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闕手一抖,不小心將整碗安神藥摔到了地上。
瓷器碎裂的脆響充斥宮室,將貴妃好不容易攢出的美夢破壞得一干二凈。阿闕慌慌張張地跪下,裙角沾到地上濃郁的藥汁,染出一片濕漉漉的深色圖案。
貴妃睡意朦朧,鳳眸里的怒氣狠戾地掃過來,將阿闕釘死在地上:“笨手笨腳的狗東西,拖下去打!”
太監(jiān)王三從門外急慌慌地沖進來,點頭哈腰地試圖平息貴妃的怒氣:“您別為了她這個不值錢的玩意兒,把身子氣壞了?!?/p>
“打擾本宮小憩,通通都該死?!辟F妃余怒未消,用眼角余光十分兇狠地剜了阿闕一刀。
阿闕嚇得眼眶都泛紅了,眼前翻涌出可怕的畫面:自己被拖出宮門,拉到偏僻的院落里,王三手起刀落,她便一命嗚呼。
死會很疼嗎?
阿闕最怕的不是死,而是疼。上次她打碎了花盆,章嬤嬤撩起袖子打了她一個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亩?,打得她頭暈目眩、渾身發(fā)抖。
打完了之后,章嬤嬤還痛心疾首道:“打你,是為了你好!”
可是阿闕寧可不學好,也不想挨打。她跪在地上磕得腦袋砰砰悶響:“貴妃娘娘,您饒過奴婢這一回吧!別讓王三砍掉奴婢的腦袋!”
“砍腦袋?你是看不起本宮嗎。宮中有多少治人的招數(shù),你知道多少?”貴妃冷哼,出聲數(shù)著一道道刑罰,“鞭子,棍杖,細針,烙鐵……”
這幾個詞將阿闕絞出了圓滾滾的淚珠,屋檐邊雨水般接連滴到地毯上:“娘娘,那還是一刀殺了奴婢吧?!?/p>
看著她在地上縮成一團發(fā)抖,貴妃心里這才舒坦些,連暗自磨牙的勁頭都融在了阿闕的眼淚里。這個笨宮女,成天到晚就知道掉眼淚,膽子比兔子還小。除了哭,還會什么?
她用蔥白的指尖輕揉太陽穴,剛準備思量該給她什么懲罰好,門外就傳來拖著長腔的喊聲:“皇上駕到!”
王三立刻很懂事地拽起阿闕,又低聲吩咐旁邊侍立的宮女打掃地上的瓷片藥湯。貴妃面露喜色,但身上還穿著寢衣,發(fā)髻也蓬蓬亂亂,趕緊叫貼身侍女來幫忙梳頭。
一片忙亂之際,王三往呆呆站立的阿闕身后踹了一腳,厲聲呵斥:“你還不快滾?別在這里礙娘娘的眼!”
被人踹了當然是疼的,但阿闕心里卻很感激。
她知道王三是為她好。她只要能出去躲幾個時辰再回來,貴妃多半就把她不慎摔碗的事給忘了。
盡管這樣,阿闕還是情緒低落。不知是因為太過蠢笨,還是兩只手天生就不好使,她總是打碎各種東西。
比如花盆,比如藥碗。有一次,她在吃飯的時候,連盛滿湯的大飯缸都打翻了。
蛋花湯濺了她一身,把她剛穿沒多久的新裙子毀得徹徹底底。就因為阿闕,整桌宮女這頓飯沒湯可喝。
阿闕越想越難過,眼淚再也憋不住了,大滴大滴滾落臉頰。她低著頭悶悶跑出去,沒注意到前面紛亂的人影,隨著尖利的一句“當心”,阿闕從太監(jiān)總管身側(cè)堪堪擦過,正好撞進一個懷抱里。
懷抱的主人似乎也沒料到,會突然有個笨手笨腳的小宮女連路也不看地亂跑。太監(jiān)總管長吁短嘆地跺腳:“你的眼睛是長頭頂上了嗎?”
阿闕的額頭重重磕上那人的肩,撞得一時有些暈頭轉(zhuǎn)向,鼻尖縈繞起淡淡的香氣。
聽到太監(jiān)總管的問話,她立刻掙扎著轉(zhuǎn)頭,抽出空閑回答:“公公,您搞錯了,我的眼睛好端端長在臉上呢。”
太監(jiān)總管氣得臉都漲紅了:“你你你,冒犯圣駕可是死罪!”
圣駕?
阿闕很是驚愕地仰起腦袋,果然迎上一張熟悉的臉。
的確是當今天子,她曾遠遠見過多次的。
離他最近的一次,阿闕站在簾帳外伺候,看見他將貴妃攬進懷里,說說笑笑地進了內(nèi)殿。
皇帝不像太監(jiān)總管那樣急得嘆氣,也好似并沒有發(fā)怒,只是扯起唇角,伸手在阿闕的鼻尖上一刮:“好笨的宮女?!?/p>
他的笑溫和極了,像能融化冬雪般。阿闕望進他眼底的碎光,暈暈乎乎地想:怪不得貴妃喜歡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