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璽以禮求教于王霸,該如何完成今歲稅賦征收。

文呈也心存憂慮,望向這看似粗鄙、實則心細如發(fā)的游徼王霸。

王霸沉默半晌,忽地哈哈一笑:“某乃廝殺漢,大老粗一個。哪有何妙計,敢在上差面前抖露顯擺?!”

王霸對晁璽拱手:“上差與某家,皆為協(xié)從,如今都是替稅吏征賦稅、嗇夫征徭役的幫辦。牽牛拽驢、捉雞攆狗,這些腌臜事兒,某家手底下的兒郎,倒是拿手?!?/p>

放下手,王霸笑道:“若是要讓某家,這等粗鄙漢子謀劃問計,卻是上差高抬某等一干粗貨了……狗肉萬萬上不得席面的。”

晁璽微微一笑,也不勉強。

唉,只是照如今這架勢,自己連同文呈,回衙之后,那就算得上命運多舛、生死難料咯……至低,這尊臀,要遭大秧,罰俸更是必然。

……

倒是更可憐那稅吏,那廝第一責任人,小命懸吊吊的,朝不保夕猶如懸在蛛絲上,后果難料矣!

如今正與嗇夫顧老,惶惶急急商議應(yīng)對之法,實在是不知兩砍貨,已是惶恐成何等模樣?

……

正說話間,水娃兒……川人說話喜帶兒化音,至今也是如此。

水娃兒提溜著一只光潔溜溜的鴨子,走至近前“王游徼,鴨已洗凈,請游徼……要不吩咐火生烹煮,小的且去沽酒?”

王霸抬腿,輕踢水娃兒一腳:“少在爺爺面前抖機靈”

說完自懷里掏出一把銅錢來:“喏,與你八十錢,再切些豬頭肉回來。讓張麻子切,他婆娘那叫切肉?”

王霸輕唾一口,“那婆娘,去砍柴還差不多。只是會剁坨坨塊塊,好教省點鹽巴,吃一坨,嗝不死的都算脖子粗壯?!?/p>

眾人聞言,都不禁笑起來。

王霸惡狠狠地說道:“仗著她弟在鹽井管事,有點張狂沒沿兒了,欺負的張麻子,屁都不敢放一個……欠收拾的貨。”

王霸指著水娃兒,厲喝道:“就說是某家招待兄弟用的,試試敢不敢格老子的,來一坨肉,半斤重!”

水娃兒呵呵應(yīng)承,拿起銅錢便走。聲音飄來:“王大爺且寬心,只教張仲二叔親自切肉,骨殖凈去;二叔若是不在,額便喚幺妹切肉拌菜。定讓她多放芫荽、花椒茱萸,香油鹽巴,保管讓王大爺歡喜!”

……

伯仲叔季,這是古人家里男子排行的次序,故張仲,就是家中排行老二的意思。

王霸笑罵一聲:“稱足了,先稱好再拌!”

王霸再提高語調(diào):“告知張麻子……那婆娘:爺爺知曉她那當鹽井管事的三弟,前些天又翻山跨溝,給她送了鹽來,多少年沒抓他,別當爺爺是豬尿泡隨便揉捏!”

水娃兒遠遠的回應(yīng)一聲,自去沽酒買肉不提。

……

王霸轉(zhuǎn)身對文呈說:“今日已是事兒了,且隨我去吃酒吃肉,明日事明日愁,今夜且不管它!”

文呈心知,今日是做不了任何事情了,便與晁璽拱手作別,徑自隨王霸,往鄉(xiāng)臺院墻后方的鄉(xiāng)勇駐地行去。

晁璽自有鄉(xiāng)嗇夫、佐吏安頓供食,不必文呈操心。

待到營房,入的轅門——別把民兵連,不當暴力機關(guān),分分鐘叫貧民黔首、流民隸奴們,知道啥叫馬王爺……

果真有三只眼!

