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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亭舟聽到內(nèi)室響動,抬眸望去,只見甘采兒穿著他寬大的外袍,正手腳并用往床底鉆。一雙白嫩似玉的小腳,使勁蹬著地板。

蘭亭舟喉頭微動,他斂目靜了靜,揚(yáng)聲道:“母親,請稍等?!?br>
待瞧著甘采兒徹底藏好,他才起身開門,將蘭母迎進(jìn)來。

“這么晚了,母親怎么過來了?”蘭亭舟恭敬地扶著蘭母。

“見你書房燈還亮著,想著你沒睡,就熬了銀耳蓮子羹給你送來。”蘭母一邊說一邊將手里的碗放在桌上,“讀書固然重要,但也要愛惜身子?!?br>
說罷,蘭母的目光若有似無地往內(nèi)室飄去。

蘭亭舟的書房不大,布置得也很簡潔,僅用一扇紫檀屏風(fēng)將書房分隔成內(nèi)外兩室。

外室讀書,內(nèi)室歇息。

很小的地方,屏風(fēng)也不太高,稍稍一掃眼,便能一覽無余。

蘭亭舟默默垂首,看來甘采兒來書房的事,已傳到蘭母耳里。

也不怪甘采兒怕蘭母,實(shí)在是蘭母太嚴(yán)厲。蘭家人的一言一行,她都要求嚴(yán)格按規(guī)訓(xùn)來。

所以,她看不慣甘采兒的狐媚樣兒,更是時常痛斥甘采兒勾搭蘭亭舟的舉止,十分不待見這個兒媳。

要是讓她抓到自己與甘采兒在書房與歡好......蘭亭舟心底一默,完全不敢想象后果。

這個后果,甘采兒知道。

前一世她就沒躲避,反而故意穿著蘭亭舟的外袍出來與蘭母見禮,一身歡好過的痕跡,若隱若現(xiàn)。

蘭母氣得要請家法教訓(xùn)蘭亭舟!甘采兒哪里肯讓?她護(hù)在蘭亭舟身前,叉著腰指著一堆下人,囂張萬分:“我看誰敢?!”

除了章力和鐘嬤嬤外,蘭家下人全是甘采兒花錢買來的,她不讓人動蘭亭舟,就真沒人敢動。

見眾人都聽她的,沒人去理會蘭母,甘采兒翹著下巴,十分得意地挑釁蘭母。

蘭母氣急攻心,當(dāng)場昏倒。

最后,蘭亭舟跪在蘭母病榻前,自請家法,讓章力打了他十五杖。

這之后,蘭亭舟有很長段時間沒再理過甘采兒,哪怕是既定的初一,十五,也沒再踏入甘采兒的墨逸院一步。

想起前世的鬧劇,甘采兒縮在床底幽幽嘆了口氣。

其實(shí),蘭母只是古板,但人不壞,不曾真正為難過自己。她只是不喜自己癡纏蘭亭舟,不想蘭亭舟因女色而影響課業(yè)。

前世,甘采兒因此分外怨恨蘭母,覺得她處處苛責(zé)自己,所以經(jīng)常忤逆和不孝順,處處與蘭母作對。

等到她進(jìn)到衛(wèi)國公府后,在深宅內(nèi)院受盡搓磨,幾度差點(diǎn)喪命,這時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惡毒。

只怪自己年輕時見識太少。

這一世,她收斂了恣意妄為,刻意避開沖突,屏息躲在床底,想來應(yīng)該不會再把蘭母氣到臥床半月吧?

蘭母能來書房,自然知道發(fā)生過什么事。只是甘采兒躲著不見人,蘭母也給兩人留些顏面,但該敲打的,還是要敲打。

“亭舟,明年開春你就要下場考試,書院可選好了?”

“回母親,兒子已與楊先生談妥,下個月就到鎮(zhèn)上的啟智書院去?!?br>
“鎮(zhèn)上的書院?”蘭母皺眉。

“是的?!?br>
“糊涂!”蘭母“啪!”地一拍桌子。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蘭母訓(xùn)斥道。

“你知不知,保人何等重要!書院出身又何等重要!清水鎮(zhèn)上學(xué)問最好的夫子,也不過是秀才!”

