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三日。
謝玄衣耐心教導鄧白漪刻陣——
不得不說,鄧白漪的確是陣紋符箓之道的天才。
初次刻陣,便是難度極高的“九明凰火煉虛大陣”!
這座大陣,需要用到好幾種不同符箓壓陣。
想要完成最終的結陣。
需要進修的陣術,符術,不止一種,相當復雜……但鄧白漪進境飛快,幾乎是一點就通。
謝玄衣看在眼里,甚是欣慰。
鄧白漪在符箓之道上的資質(zhì)越高,越證明了自己先前的決定正確。
這塊璞玉之才,不該跟隨自己修行。
天底下符箓之術最為出眾的地方,就是道門,天下齋。
三天時間,一晃即過。
黃昏日落時分。
渾身衣衫都被汗水打濕的鄧白漪,幾乎用盡了自己的最后一縷心力。
“終于完成了……”
她坐在山頂草坪之上,雙手撐地,鬢發(fā)隨風飄搖,輕聲喃喃。
大陣落成了!
此刻這一座山頭,方圓接近百丈,都被“九明凰火煉虛大陣”所囊括。
耗時三天三夜,她幾乎沒有合眼。
但此時此刻,鄧白漪卻感覺不到絲毫疲倦。就在剛剛她完成了最終的結陣儀式,姜凰很是配合地擠出一滴指尖血,伴隨著這滴精血在陣紋中樞擴散,持握“凰火主陣符紙”的鄧白漪,頓時感到自己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玄妙之境!
這里的每一寸土壤,仿佛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能感受到每一縷掠過的風。
也可以感受到每一根墜下的草。
只要一個念頭,這座大陣便可以啟動……
她是這座世界不折不扣的主人!
“這就是……結陣么?”
第一次刻陣,第一次結陣,第一次掌陣。
鄧白漪沉浸在這高高在上的掌控感覺之中,如癡如醉,忽然之間,余光瞥見一道前所未有的驚艷身影。
謝玄衣站在小山山頂。
他換了一身衣。
不再是干凈如雪的白衣。
玄衣,玄衣。
過往的二十余載,他大多數(shù)時候都身著黑衣。
以往的佩劍沉疴,也是一把漆黑之劍。
那時候大褚有許多人說,謝玄衣所在之處,便如長夜,便是因為他常常一身肅殺漆黑之色。
而每每出劍,便如破曉寒光。
或許是“死過一次”的緣故,謝玄衣的膚色比前世更加白皙,甚至在黑衣襯托之下顯得有些慘白,但也因此形成了更加鮮明的反差。
竅穴點燃近半之后,謝玄衣的氣血逐漸恢復到了正常水準。
如今的他,眼瞳之中蘊有風雷精芒,唇紅齒白,若是不佩人皮面具,便讓人挪不開目光。
至少鄧白漪一時之間沒有挪開目光。
她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少年。
“修行界有一個至理名言?!?br>
謝玄衣忽然開口:“拳頭越大,道理越大……很多人把這句話錯誤地理解成,兩個修士碰面,境界低的那一位,永遠要低上一頭。但其實不是這樣的,這句話后面應該再加上半句,天大地大,活著最大。”
鄧白漪微微一怔。
“拳頭大的人,不一定會活到最后?!?br>
謝玄衣垂下眼瞼,輕輕道:“有些時候,生死對決,不僅僅只靠拳頭。飛劍,法器,毒藥,陣紋,符箓,機關術……修行界是很殘酷的,為了活下來,使用什么手段也不為過。這就是為什么南疆有那么多見不得人的邪修,他們骯臟齷齪,卑劣無恥,卻活得比很多人都好。”
鄧白漪眼神之中有些惘然。
“很多正義之士,自詡高尚,不屑于使用‘旁門左道’,或者是‘陰謀詭計’?!?br>
謝玄衣自嘲一笑,道:“這樣的人,往往不會有什么好下場。越是托大,越容易遭人算計,你千萬記住,不要成為這樣的蠢人,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以符箓陣紋之術對敵,沒什么丟人的?!?br>
鄧白漪懵懵懂懂點頭,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丟人,還是丟命?
活下來才是真理!
只不過她不太明白,為什么謝真要突然對自己說這些。
“待會我要出去一趟,如果順利,便像太安城那樣,要不了多久,我就會回來。這種情況,便用不上這座大陣?!?br>
謝玄衣停頓一下,道:“但如果不順……我回來的時候,可能會有些狼狽?!?br>
鄧白漪頓時緊張起來。
她死死攥著掌心的主陣符箓。
“九明凰火煉虛大陣,雖然殺力絕倫,但也有缺點……此陣范圍有限,若是被人事先察覺,不入此陣,就算殺力滔天,也無濟于事?!?br>
謝玄衣神情凝重,一字一句道:“所以我要你沉住氣,務必等到獵物入鉤,再起大陣!”
鄧白漪咬緊牙關,問道:“這次的敵人,有這么強么?連你也沒有把握?”
這些日子,她已經(jīng)了解大概的修行境界了。
馭氣之后,便是洞天——
原來洞天境的修行者,便是謝真,也需要依靠陣紋才能對付么?
鄧白漪這句話,讓謝玄衣啞然一笑。
他搖了搖頭,輕輕吐出三字:“……俱往矣?!?br>
鄧白漪從這三字之中,聽出了些許的無奈。
更多的,反而是淡然。
“還記得剛剛跟你說的那些話么?很多年前,我就是那樣的蠢貨?!?br>
謝玄衣輕聲道:“懂那么些劍道,便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恳话扬w劍,便不知天高地厚,覺得天大地大,老子最大?,F(xiàn)在我才知道,我當時錯得有多離譜?!?br>
他輕輕舒展一下筋骨。
不死泉澆筑之后的筋骨,迸發(fā)出噼里啪啦如炒豆子般的聲音,金色元氣在大竅之中點燃,黑夜之中如綻星火,無比璀璨。
下一刻。
伴隨著謝玄衣一聲幽幽長嘆,在大竅中沸騰的那些金色元氣陸續(xù)熄滅。
他整個人歸隱于黑夜之中。
黑衣,黑袍,以及鯉潮城內(nèi)買入的一把普通黑色佩劍。
謝玄衣取出那張人皮面具,將其緩緩按在面頰之上。
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孔,頓時變得平凡。
“喂!”
一道緊張的聲音,在小山上響起。
鄧白漪死死捏著這張符箓,聲音很小,幾乎如蚊蠅般不可聽聞:“謝真……我就在這等你……”
“你,千萬小心啊……”
謝玄衣擺了擺手,輕輕向前一步。
身形如落葉般下墜。
閉上眼。
風聲呼嘯。
師尊的教誨,再次出現(xiàn)在腦海之中。
“……天下大道,不分左右。”
“……世間萬法,無外高低?!?br>
“玄衣,劍修可悟之道,未必只有劍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