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拒絕

張世榮在琳箐進門后就想呵斥她怎的不懂禮儀，沒看見有客人還做小女兒態(tài)，可聽到琳箐這一句，張世榮的手握在女兒的肩頭竟說不出口。這樣的小女兒態(tài)，女兒已有多久沒在自己面前表現(xiàn)出來？自從妻子去世，回歸鄉(xiāng)里，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很多都是女兒照管，久而久之，張世榮也覺得，女兒天生就是現(xiàn)在這樣事事妥帖。

　　一聲夢見娘，讓張世榮猛然發(fā)現(xiàn)，其實琳箐，到六月才滿十一歲，已出嫁的長女在這個年齡，還是妻子膝頭的嬌娃娃。對妻子的懷念又涌上心頭，到七月，妻子就過世一年了。嫁了自己二十來年，細細算起，除了頭一年妻子過的還算輕松之外，從長子出生之后，她就開始忙碌，等到孩子一個接一個出世，她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但不管什么時候，妻子都是笑著從不曾給自己帶來任何煩憂，即便重病時候，依舊拖著病體打理長女出嫁的事。

　　張世榮的手輕輕拍著琳箐的肩，面上明明白白寫著追憶，琳箐看著父親臉上的追憶之色，心頭松了一口氣，但還不夠，還要再加把火。琳箐的眉微微一挑：“爹爹知道為什么女兒會夢見娘嗎？”

　　孩童軟糯的聲音讓張世榮沒有抵抗，下意識地問出：“為什么？”張老太太的那張臉已經(jīng)黑的像鍋底一樣，屢次給張世榮眼色要張世榮把琳箐帶下去，可是張世榮卻像沒看到一樣，還和琳箐對起話來，張老太太更加惱怒，已經(jīng)顧不得什么開口道：“世榮，這里還有客呢，你還不快些讓人把孩子帶下去。”

　　張世榮卻充耳不聞，只是瞧著琳箐，琳箐的眼珠一轉(zhuǎn)就道：“昨兒收到吳家的信，姐姐上個月得了個小外甥，爹爹都當外祖父了。女兒就是收到這封信，想到娘要是還在，會有多歡喜?！?/p>

　　琳箐的聲音越來越低，眼里已經(jīng)有淚花閃現(xiàn)，張世榮長嘆一聲閉一閉眼，女兒的心意已經(jīng)昭然若揭，再細一想，自己已經(jīng)四十，連外孫都已有了，還想什么續(xù)弦不續(xù)弦的事？張世榮拍拍女兒的肩：“昨天就收到了信，怎么也不告訴爹爹？”

　　琳箐的眼眨一眨，聲音更低：“爹爹這些日子都很忙，女兒以為爹爹有事所以才沒有告訴爹爹的?！闭f著琳箐還看向張老太太，一派天真地道：“昨日收到消息，孫女兒就來告訴祖母，可是珍珠姐姐說祖母在午睡，不讓孫女進去?！?/p>

　　張老太太這張老臉登時從黑又變紅了，強掙道：“珍珠這丫頭就是偷懶，這樣大的喜事，怎么也該把我叫醒?！闭f著張老太太就道：“你姐姐得了兒子，雖說吳家遠，也要送些東西過去，哎，我老了，沒有年輕人想的那么周到，要早給你定下個……”

　　琳箐已經(jīng)眨著一雙大眼睛道：“祖母忘了嗎？這個月初就已讓人到吳家送了東西，祖母還特地往里面放了一個五錢重的金鎖，說這是做曾祖母的心意。”五錢重的金鎖，張世榮的眉不由微微一皺，張老太太的臉更加紅了，呵斥道：“你這孩子，怎么信口胡說?！?/p>

　　說著張老太太就對秦叔公道：“你瞧，我這個孫女就是沒有當娘的教導，才會……”不等張老太太說完，張世榮的眉已經(jīng)皺的更緊，不悅地道：“娘，箐兒很好。況且，”說著張世榮微沉吟一下才對秦叔公道：“方才您也聽到，我長女已經(jīng)為我添了外孫，已是做了外祖父，這個年齡再行續(xù)弦也不過徒惹人笑話。況且貴族女兒家教極好，年紀又小，陪伴我這個老頭子也是糟蹋了，還請另行擇一年紀合適的少年文士為婿，方才合乎天理人情?！?/p>

　　琳箐進門時候，秦叔公只當她是一般的小女兒撒嬌，誰知不得三言兩語，張世榮就回轉(zhuǎn)心腸，不想再和秦家結(jié)親，秦叔公的眉不由皺緊，開口道：“雖則如此，但女兒家常仰慕英雄俊才，似您這般，也是難得的俊才，”

　　秦長安本就坐立難安，琳箐和張世榮的對話也已聽到，頓時更是如坐針氈一般，抬眼去看張家父女，卻能看到琳箐偶爾投向自己的不滿眼光。繼女對繼母不滿也是常見的，有這么一位繼女，再從張世榮表現(xiàn)來看，對這個女兒也是十分寵愛。而張家前房妻子，聽說是朝中大官的女兒，張家想來還要仰仗那邊的外家，姐姐心思純凈，而秦家攀附之意明顯，進了張家定會過的不好，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姐姐為自己犧牲？

