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攆駛離王府，我從帷幔里看見弟弟蘇定坤，一直站在府外。
一雙拳頭緊緊攥著，眼睛死死盯著我。
就在這樣對望中，我沖他緩緩揮了揮手。
回去吧。
「姐.....」
弟弟一聲大吼，跪了下來。
王府所有人跪了下來。
我轉(zhuǎn)過臉，不去看了。
我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今天，我必須得笑的好看，就不跟著一起哭了。
龍鳳轎攆緩緩駛在主干道上，全城百姓摩肩擦踵，擁堵在街道兩邊。
等著看盛裝打扮的太子妃，笑容是怎樣的傾國傾城。
竟能夠讓皇太子，不顧妖邪之禍，也要娶我進(jìn)門。
「這種妖物殺了最好，留著遲早是個禍害！」
「可不是，三十年前，一只小小的狐妖，就能讓漢城幾乎死絕，到現(xiàn)在漢城大半還是白地呢，這等大害，就該跟她娘一起一把火燒死！哎皇帝老糊涂了，太子也被美色所迷，王朝盛極而衰，遲早要完，如今，我們也只能相信國師了.....」
那人說到氣憤處，失言了，被旁邊的人捂住了嘴。
王府沒有被滿門抄斬，終究惹得民怨沸騰了。
這一線生機(jī)，我是必須要抓住的。
轎攆特地駛到了菜市口，我看見了刑臺上娘身著囚服，負(fù)者雙手，跪在萬民之前，身后白絨絨的狐尾，格外招搖。
爹一身官袍，坐在高臺上，白面威嚴(yán)，一副大義滅親的正派模樣。
即使我的轎攆路過，他也不曾偏頭看來一眼。
他始終覺得，他有這么恥辱的一天，都是拜我娘所賜。
他委屈極了。
但他忘了，他有今日，是我娘榨干了自己所有換來的。
原先，他只是一個法力低微的平庸道士而已。
懸壺濟(jì)世大半生，依舊朝不保夕。
是我娘幫他揚(yáng)名，陪他招搖撞騙。
這才有了他后來救了皇帝，與皇帝拜了把子，繼而平步青云，成為了當(dāng)朝的一字并肩王。
他答應(yīng)過娘，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后來，他還是娶了小娘。
生了弟弟，又生了妹妹。
再后來，他嫌棄娘低賤的身份，曾多次想要休妻。
是小娘拼死阻止，甚至以皇太后的權(quán)勢相逼，才讓他投鼠忌器，沒敢邁出那一步。
因?yàn)樾∧镏?，娘若在，爹便不會再娶，否則下一個被拋棄的就是她了。
我爹是貧寒乍富，有沒什么才學(xué)，世人都知他薄情，只有他覺得，自己最委屈。
所以娘委屈夠了，便不愛了。
她明明不是妖卻也懶得爭辯。
皇太后最疼我娘，她說「唐柔，你跟哀家搖個頭，只要你搖頭，哪怕天下人說你是妖，哀家也不信，人間不留你，你就搬進(jìn)宮里住，有哀家守著看誰敢欺負(fù)你，哀家身子骨硬朗，少說能有二十年好活，哀家吃齋念佛，從不信什么神妖鬼話，哀家就跟那個國師比長壽?！?br>
我娘終究只是沖她磕了個頭，什么話也沒說。
她求個痛快，求個成全。
據(jù)說皇太后那天，哭了一整晚，第二天便病了，直到現(xiàn)在都沒好。
我也一直沒去看她。
她是個可敬，可愛的老奶奶。
皇帝曾與我娘有過一段情。
但因?yàn)樽霾坏侥镎f的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便沒有過多的打擾。
這些八卦是小時候，太子哥哥跟我說的。
所以，老皇帝早早的便讓我和太子哥哥定了婚約，他的遺憾想在我們這輩彌補(bǔ)。
當(dāng)時覺得好笑。
如今看來，倒也未必是假。
因?yàn)?，自圣旨頒布起，老皇帝便病了，今早更是嘔了三碗血。
我娘年輕的時候，大概也是個傳奇吧。
刑臺下方一眾百姓，拿著碗，捧著盆，眼神泛著貪婪。
傳說修煉有成的妖物渾身是寶，妖血養(yǎng)容，妖肉鮮美，要是有幸撿到妖丹，吃了不僅能讓愚者開悟還能驅(qū)邪避禍，益壽百年。
在某些方面，人和妖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妖變成人就是天地共誅，人變成妖，便是高人一等。
這就是所謂世道。
轎攆停了。
女官躬身「太子妃，國師有令，讓你在這里看著你娘行刑，然后當(dāng)街笑出聲?！?br>
一句話，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捅進(jìn)了我的心臟，蔓延全身，一點(diǎn)點(diǎn)撕裂著我。
可我終究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