……

入的轅門,但見院內(nèi)黃土以石柱夯實,倒也整潔;沿著營房院墻,和鄉(xiāng)臺山墻有三排泥土屋。

房屋約有二十幾間,有大有小,茅草屋頂經(jīng)年修繕,也算齊整。

王霸使喚丁勇提著鴨子,自去灶房烹煮,帶著文呈,跨過院子進入堂屋。

進入屋子,王霸拿起掛在墻上,半邊葫蘆做的水瓢,自堂屋西邊,墻根兒下木水桶里,舀了一瓢涼水,遞與文呈。

文呈喝了半瓢還與王霸,王霸接過水瓢也不搭話,咕嚕嚕一飲而盡,再舀一瓢喝個精光,方才放下水瓢,打了一個敞亮的飽嗝。

“坐下說話?!蓖醢灾噶酥改鹃?,自己隨手拽過一根胡櫈,在旁邊坐了下來。

文呈依言跪坐在榻上,想了想說:“王大哥,吾觀你今日,與晁璽佐吏說話之時,似乎有所保留?。∧悄阈睦镒杂幸环嬢^?”

王霸拽開胸前領(lǐng)口:“關(guān)起門來,你就別跟我整官話了。適才與那砍貨說話,差點沒把老子憋死!”

文呈笑笑,沒搭話。

王霸搓了搓脖子:“你是文人,我是大老粗,但是咱兩家、我與你姐夫往來多年,啥時候跟你客氣過?”

文呈點頭應(yīng)道:“呵呵,王大哥說的在理。就是不知道王大哥,有無法子,使得東山鄉(xiāng)能對付過去,今年這要命的稅賦呢?”

“今歲這稅賦,也不曉得是哪個挨千刀萬剮的貨厘定的,一年重過一年!”

王霸恨恨地:“朝廷厘定為一,州里加成三,郡里加成四,到縣鄉(xiāng)就變成五了!我原本就是一個只會寫名字的粗貨,積攢軍功做了這上下受氣的游徼。原本指望著,自己活的展堂一點、多少幫村鄉(xiāng)鄰一點。哪成想,上交代不了差、下惹的四鄰暗罵!它那個麻麥皮。”

王霸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我天天在這,方圓百十里地轉(zhuǎn)悠,別的地方的人活的啥樣子,我也不曉得?!?/p>

說的性起,王霸又咕嚕半瓢冷水下去,方才開口道:“我只知道雍州、荊州、豫州有不少人舍家棄業(yè)、拖兒拽女,逃到我們益州來。跑到我們漢安來當流民、徒附甚至是隸奴的人,這幾年,是越來越多了。”

王霸嘆口氣:“想來那幾州的日子,端的難熬。要不然,誰會背井離鄉(xiāng)、毀灶填井的流落他鄉(xiāng)呢?”

“呃!”

王霸又是一個響亮的飽嗝,“況且我還遇到一些小吏、三老也一同逃到漢安轄內(nèi)的,連他們,都熬不下去了?!?/p>

文呈默默點點頭,深以為然。

……

“眼瞅這世道,我們這邊恐怕也沒幾年好過了!”

王霸說:“別人還能往我們這邊逃,到時候你我又能往哪逃呢?呸!休管它,天要塌娘要嫁,你我這種小個兒頂不住。”

王霸唾了一口:“今夜且睡營房,明早我自會喚你。明天你就別管了,我?guī)闳ナ杖《愘x處,保管妥帖;原本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輪不到你我操心,這不是你攪和進來了嗎!”

文呈起身,稱了一聲謝

王霸擺擺手:“客氣話少說。你這次遞交不上去稅賦,回去那姓孔的,還不幾棍子打死你?”

王霸起身,原來他早已瞅見水娃兒,提溜著酒菜,奔正堂而來。

“且先吃酒,明日一早跟我走便是!有啥子事情,我路上再說與你聽?!?/p>

王霸拍拍屁股:“水娃兒,快去灶房將鴨子端來。你就別去灶房跟他們搶肉湯了,就在這里吃?!?/p>

王霸接過水娃兒遞將過來,芭蕉葉裹著的豬頭肉和一竹筒米酒,擺放在案幾上,招呼文呈吃酒。

……

是夜,文呈在王霸營內(nèi)安歇不提,只待明早,跟隨王霸去收取賦稅交差。

——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