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從沒想過要害你

不能讓他們看見沈鉞現(xiàn)在的樣子。

幾乎是在腦子里閃過這句話的瞬間，許言輕本能的繞開林夭的胳膊朝沈鉞跑過去，兩臂張開將那人牢牢擋在身后。

她還在心里想著怎么才能瞞過沈家二老，就聽見身后沈鉞虛弱的“嗯”了一聲，緊跟著背上一沉，一顆腦袋重重壓在了她的肩膀上。

許言輕慢半拍的意識到沈鉞這是昏了過去。

鋒利的指甲和及踝的長發(fā)在沈鉞暈倒的同時一寸寸回縮，許言輕悄悄松了口氣，和急忙上前的沈父沈母一起將人扶進(jìn)了房間。

林夭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面。

他也不說話，視線鎖在沈鉞身上，另一只手扶在腰間，握緊了自己的法器。

穆安和姚玉兒聽說了沈鉞陷入昏迷一事，正朝這邊趕來，許言輕生怕林夭在他們跟前說漏了嘴，道：“不關(guān)沈鉞的事……是……”

她瞥了眼不遠(yuǎn)處逐漸清晰的身影，咬了咬牙：“他打敗蛇妖時念得咒語，是我教他的?！?/p>

林夭眉頭一皺，立即后退幾步同她拉開了距離。

然后……

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咒語本無正邪之分，只是人類淺薄，一廂情愿把凌駕人類之上的龐大力量統(tǒng)統(tǒng)歸結(jié)于邪魔歪道。

許言輕心知這話即使說出來也不見得有人會聽，索性保持了沉默，直到沈鉞突然出現(xiàn)，兩人對視片刻，許言輕難掩心虛的挪開。

這份心虛幾乎坐實(shí)了她的罪行，陳嫣神情一喜，幾乎克制不住自己臉上猙獰的笑意，自然也沒注意到原本正盯著許言輕看的沈鉞，突然掉轉(zhuǎn)視線看了她一眼。

眸色深沉狠厲。

然后才重新看向許言輕。

他眸中厲色還未完全褪去，整個人的氣質(zhì)便顯得格外/陰沉，擱在椅子把手上的五指逐漸握成拳，像是在心里下了什么決定，然而下一秒，被他盯著看的人又小心翼翼的將視線移到他臉上，低聲問：“你的傷……好了嗎？”

沈鉞渾身通電似的一震。

“……快了。”他動了動右手，同樣低聲回答。

“喔……那就好?！?/p>

許言輕肉眼可見的放松了下來，轉(zhuǎn)向姚玉兒繼續(xù)苦思冥想該怎么回答她的問題。

她問自己對沈鉞有什么企圖——能有什么企圖？不就是想看著他安安穩(wěn)穩(wěn)的活到大結(jié)局，不要入魔也不要死嗎？雖然就目前來看，兩次沈鉞差點(diǎn)入魔都是被自己害的。

許言輕忍不住對自己完成任務(wù)的水平產(chǎn)生了懷疑。

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定了定神，又聽姚玉兒道：“你如此明顯的討好沈鉞，就差把‘有所圖謀’幾個字寫在臉上了，真當(dāng)我們都是瞎子嗎？”

什么討好？

許言輕聞言驀地一愣，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姚玉兒話里的意思——

原來她的行為在旁人眼里看來竟是這樣的？那沈鉞呢？他是不是也覺得自己接近他是別有用心？

她不由自主地把視線又投向沈鉞，卻見他沉默著把臉扭到了一旁。

……

原來他也是這么想的。

許言輕挫敗極了——她只是覺得阻止沈鉞黑化的最好辦法就是對他足夠好，卻沒意識到由于自己打一開始就目的性過強(qiáng)，所以很容易被人誤會為心懷不軌。

那么沈鉞看著自己親近他的時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么？”

似是聽到了她的心聲，沈鉞頓了兩秒，低聲道。

“我……”許言輕又一次語結(jié)，難以想象沈鉞居然就在這樣的心情下放心的把父母、乃至自己都交到她手上。

她又想起沈鉞哄著她去陪沈家二老的情形，還有沈父壽宴前夜，沈鉞整個人都趴在她身上，心安且滿足的說：“嗯，都做完了?！?/p>

“我沒想從你身上得到什么，”許言輕最終說：“我只是……”

想讓你好好的活著。

后半句話她沒有說出口，因?yàn)槟且豢趟蝗灰庾R到自己為沈鉞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把他當(dāng)成是任務(wù)的前提下的。

