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船洲船民中心位于深水埗西南海邊,是如今港島最大的難民營,密密麻麻的鐵皮屋容納了上萬名這兩年從越國逃奔怒海,坐船來到港島的難民。

這些拖家?guī)Э谔与y而來的船民,等待著西方發(fā)達國家的甄別與接收,可以自由出入船民中心,除老弱婦殘外,大部分青壯都到附近工廠做工,所以本來偏僻荒蕪的地方慢慢繁華熱鬧了起來,有生意眼光的人都搶占有利位置做著自己的營生。

這其中就有外號‘老鼠強’的屈強,他在船民中心門口兩百米外租了間剛建起不久的鐵皮屋,專門給船民中心里的難民維修電風扇、電飯煲及一些小電器,小日子過得很滋潤。

陳海峰站在這間四五百尺的鐵皮屋前,只見除了一條側身才能勉強出入的過道,屋里其他地方都堆滿廢舊的各種電器,其中以風扇居多,門口還擺放著五六把維修好,標了價格要售賣的二手電風扇。

“來,看看,是不是要買二手風扇,還是要修什么電器?”老鼠強從過道里走出來,未語先笑地招呼陳海峰,上嘴唇的兩撇小胡子一笑就橫成了一字,很有氣勢的樣子。

“強哥,我是從李鄭屋邨過來的,屈叔介紹的,聽說你這里要招人?”陳海峰見到三十歲不到,長得有些賊眉鼠眼的屈強,馬上說明來意。

“哦哦,你會做什么?看你像個大學生,我這個可是很臟很辛苦的活。”屈強打量著陳海峰,見他穿著干凈,高大帥氣,不像做苦工的人,自己這個堂叔,別介紹個不靠譜的祖宗過來,強哥我侍候不起啊。

他十年前從大陸過來投靠堂叔,誰知堂叔比他還窮,至少他吃飽了全家不餓,堂叔吃飽了家里卻有幾張等飯吃的嘴。

憑著會修電器的一點粗淺手藝,走街穿巷給別人修個電飯煲、電風扇什么的糊口,慢慢什么收音機、磁帶機、電視機都會修,后來還兼收一些別人廢棄的電器回來修好,再轉手賣掉,這一年多在船民中心門口開店,光船民中心里的電器都夠他修。

“我在鴨寮街當過一年的電器維修學徒,電路基本懂,又在電子廠做過兩年工,做排氣扇和吸塵器的,所以一般的電器都會修,當然也有很多沒見過,要強哥指導了?!标惡7逭遄弥f。

他被辭退后,第一時間并沒有告訴母親,也讓王天富幫著瞞,想著不讓母親憂心,等自己找到合適的工作再告訴她。所以一連幾天,陳海峰像往常一樣早出晚歸,想找一份合適的工或看有沒機會自己做點小買賣,但一連轉了幾天,工倒挺多,但都沒之前的待遇好,做小買賣,吃喝的攤檔廚藝不過關,其它又本錢不足,只得向母親坦白。

陳母倒沒責怪他,只是托人四處給他打聽,剛好租住同一個邨的屈叔說有個侄子在昂船洲這邊開了個電器維修鋪,忙不過來,需要人手,而且熟手能給到一千港幣每月,陳海峰聽到就心動了,想著過來看看,自己也需要時間了解現(xiàn)在的港島,好高騖遠不現(xiàn)實。

“這樣啊,要不你試工兩天,我覺得可以的話兩天后留下來,不行的話給你每天三十港幣,你回去,怎么樣?”屈強謹慎道。

“行啊,強哥你說了算?!标惡7宸诺妥藨B(tài)。

“那就進里邊維修臺去,我讓你干什么你就先干什么?!鼻鼜妼λ膽B(tài)度很滿意。

兩天后的傍晚。

“阿峰,把這臺鬼佬的風扇電機頭換上,擦干凈上點潤滑油,六點鐘我們去‘鐘記’吃飯,今天必須喝兩杯?!鼻鼜娦⊙劬σ徊[,拍了拍他的肩膀。

“強哥,別破費啊,隨便吃點就行了,‘鐘記’好貴的。”

“以后跟著我干,就聽我的?!崩鲜髲姾罋獾負]揮手,他知道要留住陳海峰,自己得有點籠絡的手段才行。

“謝強哥!”

“謝什么啊,大家是一家人了,以后那些鬼佬文說明書的電器,維修費要高三成才行。”

很多電器都是電路問題,老化或燒壞,更換接駁,上點機油就完事,要是更換主零件,看情況得四五十往上,只是接駁線路,那也要一二十,完全是暴利啊,怪不得老鼠強這么大方。

電器維修,二手售賣,這不失為一條暫時可以走的路,老鼠強26個英文字母都認不全,只要肯吃苦出力,自己比他只強不弱,說不定走通了這條路,另一條大道就在眼前呢。

有了此念頭,陳海峰就一邊跟著老鼠強干著維修電器的活,一邊尋找著合適的機會,他相信機會會眷顧有準備的人。

十一月底的一天,二人正在店里忙著,門口來了幾個手提棍棒的蠱惑仔,用棍棒敲打著門口擺來賣的二手風扇,發(fā)出哐哐的響聲。

為首一人年紀看似二十來歲,卻是一頭白發(fā),連眉毛都是,應該是得白化病的緣故,脖子上掛著一條栓狗繩般粗的大金鏈子,看人的眼神很兇殘。

“你就是‘老鼠強’?”屈強一出來,那白毛青年叼著煙斜睨著他,神色不善地問。

敢當面直呼你外號的,不是可以碾壓你的人,就是你沒法計較的人,所以面對這樣無禮的人,你只能忍著。

“幾位是?來,抽煙!”在這片討生活多年的老鼠強一眼就看出幾人是社團的,俗稱的黑社會,忙不迭地掏出舍不得抽的好煙來散敬。

“以后深水埗這塊歸我‘和記’白毛仔罩,聽到了?”白毛青年桀驁地俯視著老鼠強。

“明白,明白,白毛哥往后多多關照?!崩鲜髲婞c頭哈腰,他前幾天就聽說以前的‘義群’被打跑了。

“照你老母,明白了還不趕快交保護費,你可以不要保護,但保護費得按時交。”白毛仔用掌心摑著老鼠強的臉罵道。

“白毛哥,這是六百……?!崩鲜髲娳s緊掏出口袋的錢,足有一千港幣,準備給陳海峰發(fā)人工的。

“六你老母,今日不同往時,得按我們的規(guī)矩來,以后每個月底就準備這個數(shù),少了你就別在這混了。”白毛仔一把抓過,把一口煙氣噴到老鼠強臉上。

“唉!”屈強嘴角一抽,陪著笑臉違心應著,心里不知有多肉痛,怪自己手賤,一下子全掏了出來。

白毛仔收了錢,踢了一腳老鼠強,大搖大擺地領著手下往下一家去宣告‘主權’及收數(shù)。

屈強望著白毛仔幾人的背影,敢怒不敢言,垂頭喪氣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