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座之上傳來崔夫人疲憊音調(diào)，謝儀垂眸等待吩咐。
“阿妗太不成規(guī)矩，從今日便禁足院里，待秋闈再出。”
“這些日子，還是要勞累謝姑姑多盯著些，簡之秋闈在即，我實在是沒心力管教她了?！?br>崔夫人的想法很簡單，陳煜暫時借住到府上準(zhǔn)備秋闈，眼下定是不便趕人離開。
而謝儀和崔簡之的事，也同樣是崔夫人心頭大患。
她明面上是罰崔妗的禁足，實際上也是拘著謝儀的行動范圍。
不管怎么樣，一切都要等到簡之秋闈結(jié)束。
“母親，我不要！”
崔妗生性活潑驕縱，乍然被拘在院子里禁足，怎么也不肯答應(yīng)。
但崔夫人主意已定，不會再縱著她任性。
崔妗惱怒之下，把火氣撒到了謝儀身上。
她揚(yáng)著手捶打謝儀，卻沒來得及落在謝儀身上，就被崔簡之攥著手：“崔??！”
他望著崔妗時分明笑著，但又透著森森涼意：“收好你的小脾氣，動輒對師長不敬，你這么多年的規(guī)矩都學(xué)到肚子里了？”
崔妗氣噎。
她敢跟母親、謝儀頂嘴，唯獨不敢忤逆兄長分毫。
“你們一個兩個就都可著我欺負(fù)吧！”
最終，崔妗是哭著跑走的。
她沒走多遠(yuǎn)，崔夫人就親自拿了她院里的鎖鑰到謝儀的掌心：“這段時間就勞謝姑姑多費(fèi)心了?！?br>“別讓阿妗再生些不該有的心思，陳煜，不是她能想的?！?br>“任何人都需要擺正自己的位置，包括姑姑你?！?br>看著崔夫人暗含警告的眼神，謝儀無有不應(yīng)。
她是和崔簡之一起走出的長青堂。
溺水感還沒有徹底消散，謝儀的腳步有些漂浮。
前方高大身影頓住步伐，她差點迎頭撞到肉墻上，虧得及時止了。
迎上崔簡之饒有興致的眼神，謝儀知道他想聽什么：“多謝公子救奴婢一命?！?br>“您救命大恩，奴婢沒齒難忘。”
果然，崔簡之笑意更深：“姑姑，我要的可不是你只記在腦子里?！?br>“總該有些實際的褒獎才是？”
他笑起來時，酒窩淺陷。
修長手指所點到的，正是他深陷的漩渦。
謝儀悄悄紅了耳后，移開目光，強(qiáng)自裝著淡定。
紅瓦綠墻下，不時就會有人影浮動，她不敢有半分逾矩。
她是故意跟上崔簡之腳步的：“公子，這些日子過去......謝家，有信了嗎？”
“有?！?br>只有在提到謝家事時，謝儀的眼睛才會亮起璀璨。
“姑姑想知道？”
崔簡之高舉的手指沒有放下，謝儀明白他的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踱步，環(huán)顧四周確保無人后，才飛快地踮起了腳尖。
很蜻蜓點水的一吻。
無關(guān)情欲，她只想知道謝家近況，卻看到崔簡之面上的笑意逐漸加深：“貴妃姑母曾專門派人打點過，你父兄他們都還活著......”
只是活著。
崔貴妃倒臺了太多年，那些底下人最知道見風(fēng)使舵，謝儀幾乎能夠想見父兄近況。
她心底泛起細(xì)細(xì)麻麻的疼痛，沒有在崔簡之面前顯露，而是后退幾步：“多謝公子。”
“姑姑，我說過，只要你愿意跟我，我會將他們接回京?！?br>“我做得到?！?br>謝儀知道。
崔簡之雖然還沒入仕途，但他和京中幾位皇子交情匪淺，對她而言天大的事，或許只需要他一句話。
可她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謝儀終究沒有頓足，越走越快。
崔簡之沒跟上去。
他知道，謝儀早晚有一天會答應(yīng)他的提議。
......
轉(zhuǎn)眼半月。
這半月里，謝儀沒有見過崔簡之。
她守著崔妗在這間院落，愣生生地盯著她把規(guī)矩禮儀練到極致，再也沒有從她的口中聽到關(guān)于陳煜的名姓。
可謝儀也同樣沒有錯過崔妗眼中時而閃過對她的恨意。
門外一陣鞭炮聲響起，崔妗坐不住了：“肯定是李家姐姐進(jìn)京了?！?br>“我能出去了！”
謝儀一把摁住了她的肩，迫使她坐回書案前：“您今日任務(wù)是練好眼前字帖，外頭的煩擾皆與您無關(guān)。”
“若夫人有意放姑娘出去，會派人通傳?！?br>崔妗裝了半月的乖，耐性顯然沒好多少，她掀開謝儀的手，面露鄙夷：“你知道什么？”
“李家這回遠(yuǎn)調(diào)回京，是為了家中老爺入內(nèi)閣管翰林院，一旦我兄長、表兄高中，他就是直系上屬！”崔妗說得頭頭是道：“我母親和李夫人是打小的手帕交，定下過李、崔兩家的娃娃親，到時候，李家姐姐就是我崔家正兒八經(jīng)的主母！”
“謝姑姑，你覺得就憑你和我兄長的關(guān)系，到了那時候......你還能在崔家待下去嗎？”
謝儀研墨的手一頓：“奴婢教過姑娘，未定之事不要妄論，免以是非口舌。”
“專注眼下，方能成事?！?br>她音調(diào)平平，像是空中傳來陣陣佛音。
崔妗最煩得就是她這副說教樣子：“我原本還想勸你早點自己收拾東西滾蛋，顯然你并不識我好人心?！?br>“我等著你被李家姐姐發(fā)賣出去，和我乳母落入同等境地！”
聞?wù)Z，謝儀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崔妗不知道，她和李家嫡女李既歡是認(rèn)識的。
很早就認(rèn)識。
早到謝家都還沒有破滅的時候......
只是這些，謝儀并不打算和任何人說。
沒過一會兒，崔夫人叫人來開了院子大門，請謝儀和崔妗一起去到前院待客。
李家這次高調(diào)回京，誰都想分杯羹。
崔夫人也是仗著與他家主母的年少情誼，才搶到機(jī)會。
李家的洗塵宴在崔家府邸辦，是為了告訴京城眾人，他們崔家再落沒，和世家大族間的關(guān)系脈絡(luò)也從來沒斷過。
這些大小宴會，謝儀不知道操辦、參加過多少，只有這回，她疲態(tài)外露：“我身體不適，姑娘先去?！?br>“姑姑是在害怕嗎？”
崔妗那雙靈動的眼睛盯著謝儀，不愿錯過她絲毫神情：“你和李家姐姐比起來，連蒲柳都不如！我兄長見過好的之后，肯定再不會對你升起任何情愫......”
“沒了最大的保護(hù)傘，我看你還怎么能玩得過我？”她緊扣著謝儀的手前行：“這次宴會，我就要將你害我禁足半月的仇全都還回來！順便讓你看看，真正能與我兄長相配的良人是什么樣？”
謝儀來不及掙脫，只有暗自地?fù)u頭。
崔妗注定要失望了......
她心心念念的好嫂嫂，和她所設(shè)想的必定會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