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豆拿著雜面袋子,在灶臺邊上陷入了糾結(jié)。手上惦著分量攏共也就三斤左右的粉子,家里除了鍋里還剩的這點野菜根子,可是一點吃食都尋不著了。天寒地凍的,大雪封了山,外頭地里也沒野菜根子挖,這點雜面要是省著點吃,還能熬個十天半個月的。
可二妞才剛醒,她那身子就是餓出來的毛病,再不給二妞墊點肚子……他一咬牙,放棄了熬清湯面糊的打算,發(fā)狠把半袋雜面都倒進(jìn)了涼水鍋里,一邊拿個削光溜了的樹枝慢慢攪著雜面糊糊,一邊向著小木床這頭說道:“二妞別急啊,哥這就給你煮糊糊,一會兒水開了就有的吃了?!?br>
他不說李妍年還沒覺得,一說起吃的,肚里就跟空了的磨盤干磨起來一樣,胃里陣陣的抽疼。這種陌生而又熟悉,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饑餓感,李妍年畢生都沒有體驗過,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要是放在以前,有人告訴她說將來有一天你會餓哭,李妍年準(zhǔn)把那人當(dāng)神經(jīng)病,丟下一句“癡線”冷笑走開。別說她是個網(wǎng)購達(dá)人,家里常年塞滿儲備糧,天南地北的小吃和土特產(chǎn)更是難不倒她,都能在萬能的某寶上買到,斷水?dāng)嚯娨粌蓚€星期也餓不著她。
再者現(xiàn)在社會這么發(fā)達(dá),出門只要帶個手機(jī)就哪里都能刷,兜里沒錢也餓不死。舉個極端一點的例子,就算是自己一個人去醫(yī)院動手術(shù),麻藥醒了也能手機(jī)定外賣。這年頭只見過暴飲暴食撐死的,還沒聽說過誰沒口吃的活活餓死的。
可現(xiàn)在,她卻正親身體驗著這生不如死的痛苦。灼燒的胃部在叫囂著強(qiáng)烈的進(jìn)食欲望,李妍年估摸著,要是她能啃得動木板,她都能把床給吃了。
幸好毛豆火燒得旺,鍋里的糊糊很快就熟了,小屋里頓時散發(fā)出一陣陣食物的香甜味道,勾得李妍年嘴里口水止不住地分泌。
黑豆小心撈了最上面的一層糊糊,盛了小半碗,吹到碗不燙手了,才遞到妹妹手中。
黑豆怕她吃出傷來,不放心地叮囑道:“二妞,你慢著點吃,你都餓了好幾天,一下子不能吃得太飽。你別急,鍋里糊糊還有很多,哥煮了一大鍋,夠咱們吃兩頓的,一會兒等你身子緩過來,哥再給你盛。”
李妍年也是從老一輩口中聽到過這個說法的,知道他是為著自己好,擠了個笑臉說道:“嗯,哥,你跟毛豆也別站著,趁熱著吃?!?br>
黑豆毛豆兩兄弟卻站著沒動,小的那個眼巴巴地看著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糊糊,饒是屋里光線再糟糕,李妍年都看懂了毛豆眼里的渴望。
她終于想起來李家只剩她手上個豁口的破碗,不禁嘆了口氣,朝毛豆招手道:“豆兒過來,姐不餓了,你拿碗去鍋里盛糊糊吃?!?br>
毛豆搖搖頭:“姐,我不餓,你吃完了我再吃?!?br>
話是這么說著,卻無意識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說實話,這野菜雜面糊糊是真的不好吃。野菜又老又澀,雜面粗糙刮喉,簡直讓素來吃慣了好東西的李妍年苦不堪言,嘗過第一口之后就是閉眼吞的。她深知這會兒可不是矯情的時候,被她嫌棄萬分的雜面糊糊,對兩兄弟來說,已經(jīng)是難得的美味佳肴了。
由是想著,李妍年珍惜地喝完最后一口,胃里終于有了一點飽足感,連著凍僵的手腳都暖和了不少。
一旁候著的黑豆見她喝完了糊糊,上前接過碗,先給弟弟毛豆打了一碗喝了,最后才輪到自己,還只盛了小半碗面糊。
毛豆眼尖,叫嚷道:“哥,你吃這么點怎么夠?”
