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賜教


陸舜瑤家里也只有一個祖奶奶,這幾日去了棲靈山禮佛,她干脆住在靜林館后頭女眷住的廂院里。

夜色濃濃,星子點(diǎn)點(diǎn),她負(fù)著手慢悠悠地從學(xué)堂往女眷廂院走去。

經(jīng)過學(xué)堂長廊的時候,陸舜瑤突然聽到了一陣笛聲。

幽遠(yuǎn)綿長,斷斷續(xù)續(xù),一首曲子吹得磕磕絆絆還時不時停一下。

她駐足,側(cè)耳聽了會兒,確定這人是在吹《渡魂》。

陸舜瑤皺著眉頭,在黑暗中躊躇了一下。

笛聲還在繼續(xù),吹到了第二小節(jié)。

也不知為什么,陸舜瑤腦子里跳出了“江凌”兩個字。整個靜林館大半夜還在吹《渡魂曲》的想都不用想只有他一個人。

“唉。”陸舜瑤在黑暗里輕輕嘆了口氣。

她轉(zhuǎn)過身,循著笛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天色暗,她特地找了盞小燈籠,遠(yuǎn)處的長廊一片漆黑,燈籠下晃出幾圈影子,像是鬼魅如影隨形。

陸舜瑤走了沒幾步,行至長廊盡頭,再繞了個彎,一抬眼就看到了坐在地上靠著假山的一抹身影。

燈籠發(fā)出的光勉強(qiáng)照亮方圓環(huán)境,她依稀能看到少年兩手控著竹笛,將它放在唇邊,吹著熟悉卻破碎的曲子。

“你……”

“滾開?!?/p>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陸舜瑤愣住,提著燈籠走近了些,少年注意到了光亮,但依舊沒有回頭,略彎著脊背目光沉沉地盯著擺在自己面前的東西,冷冷道:

“我不吃?!?/p>

說完,又拿起竹笛,抵在唇邊準(zhǔn)備繼續(xù)吹奏。

陸舜瑤伸長脖子看過去,發(fā)現(xiàn)擺在他面前的是一本樂譜,這樂譜她很熟悉,正是《渡魂》。

合著他原來根本不會吹這首曲子。

難怪……

陸舜瑤放下燈籠,走近了兩步,沖著面前的人喊了句:“江凌?!?/p>

笛聲戛然而止,江凌總算發(fā)現(xiàn)來的人并不是將軍府的仆人,他放下笛子,扭頭往后看過來。

這一眼,將他赤紅的眼睛都暴露個徹底。

站在他后面的果真不是將軍府的人,一個個頭玲瓏的姑娘立在無邊暗色里,腳邊擺放著一盞小燈籠,默默看著他。

江凌身子側(cè)過來,蹙著眉頭,細(xì)長的眉眼里滿含凌厲,跟夜色一樣涼。

他說:“別煩我?!?/p>

陸舜瑤由衷感慨這人的脾氣真不好,卻動也沒動。

她感覺自己像是撞破了人家最想隱藏的私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端詳著他的背脊,薄薄的一層衣服將他并不強(qiáng)壯的身軀勾勒出單薄的線條,他的后背彎著,有些低了,似乎再低幾分就能低進(jìn)泥土里。

陸舜瑤不知道剛才自己有沒有看錯,他似乎眼睛紅紅的,像剛哭完。

她仰起頭,看到所在竹林的上空,斑駁竹葉里頭的一輪明月,長長嘆口氣。

嘆點(diǎn)什么她也不清楚,她就是莫名想嘆氣。

她想著,這人脾氣看著不好,可是他長得真好看,而且他哭的也好傷心。

莫名就勾動了她的惻隱之心。

眼看著他又要繼續(xù)吹笛子,她趕緊上前,一把按住他手腕。

江凌怔了怔,忽然怒道:“我說了我不吃,滾開!”

身上的戾氣陡然迸發(fā),臉龐緊繃,目光噬人,看起來兇相畢露很是可怕。

陸舜瑤更用力摁住他手腕,他大概是斷斷續(xù)續(xù)沒多少進(jìn)食,手下力氣虛軟,竟然被她輕易制住。她定定看著江凌,很認(rèn)真地說道:“我不是來勸你吃飯的?!?/p>

江凌抬起眼,握著竹笛的手指骨發(fā)白,看著她不說話。

陸舜瑤說道:“你的曲子吹錯了?!?/p>

聽到這句,江凌臉色一僵。喉頭上下一滾,眼里的暴戾斂了幾分,換上懷疑。

陸舜瑤見他軟了下來,松口氣,手下放開他,終于將那句自聽到笛聲后就憋在心里好一陣子的話給說出口:

