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答應(yīng)自家女兒去跟趙奇提了提收徒的事。捱不過女兒的纏磨是一碼,先借著那位仙師的眼光去探一探是另一碼。
趙奇回了來,竟然罕見地夸了這孩子一句,已叫他心里有數(shù)。但他之前只覺得該是個聰明的少年人,到此刻、聽他說了這些話,才意識到竟然聰明到了這種地步——
自己只稍稍一提,他立即就心思通透,將自己的擔(dān)憂全化解了——他只想修行,已沒別的念頭了。
這些話,或許是真心的,或許是說來叫自己放心的??蔁o論是哪一種,都說明這孩子腦袋清醒,不是那種一旦熱血上頭就不顧后果的。這種玲瓏剔透的人物他也見過,只是沒見過十六七歲就到了這種地步的。
這是好事……是個這樣的聰明人是好事,因為聰明人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蠢事。
于是陳辛站起身,將手搭在李無相肩上輕輕捏了捏:“好啦,我剛才怎么說的,你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這仙緣不就是后福么?既然來了金水,就別想從前的事啦——”
邊說邊對李無相眨了下眼,壓低聲音:“趙仙師好相處嗎?”
于是他瞧見李無相眼中還噙著淚花,稍愣了愣,似乎沒想到自己忽然會變成這樣的態(tài)度。過了一會兒才極快地擦了下眼睛,露出一絲如釋重負(fù)的笑:“仙師他……,唉,老伯,我做弟子的不好在背地里說師父的事?!?br> 陳辛在他肩上重重拍了拍,哈哈大笑:“好啦,你這么個討喜的少年,他也不會忍心過分為難你。來,坐著,咱們不談叫你難受的事了,說點別的。老伯告訴你……”
接下來就是在聊趙奇。李無相恪守著做弟子的本分、大族公子的教養(yǎng),安靜地聽陳辛說趙奇的事。似是暫時地放下了心結(jié)與警惕,又或者深埋了別的想法,陳辛的話叫人聽著渾身妥帖,將該怎么侍奉好趙奇的事全說了,再穿插幾句玩笑話,等陳繡忍不住從門外探頭進(jìn)來看時,瞧見的已經(jīng)是老少相談甚歡。
于是她喜孜孜地跑回廚房里,湊到她娘耳邊:“爹也喜歡他!娘你是不是也覺得他挺好?”
劉姣點點頭:“見了真人,是挺不錯的一位小公子?!?br> 陳繡抓住劉姣的衣袖:“那你什么時候給我提親?”
劉姣狠掐她一下:“你又說什么瘋話?一邊去,看看給那屋那位的飯好了沒,我告訴你,你再說瘋話,往后清江城就別去了,省得被你在那邊那幾個朋友帶得瘋瘋癲癲?!?br> 陳繡嘟嘟囔囔:“連月娥去年都說好了親事了,我干嘛不急?每回去人家都笑話我,我不能叫她們比下去了——”
劉姣懶得理她,在小鍋的熱水里又涮了一遍碗筷,備好酒菜,就又掐了陳繡幾下,叫她一起把飯菜端去堂屋。
這時太陽快升到中天,外面熱起來了,但堂屋既高且深,卻很涼爽。劉姣備了四樣菜,有一盤切塊的鹵雞,一條清蒸的河鱸魚,一盤清炒的筍絲,一碟用蔥姜絲和鹽調(diào)味的河蜆子。
這樣的飲食對尋常人家來說算是珍饈,但李無相如今吃這些尋常東西就如同一個人在餓的時候喝水,雖然能略微飽腹,卻并解不了真餓。因此一邊陪陳辛說著話,一邊略略地嘗嘗、細(xì)嚼慢咽。
劉姣看自己女兒吃飯時,吃得越多越香,就覺得越高興。此時看李無相吃飯,細(xì)嚼慢咽、淺嘗輒止,卻也覺得高興,心想這果然就是世家大族的氣派。
但又擔(dān)心自己向來自得的廚藝是不是入不了他的口,忍不住問:“孩子,是不是吃不慣?你還想吃點什么?”
李無相立即擱下筷子,溫溫地一笑:“好吃的。大娘的河蜆子該是煮到略熟了就過了涼水,吃起來又彈又嫩,很好吃,而且沒什么泥腥味兒——”
他稍皺了一下眉:“我覺得煮的時候,大娘應(yīng)該是還放了幾?;ń返??!?br> 劉姣愣了一下,旋即眉開眼笑,對陳辛和陳繡說:“我平時做給你們都是白吃了,還是這孩子會吃,一嘗就知道——筍子吃得慣嗎?”
“也好吃,一點苦味也沒有。大娘辛苦了,我猜是切絲過了幾次水又泡了挺久……嗯,還加了糖、醋祛苦增鮮?!?br> 劉姣把手在桌上輕輕一拍,面露得色:“你們聽聽?你們是不是白吃了?平時知道我費的功夫嗎?”
陳繡瞪大眼睛,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李無相:“那這魚你也能說出什么稀奇古怪嗎?”
李無相笑起來:“尋常人處理這魚的時候只去腮和內(nèi)臟,總也還有點腥味兒。大娘這魚還去了魚鰭魚尾、腔里魚脊骨上附著的血也都去干凈了,還刮了魚肋上的白膜,吃起來就只有一份腥,但這腥味兒恰好好處,也是提了鮮的?!?br> 陳繡咂著筷頭、瞪大眼睛:“天哪,你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的這么多?趙奇——”
她趕緊壓低聲音:“趙奇整天說他們山上這里也好那里也好的,好像多么講究,我看也是頭山豬,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