她根本不是想讓沈鉞活，她只是想完成任務(wù)。

沈鉞甚至都不是她在這本書里最喜歡的角色。

想到這里許言輕忍不住偏頭看了林夭一眼。

他仍舊安安靜靜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著，清冷中帶著一絲絕情，察覺到她看過來的視線臉上表情也沒有多大變化，仍是淡漠的回望。

剎那間劇烈跳動的心臟讓許言輕甚至都不敢說自己是為了拯救沈鉞才參與的這個穿書實(shí)驗(yàn)。

“我只是……”

她卡在這兒，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說不出來了吧？”陳嫣又溢出一聲笑，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得意。

許言輕沉默，心里莫名涌起一陣難過——她總說自己是最敬業(yè)的宿主，甚至沒意識到當(dāng)她說出這句話時，她從心里就沒把沈鉞當(dāng)成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來看待。

“對不……”

“我娘給你求得平安符，送到你手上了嗎？”

半晌，卻有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許言輕話沒說完，愣愣的看向面前的沈鉞——“是正兒八經(jīng)去清安寺找主持求來的，跟你之前那兩張玩鬧似的、隨手拉一個師傅寫得可不一樣?！?/p>

他語氣淡淡，倒嚇著了包括許言輕在內(nèi)的其他人，于是不等許言輕回答，姚玉兒先皺起了眉頭：“沈鉞！”

她說：“你知道她處心積慮跟著你究竟想干什么嗎？你……”

沈鉞起身朝許言輕走近，又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伸手將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那不重要。”

他垂頭沖著許言輕露出一個笑臉：“不管她想要什么，總不會是我的命……否則我今天也不會站在這里?！?/p>

他這么一說其他人才想起來，無論是破解歸元陣還是在不久前教沈鉞那威力驚人的咒語，許言輕所有這些令人生疑的舉動，都是因?yàn)橄刖壬蜚X。

“你想讓我死嗎？”他問。

怎么會？

許言輕受驚似的拼命搖頭，頻率之高讓人忍不住懷疑她會不會就此得腦震蕩。

“那就夠了?！鄙蜚X說，握著許言輕的手腕頭也不回的往外走：“我父母還在等我們，各位請便?！?/p>

“沈鉞！”姚玉兒皺眉喚他，仍是不贊同他的做法。

沈鉞卻一聲不吭，拉著她一步步走的堅(jiān)定，直到兩人徹底走出房間里那幾人的視線，許言輕才順著自己的腕上的手看向它的主人：“沈鉞……”

她喊，語氣里滿是忐忑。

“嗯？”沈鉞停下來，微微側(cè)身朝她看過去。

“你……”許言輕頓了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半晌，只能吸了吸鼻子泄氣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p>

沈鉞笑了，說：“我知道?！?/p>

他伸手揉了一把許言輕的頭頂，眼神越過她不曉得落在了什么地方。

別讓我失望——

他又換上一副和從前一樣的表情，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笑道：“走吧。”

——你不知道于我而言，你是多大的威脅。

“系統(tǒng)？任務(wù)進(jìn)度?！?/p>

“百分之0?！?/p>

深夜，許言輕在床上翻了個身，聽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也沒什么表示，極輕的“哦”了一聲后便蜷著身子往被窩深處埋了埋。

入夜之后的溫度終于有了深秋的樣子，許言輕腳趾冰涼，過了好一會兒才閉著眼睛問：“那你能檢測到沈鉞對我的好感度嗎？我覺得他可能喜歡我?！?/p>

“抱歉，由于任務(wù)內(nèi)容不包含攻略沈鉞本人，系統(tǒng)暫未開啟該項(xiàng)好感度檢測功能。”

“哦……”聞言許言輕也沒表現(xiàn)出意外的樣子，就這么安靜下來。

半晌，又實(shí)在憋不住似的再次開口：“就算開了估摸也沒用，反正你那個什么進(jìn)度檢測功能一直是壞的?！?/p>

系統(tǒng)：“……”

所以你鋪墊了那么久就是為了損我是嗎？

許言輕沉默：“沒有，我就是……想回家了?！?/p>

想了一會兒，又問：“完成任務(wù)之后，如果我選擇回去現(xiàn)實(shí)世界，那這里的許言輕會怎么樣？會有我這些記憶嗎？”

“不會。”系統(tǒng)說：“由于被選中的角色本身并無多少戲份，被穿越者將會在宿主返回原世界的同時死亡?！?/p>

“那……沈鉞怎么辦？”許言輕聲音一瞬間低落下去：“我走了，他怎么辦？”