“你因?yàn)槟愕?,已?jīng)被耽誤了十一年,你還想再耽誤下去?!你,你,這是要?dú)馑牢遥?!?br>
蘭母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后她手捂著胸,眼見就要喘不上氣。

不怪蘭母生氣,蘭亭舟這個考試的機(jī)會來得太不易,出不得差錯。

蘭亭舟自小苦讀,曾有神童之稱,可如今年過十八,卻連個童生都不是。這全是受蘭父拖累。

蘭家并非清水鎮(zhèn)人,而是六年前從京都遷來。蘭父本是朝中監(jiān)察御史,但因其鐵骨錚錚,剛直不阿,被當(dāng)時的二皇子黨針對,受誣陷入獄,最后慘死獄中。蘭家也被抄家罰沒得一無所有。

大雍國有律令,凡罪臣之后,一律不得參與科舉。

因此,蘭亭舟一直無緣科舉。直到慶豐帝駕崩,景和帝繼位。新帝大赦天下,蘭父也在赦免之列,蘭亭舟這才被除去罪臣之子的身份,可以下場考試。

前前后后這一耽擱就是十一年。而明年的縣試之后還有府試,府試之后有院試,??鄉(xiāng)試、?會試、?殿試......所以,蘭亭舟的時間再也耽擱不起。

蘭亭舟在蘭母面前跪下。

“兒子不孝。”

“可是你那媳婦攛掇你的?”

聽著蘭母嚴(yán)厲的聲音,縮在床底的甘采兒抿了抿唇。不是她攛掇的,而是她威脅的。

前世的她,短視又愚蠢,為了一己之私,差點(diǎn)生生毀掉蘭亭舟科舉之路。

大雍有規(guī)定,凡參加科舉的考生,必須出自書院,同時還要有兩個保人。通常書院的先生可兼作保人。所以,想要應(yīng)試的人都得先進(jìn)書院。

去書院就要交束脩,清河鎮(zhèn)的書院一年要五兩銀子,竹山縣的書院一年要二十兩銀子,若去到郡府,則更貴。

而蘭家,祖?zhèn)魅卞X。

蘭父一身清正,為官更是兩袖清風(fēng),從不屑沾染銅臭半分。當(dāng)年抄家時,從蘭家抄出的金銀細(xì)軟全加一起,總共不過二百兩。連抄家的刑部官員都不忍看。

蘭亭舟沒錢,但甘采兒有呀。

不過,前世的甘采兒并不想蘭亭舟讀書。她從鎮(zhèn)上說書先生那里聽過不少才子高中后,迎娶名門閨秀或是公主的故事。下意識里,她就認(rèn)為蘭亭舟一旦高中,定要被其它女人搶走。

所以,前世在蘭亭舟讀書這事上,甘采兒使了無數(shù)的絆子,甚至以斷供蘭母藥錢為威脅,但她低估了蘭亭舟為讀書排除萬難的決心。

在蘭亭舟去深山里打獵,差點(diǎn)命喪熊瞎子掌下之后,甘采兒終于消停了。

最后,兩人各退一步,甘采兒同意蘭亭舟去書院,蘭亭舟也答應(yīng)她不離開清水鎮(zhèn)。

此時趴在床底的甘采兒,恨不能狠狠扇前世的自己幾巴掌,再踹上幾腳!

面對蘭母責(zé)問,蘭亭舟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知子莫如母,見兒子這樣,蘭母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蘭母閉了閉眼:“都是我拖累了你?!?br>
“縣試而已,兒子在哪個書院讀都無區(qū)別。留在清水鎮(zhèn),還能對家中照料一二,未嘗不好。”蘭亭舟寬慰蘭母。

蘭母長嘆一聲:“她非你良配?!?br>
蘭亭舟靜默良久,而后緩緩道:“兒子知道,但她于蘭家有恩?!?br>
這兩句話,像一記耳光,重重抽在甘采兒臉上。

果然,蘭亭舟從來就沒喜歡過自己!

雖是早知曉的事,但聽到蘭亭舟親口說出,哪怕重來一世,甘采兒還是會難過,心如刀尖扎似的疼。

她是真的喜歡蘭亭舟,可她也是真的配不上蘭亭舟。

蘭亭舟是謙謙君子,皎皎如月。能配得上他,能站在他身側(cè)的,應(yīng)是沈云曦那樣的女子,溫婉,優(yōu)雅又高潔,是真正的大家閨秀,是名滿京都的才女。

心里泛起難言的酸澀,甘采兒死死咬著手腕,一滴淚滑落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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