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國的初秋,霜風如刀般攜著清寒的秋雨,將破舊小廟外的滿樹楓葉,染成了火焰一般的鮮紅。
一名披著斗笠蓑衣的白衣少年,正立于那棵古楓樹下。
他神色焦急的來回踱著步,像是在等著什么出現(xiàn)。
一顆顆晶瑩的雨珠,從破了好幾個缺口的竹斗笠滲下,濡濕了少年鴉羽一般漆黑的長發(fā)。
少年身形單薄,即使抱緊身子仍然不敵秋寒,臉色略顯蒼白。
待到天色漸晚,白蒙蒙的雨幕里,終于出現(xiàn)了一個支著一把白傘的青幽人影。
她不顧小泥路的坑坑洼洼,踉踉蹌蹌向樹下的白衣少年跑去。
“阿暖,找到了麼?!”
沈輕羽接住差點就要摔倒的少女,少女的手濕漉漉的甚是冰涼,讓他心頭不由一緊。
“沈......沈公子......找......找到了!”
漸暗的天光里,楚雪暖撫著胸口喘息不已。
“做的好!阿暖,我們走?!?/p>
斗笠下,沈輕羽那張一直緊繃著的臉,終于流露出一絲喜色。
他接過白傘,攙扶著快要虛脫的青裳少女。
在愈顯冰冷的秋雨下,急匆匆的走進那荒草叢生的破小廟中。
沈輕羽將斗笠摘下。
他那身白色衣裳雖有點破,還沾染著一處處暗黑色的泥垢,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行乞要飯的。
但他的臉,劍眉鳳眸,挺鼻薄唇,整個人看上去溫潤如玉,卻是生得很是好看。
沈輕羽將干草點燃,火焰在黑暗中幽幽竄起。
這位于荒野一方的小破廟,終于有了幾分生氣。
此息,秋雨稍停,即將入夜。
沈輕羽拿出早就備好的藥罐子,又從小廟外的泥潭盛來一些雨水,將其架于火堆之上灼烤起來。
做完這些之后,沈輕羽低眸,俯視著青衣少女眉眼帶笑。
“阿暖,東西呢?”
楚雪暖抱膝坐在火堆旁搓著手,秋寒被漸漸驅散,濕透的身子也變得暖和起來。
“喏,沈公子,這可是我跑遍了梅林鎮(zhèn)整個集市才找齊的。”
楚雪暖從懷中掏出一包鼓囊囊的東西,仰起月容遞給沈輕羽。
若輕紗般的銀白色月光,自爬滿蛛網(wǎng)的紙窗傾灑而下,飄落在楚雪暖的身上。
她三千青絲蘸水,直直的垂落到滿是荒草的地面。
皓腕凝雪,眉黛似柳月,眸子若點漆一般,楚雪暖舉止神色之間,自會散出一種溫婉如水的氣息。
“阿暖,辛苦你了。
這本是我自己的事,卻勞煩你跑了一趟。”
沈輕羽從楚雪暖的手中,將東西接過打開。
他將濕漉漉的白袖挽起,把藍銀花,青黛,殺心蓮這三種藥草放進藥罐子。
在沈國,它們都是用于清熱解毒之物。
其中藍銀花和青黛在集市上很常見,唯獨殺心蓮不常有。
“沈公子見外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一年前沈公子拼死救下我,于我而言恩重如山。這點小事,又何足掛齒。”
之后,楚雪暖便一直跟著沈輕羽,在沈國四海為家。
楚雪暖抬眸,看到沈輕羽那兩截雪白的手腕上,布滿了一道道像是蚯蚓一般觸目驚心甚是丑陋的傷疤。
雖不是第一次看見,但她還是忍不住唏噓一聲。
也不知沈公子他之前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沈輕羽注意到了楚雪暖那稍帶驚異的眸光。
將白袖放了下來,訕笑道,“阿暖,嚇到你了麼?”
“不不不......只是沈公子,我一直想問,是誰,將你傷成這樣的?”
“哎,過往之事,不提也罷?!?/p>
沈輕羽眸光清澈,輕輕的攪拌著藥罐中的草藥。
楚雪暖見沈輕羽不愿提起,便也不再追問。
“還有,沈公子那是什么,你莫不是生病了?”
楚雪暖指了指那炭火之上的藥罐子。
沈輕羽瞇眼輕笑,“這呀,有個不怎么好聽的名字,叫做鎮(zhèn)邪湯?!?/p>
“鎮(zhèn)邪湯?”