　　想著，秦長安的眼里已經(jīng)漸漸充血，做男子的就該庇護姐姐撐起家業(yè)才是，而不是要依靠姐姐的犧牲護住父親留下的家業(yè)。漸漸一股豪氣從胸中生起，當年父親離開家鄉(xiāng)赤手空拳尚能掙得一份家業(yè)，自己也是父親的兒子，為何就要怕家族奪走父親留下的家業(yè)？

　　想到這秦長安沖口而出道：“張世伯所言甚是，我姐姐年紀還小，不能操井臼，無法做主母，這門親事不議也罷?！比粽f張世榮說出拒親的話，秦叔公還想挽回，等到秦長安也贊同，秦叔公的臉也拉長：“反了，這事可有你置喙的理？”

　　秦長安已經(jīng)站起身，一雙眼炯炯有神地看著秦叔公：“叔公錯了，我爹娘只生的我和姐姐兩人，我們姐弟算是相依為命，她的終身大事為何我不能問一句？”秦叔公氣的忘了這是在張家廳上，站起身指著秦長安：“你這孽障，你就不怕……”

　　秦長安走前一步，努力讓自己不要害怕，握緊拳頭道：“侄孫并沒做什么錯事，有什么好怕的？況且叔公難道不該對侄孫姐弟庇護一二嗎？”秦叔公被問的有些狼狽，張世榮再好，也是一個已過四十，有數(shù)個子女的男人，豆蔻年華的少女又怎會輕易答應這樁婚事？秦家族內(nèi)，是用了一些手段才逼秦長安姐弟答應這樁婚事的。

　　到了此時，琳箐的目的已然答道，悄悄地用手拍下胸口安慰自己，轉(zhuǎn)向張世榮又是一張?zhí)煺鏌o邪的臉，吐下舌頭才道：“爹爹，女兒竟忘了這里有客人，倒是女兒魯莽了。”說著琳箐直起身上前給秦叔公見禮。

　　秦叔公這才想到還是在張家廳上，勉強把腳收回來，對琳箐點了下頭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眼轉(zhuǎn)向秦長安冷冷地道：“瞧瞧張家的家教，這姑娘比你還小那么兩三歲，可就這般知禮，哪似你只會頂撞長輩?！?/p>

　　這話讓張老太太的臉也往下拉，琳箐已經(jīng)一派天真地道：“這話我可不敢收呢，只是比別人少些錯處就好?！闭f著琳箐就對秦長安福了一福，秦長安自然要還禮，直起身時卻見琳箐對自己得意一笑。這笑頓時讓秦長安明了，這件婚事面前這個少女也不贊成，才會做出這些舉動來。

　　明白了這點的秦長安有沖動要問問琳箐，可是琳箐已經(jīng)如穿花蝴蝶一般飛出大廳，秦長安的眼不由追著琳箐的背影往外瞧去，秦叔公重重咳嗽一聲，這讓秦長安從思緒中醒過來，轉(zhuǎn)頭毫無畏懼地看向秦叔公。

　　秦叔公心頭的怒氣更甚，怎么這小子一時就跟換了個人樣，事情到了這步，張老太太也曉得這件婚事怎么都不能成了，心內(nèi)氣的要死但總要出來收科，上前對秦叔公道：“今日真是不好意思，說起來還在先夫孝期，論理也是不該在此時議親，只是我擔心孫兒們沒人照顧，這才起了心思，倒連累貴族女兒了。”

　　秦叔公也說了幾句場面話，就叫上秦長安打算走，張世榮一個在外做官二十多年的人，怎會不明白秦叔公的心思，略一思索就對秦叔公道：“雖說婚事不諧，不過我看秦世侄聰明俊秀，貴族有這樣的孩子，日后定會大興?！?/p>

　　秦叔公沒料到張世榮還有這么一句，仔細聽去又不像是場面話，只得拱一拱手就離開。等秦家的人一走，張老太太已經(jīng)怒道：“世榮，琳箐那孩子怎么這樣，會出來搗亂，要知道你缺人主持中饋，這件事情總是要辦的?！?/p>

　　張世榮恭敬地應是才道：“娘為兒子好兒子是知道的，只是兒子年已近半百，又何必平白糟蹋人家小姑娘？至于中饋之事，現(xiàn)在有琳箐，她從小聰慧這些事是不必擔心的，等到以后，宏致已經(jīng)十三，親事定下也有一年，再過三年就可娶妻，以兒媳主中饋也是常事，娘又何必擔心？”

　　張老太太氣的用手扶住額頭：“就你有道理，可是世榮……”張世榮恭敬地給張老太太作了一揖：“娘以后不必再提起為兒子續(xù)弦的事，兒子膝下兩兒兩女也已足夠，沒有延嗣之憂?！?/p>

　　張老太太不由哼一聲：“兩兒兩女？宏致倒罷了，宏安才八歲，也不是我咒我自家孫子，要是像宏昌一樣……”

　　張世榮的臉色頓時變了，傷痛涌上心頭，長子宏昌聰明俊秀，張世榮在他身上投了大指望，誰知十四歲那年宏昌不幸去世，當時懷孕的妻子傷心過度，導致早產(chǎn)，新生的女兒沒有活過三天，而妻子也因此事傷了身子從此纏綿病榻，短短五年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