秋風(fēng)無孔不入的順著被縫往里鉆，試圖把人類纏死其中，而人類早已失去了斗志，仿若被看不見的線勒住了喉嚨。

系統(tǒng)沒有回話，房間內(nèi)便漸漸安靜下來，許言輕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看了床頂好一會兒，終于也熬不過困意睡了過去。

結(jié)果第二天天沒亮就被人從被窩里扒了出來。

她迷迷糊糊把眼皮掀開一條縫，看見之前見過一面的丫鬟容華正念念有詞：“哎喲，您怎么還在睡啊，老爺夫人都等您好一會兒了！”

“等我干嘛？”許言輕打了個呵欠，露出來的皮膚接觸到凌晨的冷空氣后整個人猛地一激靈，清醒了大半。

“當(dāng)然是商量您跟少爺?shù)幕槭掳。　比萑A理所當(dāng)然道，全然不顧自己這話在許言輕心里掀起了怎樣的驚天駭浪。

“婚事？！”

許言輕徹底清醒了，眼睛瞪得又圓又大。

“是??！”沈母笑呵呵地招呼裁縫，說：“你和鉞兒年紀(jì)都不小啦，也該到了成親的年紀(jì)了?！?/p>

她捏了下許言輕僵硬的肩膀，示意她放松點(diǎn)。

許言輕苦著臉笑了一聲，實(shí)在放松不下來。

沈鉞過了十月才滿十八，而她現(xiàn)在這個身體甚至才十六，怎么就“年紀(jì)都不小啦”？

“伯母……”她頓了頓。

她原本打算等沈老爺壽宴結(jié)束后就和沈家二老解釋清楚她和沈鉞的關(guān)系，但她前一天剛沾了沈鉞的光從林夭等人的幾方會審中脫身，現(xiàn)在再說自己和沈鉞沒關(guān)系難免有過河拆橋的嫌疑，所以她沉默兩秒，不抱希望的問了問沈鉞的意見：“成親這個事又不是我一個人就能成的……您跟沈鉞商量過了嗎？他怎么說？”

“……”

沈母皺了下眉：“倒是把他給忘了……不過也不打緊，”她很快又笑起來：“那小子要是知道，心里不定得高興成什么樣呢！”

她理所當(dāng)然的忽視了自己的親生兒子，拉著許言輕挑選喜歡的嫁衣樣式。

許言輕：“……”

好不容易從沈母那里逃出來，許言輕一邊喊著“我去找沈鉞”一邊悶頭往外跑，遠(yuǎn)遠(yuǎn)把沈母“這孩子，怎么還害羞了呢”的調(diào)侃甩在身后。

“新婚快樂?！?/p>

系統(tǒng)偏偏又在這個時候跑出來搗亂，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許言輕腿一軟，差點(diǎn)一屁股坐在地上。

“……把嘴給我閉上！”許言輕恨恨道：“之前裝死不是裝的很愉快嘛！這會兒倒是活過來了？”

她翻臉不認(rèn)人，全然把昨天夜里的和平共處給忘了。

系統(tǒng)也不介意，照舊操著自己的機(jī)械女聲道：“根據(jù)數(shù)據(jù)顯示，結(jié)婚之前人類都會互道祝賀?！?/p>

“那數(shù)據(jù)有沒有告訴過你如果你再不閉嘴，就會遭受來自社會主義的毒打？”

“雖然剛剛被您威脅過，但我還是要提醒您，”系統(tǒng)這會兒的聲音聽起來又變得十分寬宏大量：“按照您現(xiàn)在的速度，十秒后您就會撞到從拐角處繞過來那人的身上?！?/p>

“什么？”許言輕有些疑惑，腳下卻十分自覺地停了下來，然后愣愣的一抬頭，正好和同時看過來的林夭相對而視。

“……”

林夭看上去倒是沒多驚訝，目光淡淡的掃她一眼，又點(diǎn)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他先前懷疑許言輕的身份，但既然沈鉞都沒有說什么，自然也輪不到他多嘴，所以他客客氣氣地和面前這人打了個招呼，沒得到回應(yīng)也不在意，貼著墻根踱步。

許言輕卻有些尷尬。

她看了林夭一眼，想著這人總歸是自己最喜歡的小說角色，而自己前兩天還在被他誤會，怎么也得做點(diǎn)什么好表達(dá)自己的態(tài)度，再看過去時卻發(fā)現(xiàn)這人似乎根本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甚至這會兒已經(jīng)坦然的略過了她專心做自己的事。

他就像裹在一層厚厚的繭里，完全不在意外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