黑豆笑笑:“我不餓,你夠不夠,不夠哥再給你盛一碗?!?br>
毛豆舔舔唇,回味了一下雜面糊糊的味道,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還要留著明天吃哩,我不吃了,反正睡著了就不餓了?!?br>
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李妍年被黑豆和毛豆的懂事刺得心痛,實在無法理解這叔伯兩家,怎么忍心這么苛待自己的親侄子,古代村子里應(yīng)該也有里正的吧,李姓宗族也有族長的吧,竟然能做到坐視不管,任由兩家長輩這么欺負(fù)小輩。
可惜原主年紀(jì)小,年過了才九歲,被爹娘寵得懵懵懂懂的,對李家?guī)讉€長輩也印象不深。李妍年盤算著只能等以后循著時機(jī),再慢慢向黑豆打探。
只是也不知道自己這是穿到哪個朝代了。李妍年歷史學(xué)得不好,又畢業(yè)工作了這么多年,還能記得幾個朝代的名人大事就已經(jīng)不錯了,就別指望還能像其他大開金手指的穿越女主一樣,靠著“預(yù)知將來”的本事混到皇子身邊出謀劃策,把日子過得風(fēng)生水起。
或許她可以去鎮(zhèn)上的畫館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對口的活賺錢貼補(bǔ)貼補(bǔ),總不能天天都吃這野菜雜面糊糊……她正發(fā)散思維著,黑豆已經(jīng)到屋外拿積雪擦干凈了碗。天黑了也沒什么娛樂,填飽了肚子就到了睡覺的時候。
屋里就一床黑豆撿來的破被子,兄妹三人全躺在李妍年養(yǎng)病的那張小木床上,身下墊的是厚厚的稻草。她睡里面,毛豆最小睡在中間,黑豆睡在最外頭,默不作聲就把被子都往他們這邊送,自己只不過堪堪蓋住了肚子。
李妍年喉口頓時哽住了。
外頭雪花還在細(xì)細(xì)碎碎地落著,積雪越深,從屋縫中漏出瑩瑩雪光來,更照清楚了這小屋的鄙陋窮乏,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是再恰當(dāng)不過。
一個農(nóng)家灶,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一件舊蓑衣,一個瘸腿柜子,再加一張門板拆成的小木床,這就是李家的全部家當(dāng)了。
李妍年忽然想起經(jīng)常彈出的頁游廣告里的洗腦神句:開局一人加一狗,裝備全靠撿。自己這個穿越開局模式,看著似乎比頁游還要慘。
她傾耳聽著雪花落地的聲兒,剛剛吃下的野菜根子在短暫滿足過她餓到幾乎痙攣的胃袋之后,開始露出真正面目,反復(fù)翻滾著,一陣一陣的燒心,燒得她完全沒了睡意。卻又僵著身子不敢輕易翻動,薄薄的一床棉被,稍有動作便是從頭到腳的一陣?yán)滹L(fēng),連著前頭好不容易存下的熱氣,都得散了。
“二妞,餓得睡不著嗎?”黑暗中,李妍年手指頭都是僵的,動都沒動過,也不知道黑豆是怎么察覺她還醒著的。
怕黑豆真爬起來給她弄吃的,李妍年連忙澄清道:“哥,不是的。我是之前睡太久了,這才睡不著?!?br>
黑豆放心睡下,沉默半晌,忽地悶聲說道:“二妞,等過了年,哥就去鎮(zhèn)里找找活干,等掙了錢,哥帶你去看大夫,你一個女兒家,跟毛豆不一樣,落下病根就不好了?!?br>
心底仿佛有一股暖流流過,李妍年忍住眼中打轉(zhuǎn)的熱意,千言萬語也只匯成了一句話:“哥,咱家以后一定會好起來的,不挨凍,不挨餓,誰也欺負(fù)不了咱們!”
黑豆想起大伯和三叔強(qiáng)占家產(chǎn)時的嘴臉,沉默了一會兒,才堅定地應(yīng)了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