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圓滿


頓了頓,又說:“他不是故意的,不要和葉家人說。”

陸舜瑤:“葉副將在教你?”

江凌低頭“嗯”一聲。

她嘴唇囁嚅,似是不解,問道:“你為什么、為什么……”

江凌看她,像在看一個陌生的看客。

他的目光很淡,似乎含著警告,警告她不要追問下去,這個問題顯然他并不想回答。

陸舜瑤很固執(zhí),她看著江凌流血的小腿,又看著他腰間的短笛,她問他:“你到底為什么會受傷?”

江凌看著陸舜瑤,夜里的月光如水清涼,給她的臉蛋也蒙了層銀色的光澤,像個很漂亮的瓷娃娃,更把她眼里的疑惑憂慮也照得一清二楚。

他放松了身體,不知怎么突然就想笑,可他很久沒笑了,于是臉上露出了一個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靜了好一會兒,才低沉地開口——

“郡主。”

陸舜瑤聞言抬頭,等著他的下句。

豈料就沒有下句了,他叫了聲她的名字,又低頭看著地面。

陸舜瑤覺得自己能被他憋死,她湊過去,手肘輕輕碰他,問道:“你叫我做什么……”

江凌一下子拉住她的手腕。

他盯著她,認(rèn)真且鄭重地說:“我爹是將軍?!?/p>

她點頭:“我知道?!?/p>

“你之前說過,他是一個英雄?!?/p>

陸舜瑤接著點頭。

“英雄的兒子,不能是個膿包?!闭f完,他松了扣住她的手。

他的眼神很沉重,也很深邃,是一種不同于十五歲少年的老成。

陸舜瑤默默把手背到身后去。

良久,她輕聲說:“可你也不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江凌曲起腿:“葉副將不是故意的,是我讓他用真劍?!?/p>

講完這句,他又扣著樹樁想要起來,小腿顫顫巍巍,血滴子不停下流,又滲人又觸目驚心。

陸舜瑤反應(yīng)過來,一伸手把他雙腿都摁住。

江凌痛的倒吸口氣,臉色陰沉地望著她。

陸舜瑤自己也驚訝萬分,“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這么容易就給摁住了……”

江凌冷冷地說:“閉嘴?!?/p>

她雙手唰地收回來,不防右手也沾了血,這么一動,血滴都濺了兩滴在自己臉上,白玉似的臉蛋上幾點紅點,瓷娃娃遇上了個手生的師傅,金貴的臉頰都害的染成梅花。

江凌向她伸手,問:“有沒有利器?”

“啊?”

“刀、或者匕首?!彼欀迹拔业呐鍎Ψ旁诜坷??!?/p>

“哦……”陸舜瑤埋頭,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匕首,放到他手里。

匕首是極奢華精致的一小只,綴滿寶貴的珠玉,脫鞘時露出一截鋒利的冷光,吹毛斷發(fā),削鐵如泥。

是陸昀留給她的遺物。

江凌接過匕首,劃開自己小腿處的褲子,露出里面胡亂包扎起來的幾條布條。

包扎的手法十分生疏,看著更像是完全亂纏了幾下便算了。江凌把布條扯下來,露出里面長長的一道傷疤,血肉都模糊到一處,流的血多了,乍一看都成了黑色。

他一咬牙,扯下袖口的布料,長布條在腿上裹了幾圈,把傷口隨意地包了起來。

陸舜瑤問:“葉副將怎么不帶你去看大夫?”

“我沒讓他知道?!苯璧椭^說,動作不停。

沒讓他知道?

這是咬牙硬挺著,死活堅持到靜林館才去處理傷口?

陸舜瑤復(fù)雜地看他一眼,何必呢。

真的是頭犟驢。

沉默片刻,陸舜瑤說:“江凌?!?/p>

江凌在傷口處打了結(jié),輕輕應(yīng)了聲。

“你這樣子對自己,老天都看不下去?!?/p>

江凌聽完,慢慢抬起頭。他沒看她,反而一直仰著脖子,看向頭頂?shù)囊惠喢髟隆?/p>

不是青天白日,腦袋頂上只有圓滾滾的月亮。

今天是十五,圓月的光輝很滿,輝映人間。

這種圓月寓意圓滿,被人載以思念,引古往今來無數(shù)文人騷客為它著墨。

可誰說圓月就一定是圓滿的。

至少在江凌的眼里,她看到的一輪明月不是圓滿,而是孤獨。

刻骨的孤獨。

他低聲說:“老天看不下去?”