蕭索的秋風涌進小廟,楚雪暖不自覺的縮緊身子。
“嗯,鎮(zhèn)邪湯?!?/p>
沈輕羽的臉湮沒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
“藍銀花,青黛,殺心蓮,這三種藥草混在一起熬成湯,有一種鮮為人知的功效,那便是鎮(zhèn)邪?!?/p>
說話間,沈輕羽抓起藥罐,將里面熬制的汁液倒進一只破碗里。
“鎮(zhèn)......邪?”
楚雪暖坐在火堆旁,身子驀然一僵。
她攥緊十指,面上有不易被察覺的異樣一閃而過。
“沈公子,你難道......”
“阿暖,我生來沒有道心,無法修煉,只能通過這種法子,鎮(zhèn)住自己體內幾分邪氣。”
楚雪暖聽了,頓時松了一口氣,但看向沈輕羽的眸光里,甚是疑惑。
“沈公子,你到底怎么了,今日的你有些不對勁?!?/p>
在天還未亮的時候,沈輕羽便拉著她遠離了梅林鎮(zhèn)來到了荒外,尋了許久才尋到了這座破舊無人的小廟。
“阿暖,放心,我沒事?!?/p>
十七歲的沈輕羽,轉眸凝視著,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小上一歲的楚雪暖,若無其事的輕笑。
今日,是十七年前,那個邪物被封印的日子,也可以說是它的忌辰。
這一天的夜里,它都會變得極其的暴怒與憤恨。
故每年的這時候,沈輕羽都像現(xiàn)在這般,會自己躲到人煙稀少的地方。
只是這一次不一樣,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他還有楚雪暖。
沈輕羽舉起那只破碗,仰面將鎮(zhèn)邪湯一飲而盡。
他知道,就憑區(qū)區(qū)一碗鎮(zhèn)邪湯,是鎮(zhèn)壓不了那東西多少邪氣的。
但沈輕羽別無他法,能減一分是一分,但愿邪氣不要將沈國那些修士引來才好。
“入夜了呢......”
沈輕羽站起長身,眺望著窗外寒風四起的黑夜,眸光迷離。
下一瞬,楚雪暖的月眸驟然緊縮。
沈輕羽緩緩轉過身,“說起來阿暖,我這幅樣子,你還是第一次見到吧?”
黑暗里,沈輕羽的鳳眸,不知何時變成駭人的血紅色。
他原本漆黑的長長烏發(fā),此刻卻如深冬霜雪般的覆白。
沈輕羽詭異的模樣,和那明滅不定的火光,一起倒映在楚雪暖的月眸中。
血瞳,蒼發(fā)……
乃是歸墟之主白鬼帝的象征。
楚雪暖掩唇,身子劇烈的顫抖起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阿暖,我嚇到你了麼?”
沈輕羽自頭上抓過一綹長長的白發(fā),也難怪,自己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又有誰能不懼呢?
“沒……沒有。”
楚雪暖面色煞白若金紙。
她顫顫巍巍自火堆旁站起身,十指攏緊,月眸中有道冰冷的寒芒一掠而過。
“沈公子。
你是歸墟邪主白鬼帝麼?”
“別害怕,阿暖,我是不會傷害你的?!?/p>
忽明忽暗的火光里,沈輕羽負手立于小廟的紙窗旁,蒼發(fā)似輕雪飄動不息。
他的薄唇勾起一絲弧度,依然是那抹淡然的輕笑。
“沈公子,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白鬼帝?!?/p>
楚雪暖十指緊緊攏著,那原本柔美的面容漸漸變得冷厲起來。
“你竟也知白鬼帝的事?”
沈輕羽那雙血眸微微瞇起。
楚雪暖唇瓣嚅動,眼簾深深低垂著。
“在沈國,白鬼帝這一響亮的名號,又有誰人不知,何人不曉。
它是歸墟國最強大的妖邪,嗜血殘忍,至邪至惡。
十七年前,白鬼帝在與沈國劍帝南陽墨的那一戰(zhàn),驚動了整個天溟大陸,而白鬼帝最后死于南陽墨之手。
自此,白鬼帝于世間銷聲匿跡。
但這些年,一直有小道消息稱,其實當年白鬼帝并沒有死,他已在沈國悄悄復生......”
“世人皆知白鬼帝是被敗于南陽墨之手,其實......”
沈輕羽苦笑。
“難道不是麼?!”
楚雪暖月眸縮緊,面色煞白。
“本來讓你看到我這副蒼發(fā)血瞳的樣子,我無論再說什么,聽上去都像是在狡辯......”
小廟外,天地皆靜,清寒的秋雨再次從漆黑的虛空垂流而下。
“但,阿暖,若是我說我不是真的白鬼帝,你會信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