年(公元1122)正月十五日,攻取中京,兵鋒直指大遼南京府和西京府。

興亡更替都是勝利者的游戲。作為戰(zhàn)敗一方的大遼,尤其是南京道的百姓,已是惶惶不可終日。當時就有一些漢人南下,偷越邊境進入大宋。劉大柱與劉小柱正是如此來到宋境。

趙涿對這段歷史印象深刻,當下安慰劉小柱道:“小柱,你我都是漢人。如今在大宋,也是一家人?!?/p>

智遠和尚也合什道:“阿彌陀佛!兵鋒所至,不知多少家園被毀,又有多少眾生受難!”

聽了智遠和尚的言語,趙涿和劉小柱也不禁雙掌合什,念“阿彌陀佛!”

智遠問劉小柱:“劉施主,令兄與汝南下投親,卻是甚么親?”

“回稟大師,此事小底卻知之不多。家兄曾言說,家嚴離世之前,家中有一從叔名諱劉康明。當年販賣馬匹來南朝后,定居于曲陽。只是自小底記事起,從叔與家嚴并無走動。”

劉小柱所說的從叔,即堂伯父或堂叔,與小柱父親為堂兄弟。智遠見劉小柱言語之間頗合禮儀,知其家學森嚴。大遼立國以來,漢化頗深。國內歷法、官制、文化、禮儀等多參習中原,甚至自以中華正統(tǒng)而自居。尤其遼南地區(qū)漢人,風俗禮儀和言語稱謂都與中原漢人并無差別。

“如此,恐一時難尋覓。既然令兄崇信佛祖,又在廟前歸西,也是與佛有緣。不如按佛門規(guī)矩,火化后超度歸于極樂世界。不知劉施主意下如何?”智遠對劉小柱說道。

劉小柱聽言后,趕緊起身正了正破舊的衣服,然后雙膝跪地,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拜行禮:“多謝大師!”

佛教源于印度,火葬在印度稱為茶毗。佛教創(chuàng)始人釋迦摩尼病死后,便施以火葬。佛教僧人以釋迦摩尼為榜樣,一般火葬為主。在佛門凈地,由高僧主持,死后以火葬禮升入天界,是佛教徒們極為推崇的喪葬禮儀。因此,劉小柱對智遠如此安排感激不盡。

大興寺雖不太興旺,但柴火卻多。三人陸續(xù)將柴火搬到大殿前空地,依序擺放疊好。此時天也漸漸黑下來。

三人又來到大殿劉大柱尸體旁。劉小柱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不禁又淚如雨下。

趙涿走上前,將劉小柱攙扶起來。在他心里面,已覺得劉小柱與自己是同病相憐。同樣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同樣是完全孤苦伶仃的一個人。

劉小柱趴在趙涿的肩頭,又哽咽道:“兄長一路來,吃了許多苦。而今先我而去,卻連一件完整衣物都無。”

智遠看劉小柱可憐,也不禁搖了搖頭。雖說佛門四大皆空,但高僧圓寂后,哪個不是穿著上好袈裟才火葬涅槃。只是這大興寺實在清貧,智遠連自己的袈裟都是破舊的,哪里有完整衣服給劉大柱換上。

趙涿拍了拍劉小柱,說道:“小柱,我這一身雖然不新,卻也未曾破舊。我把此衣服與大柱兄弟換上?!?/p>

雖說這衣服有點怪異,好歹是半新。劉小柱感激地望著趙涿,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劉大柱過世好幾個時辰,身體已漸漸僵硬。趙涿在智遠幫助下,先將劉大柱衣褲剝下來,再打了一桶水,將劉大柱身體擦拭干凈。當脫下自己衣服時,寒風自寺廟外灌了進來,趙涿一陣顫栗。也不管劉大柱衣服如何破舊,趕緊先穿起來。然后和智遠和尚一起,幫劉大柱穿好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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