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僵硬。

陸舜瑤覺得他有異樣,沒接話,江凌于是又重復(fù)一遍:“老天看不下去?”

只見他一只手捂著流血的小腿,一只手指著上空,靠在樹樁上說話都無力,但仍然言辭凌厲,臉色發(fā)寒,厲聲說道:“老天爺他能看得見嗎?他看不見!不然他不會收走我阿爹!”

“我阿爹一生戎馬,忠肝義膽,為國家鞠躬盡瘁,到頭來落了個什么下場!別人死在戰(zhàn)場上好歹馬革裹尸,我阿爹卻死得那么慘!他的尸體都給老鼠啄爛了,那兩個畜生!他們把我阿爹的手腳看下來喂狗!”

“老天根本沒眼!就算有,也是瞎了眼!他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看不見!”

他捏緊拳頭,目光非常痛苦,說話的聲音到了后來已經(jīng)嘶啞,一邊說一邊流淚,渾身僵硬,抖得厲害。

他不是在同陸舜瑤講話,也不是在問老天爺,他其實自己都不知道應(yīng)該問誰。

猝然失去雙親的十五歲少年,縱然心里始終銘記父親同自己說過的話,男兒郎為將者,忠義比性命更重要,當(dāng)死于邊野而非溫床,肩擔(dān)萬里河山,心懷蒼生大義,為國為民,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但到底才十五歲,那樣年少,他有潑天的恨想要報,有千斤的痛不知何處放,到頭來也只能問問老天,問他為何不長眼,問他是不是真的看不見。

可惜老天不會回答他。

江凌哭得很慘,雖然沒有放聲大哭,但是他每說一個字眼淚就往下掉,一雙眼睛通紅通紅,手指也不指著天了,收回來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帶血的指縫間流出清澈水液,壓抑著發(fā)出低低的嗚咽。

——他的眼睛比血還紅。

陸舜瑤不由想到之前葉魏紫講他親眼看著母親撞死在棺木前的話,動了點兒惻隱之心。

她小小地湊近江凌,圓溜溜的眼睛瞅著他,嘴唇張合幾下,說:“這個給你?!?/p>

江凌沒理她,手掌用力搓了下自己的臉頰,抬起頭就看到自己面前一只白嫩手掌捧著一塊帕子。

他扭過頭,冷冷地說:“不用了?!?/p>

陸舜瑤說:“你臉上都是血。”

江凌抬手去擦,但他剛摸了自己的傷腿,雙手本就全紅,越擦臉上越紅,根本擦不干凈。

陸舜瑤看他兀自擦拭半天,嘆口氣還是自己動手了,帕子在他臉上使勁搓過去,還算白凈的皮膚也都搓紅了。

江凌任由她不溫柔地在自己臉上擦來擦去。

風(fēng)吹動竹林發(fā)出沙沙響聲,他們隔在這一方靜謐里,沒人來打擾。

江凌靠著樹樁坐著,他的腿上胡亂幫著自己撕下來的衣料,綁的亂七八糟,血很快把布條又染紅,但至少沒再往下滴。

陸舜瑤看得出來,他很痛,但她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安慰他。

江凌動了動,他撐著地勉強(qiáng)站起來,低聲說:“我走了?!?/p>

陸舜瑤說:“可是你的腿還在流血?!?/p>

“沒事?!?/p>

陸舜瑤看著他慘不忍睹的小腿。

她想了想,說:“明天阿宋來靜林館看我,我到時候讓他帶點傷藥回來?!?/p>

“不用?!?/p>

這人……

陸舜瑤追著他跑,在他身邊跟著,說道:“那你什么時候回將軍府,就去找大夫給你看看吧,我知道上京有條平安河,河?xùn)|的回春堂里有個老大夫,用藥很準(zhǔn)……”

江凌:“……”

江凌:“你到底想干嘛?”

陸舜瑤掏出剛才給他擦臉的帕子,在他面前提著晃兩下。

“你受傷了,受傷了就要看大夫?!?/p> 點擊進(jìn)入整本閱讀《將軍狠寵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