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照從禁閉室出來時，恰好遇到楊槐鎮(zhèn)今年的第一場秋雨。
雨水夾雜著冷風(fēng)打在身上，三天沒吃東西的他忍不住一陣哆嗦。
門口的同志瞥他一眼：
“裝什么裝啊，這里可沒有女同志會上你的當(dāng)?！?br>
韓照白著臉，疲憊的臉上冒出青色的胡茬。
那同志把手里的證明啪地蓋上紅章，丟給了韓照。
“明天到五三大隊農(nóng)場報到，遲到一分鐘就多罰一天活?！?br>
“回去以后老實做人，清清同志可是個好同志，你干了這么丟臉的事，她都堅持要嫁給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br>
回去？他是打算回去了。
不過不是回韓家，也不是回到謝清清身邊。
韓照一步一晃地走進(jìn)雨幕，刺骨的寒意中，胃部發(fā)出虛弱的抗議。
他伸手摁上去，指尖正好觸碰到了口袋里的一張照片。
照片里的謝清清笑得溫婉，波光瀲滟的眼睛好像裝著滿滿的深情。
這是他的未婚妻。
再過半個月，他就要結(jié)婚了。
所有人都羨慕他有個不離不棄的好老婆。
哪怕他是入贅的那個，也依舊叫不少人眼熱。
可是，韓照卻不打算結(jié)婚了。
“半個月......”韓照面露苦笑，“能撐到那時候嗎？”
他哆嗦著掏出了口袋里的一張信紙，走到最近的供銷社，撥通了寫在上面的電話號碼:
“江......爸爸，我決定了?！?br>
“我要回京城。”
從禁閉室走回韓家，韓照足足用了半個小時。
當(dāng)他全身濕淋淋地出現(xiàn)在門口，屋里的歡笑一下子就悄沒了聲兒。
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他的未婚妻謝清清：
“回來啦？已經(jīng)滿三天了？”
韓照伸出扭曲的手指，笨拙地擰著袖子上的水：
“滿了，四點出來的?！?br>
韓冬“啊呀”一聲，很驚訝：
“哥，你手怎么這樣了？?！?br>
“嗐，瞧我這記性，你是那天被劉主任捉了奸，右手被砸了一斧頭給傷的?！?br>
“禁閉室那邊沒給你治？那你以后還能在機械廠里干嗎？”
謝清清嬌嗔地瞅了韓冬一眼：“阿冬，別這樣跟你哥說話。”
“阿冬”，“你哥”，孰親孰遠(yuǎn)，一目了然。
韓照心口一痛，眼底蕩開受傷的神色。
他親眼看著謝清清像沒骨頭似的，半掛在韓冬臂彎撒嬌。
就像當(dāng)初她無數(shù)次對自己撒嬌一樣。
胃部傳來一陣抽痛，韓照忍不住弓起身子伸手捂住。
謝清清用余光看過來：“你這是餓不住了？”
韓冬才想起來似的：“哥你這三天不會沒吃東西吧？清清，禁閉室這么嚴(yán)格？”
“看情況，”謝清清聲音淡淡的，“像他這種犯了流氓罪的，餓三天，算輕的。”
韓照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宛若垂死掙扎的魚。
謝清清戳戳韓冬的肩頭:
“還有吃的嗎？他明天還要去農(nóng)場干活?！?br>
韓冬烏溜溜的眼珠在謝清清臉上轉(zhuǎn)了幾圈，忽然笑了:“我去瞅瞅?！?br>
他快步走開，廳里頭只剩下了謝清清和韓照。
謝清清走近兩步，停下來，一如既往的溫柔：
“回來了就別想其他的，我去給你燒熱水，你洗個澡換身衣服?！?br>
韓照的嘴唇抖得厲害，濕噠噠的發(fā)絲黏在沒有血色的臉上：
“謝清清，我出事那晚，你在哪里？”
謝清清別開臉，柔美的側(cè)顏此刻竟顯得冷漠：
“我都沒有計較你的亂來，你還好意思質(zhì)問我？”
韓照搖搖頭，心下一片悲涼。
韓照在鎮(zhèn)里的器械廠上班，那天廠里的劉主任忽然請大家下館子。
他只是喝了兩口甜米酒，就稀里糊涂地醉倒過去。
再醒來，竟跟劉主任的老婆睡在了一張床上，還被劉主任帶人捉了奸。
即便兩人都穿戴整齊，什么也沒發(fā)生，依然被組織戴上了流氓罪的帽子。
被關(guān)禁閉的三天里，韓照幾乎沒有睡著過。
他沒有告訴調(diào)查員同志，其實，對于那一晚，他并不是全無記憶的。
他記得韓冬和謝清清扶起了他，又將他放在了一張床上。
也記得韓冬想要脫了他的衣服，謝清清沒答應(yīng)。
“給你哥留點面子，別把人逼太狠?！?br>
這道聲音一直纏繞著韓照，幾乎要把他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