“你這竹笛吹得……也太難聽了。”

說完這一句,就看見面前這人雙手用力抓著竹笛,一雙眼睛在黑夜里紅的像野獸,死死盯著她。

陸舜瑤不知道江家小少爺脾氣到底差不差,但頗能理解他現(xiàn)在的心情,她很想說點(diǎn)什么,比如你不要太難過了,但猛地想起來,說這些話其實(shí)更空落,恭謙王死的時候多少人見了她都和她這么說,可她半點(diǎn)沒有因此就不難過,甚至別人越說,她的悲傷就愈加蔓延增長。

兩人間一時無言,陸舜瑤心里合計(jì)著到底該和他說點(diǎn)什么還是就這樣轉(zhuǎn)身離開,沒想到他先開口。

江凌捏著竹笛臉色沉沉,低聲問道:“哪里錯了?”

陸舜瑤愣了。

江凌皺了皺眉,又問她:“你說的,哪里錯了?”

陸舜瑤懂了,提著燈籠靠過去,蹲在地上,翻著攤開的樂譜指了指第二小節(jié)中的某段,說道:“這里錯了?!?/p>

江凌看了半晌,問:“哪里有錯?”

陸舜瑤又指了指,說道:“這里,你把這兒的音漏了?!?/p>

大和的民俗,若吹渡魂,則必須從頭到尾吹完一首完整的《渡魂》,不得錯一個音方能讓亡魂安息,若是有錯就必須整首重來。

陸舜瑤也看出來了,江凌此人在音律上的造詣恐怕平平,吹了半天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吹錯了曲子。

江凌神色復(fù)雜,盯著那本樂譜,又拿起竹笛放在唇邊,開始磕磕絆絆地吹著渡魂第二小節(jié)。

陸舜瑤站在假山邊上聽著,聽著他時斷時續(xù)地吹奏。

吹著吹著,實(shí)在忍不住了,湊過去又摁住了他的手腕。

江凌抬起頭,這次的臉色稍微好了些,只是冷著眉眼問道:“又怎么了?”

陸舜瑤張了張嘴,很想說照你這樣的吹法,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的魂魄恐怕得永遠(yuǎn)留在黃泉路無法安寧,但瞄一眼他瘦到脫相的側(cè)臉,只能嘆口氣。

她蹲到他身邊,伸手奪過他手中長笛放到唇邊,眼神沒有看樂譜,靜吸口氣,頓時清越的笛聲如山泉鳴澗,響在漆黑夜空。

第二小節(jié)重復(fù)吹了三回,她才把笛子放下,伸手遞到他面前,問道:“怎么樣,這回學(xué)會了嗎?”

怎料江凌沒有接笛子,目光古怪地瞪了她一眼。

“怎么了?”

他沒說話。

陸舜瑤把笛子更遞過去點(diǎn),長笛那端直接戳在他手心,問:“你不吹了嗎?”

江凌緩緩搖頭,將長笛接過去,目光不知有意無意,在她剛才嘴唇相抵的地方流連了會兒,才若無其事地挪開。

《渡魂》再次響起,這次的笛聲相較之前總算有些進(jìn)步,但可惜還是吹錯好多。

陸舜瑤在心里頭感慨孺子不可教也,心想江凌這輩子恐怕也和音律無緣了,這天賦何止是平平,簡直太平平了,她要是樂師,能被他氣死……

魔音穿耳,她受不住了,蹲到江凌身邊,說道:“江凌,我可以教你的?!?/p>

江凌不理她。

她以為江凌沒聽見,又大聲重復(fù)了一次。

江凌還是不理她。

這回陸舜瑤知道了,江凌是故意不理她。

得,不理就不理唄。

人家并不想搭理她,她又何必自討沒趣。

算起來現(xiàn)在夜深了,她也困了。

陸舜瑤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著懶腰想站起來,腰板挺直到一半,冷不防額頭上抵上了一根微涼堅(jiān)硬的物體。

她翻著眼睛向上看,差點(diǎn)把自己眼睛翻得背過去,看到正戳著自己腦門的就是那管竹笛。

她撅著眼,問道:“你作甚呀!”

江凌端著竹笛,往后收了力道,淡淡地說:“請賜教?!?/p>

把賜教說的如同下戰(zhàn)書似的也就他一人,陸舜瑤伸出兩根手指夾著竹笛把它從腦門上挪開,抬起起腦袋問道:“賜什么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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