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錢難借，屎難吃。

　　可能因?yàn)橐凰逈]合眼的緣故，往汽修廠走的路上我有點(diǎn)迷糊，邊走心里還在邊琢磨如果劉琪那個籃子待會讓我難堪，我該怎么辦。

　　說心里話，讓我跟劉琪服軟我是打一百個不樂意。

　　可人必須得面對現(xiàn)實(shí)，他叔是修理廠老板是現(xiàn)實(shí)，我爸打牌欠他叔一屁股饑荒也是現(xiàn)實(shí)，我今天要是不去賠禮道歉，我爸可能會很難辦，同樣還是現(xiàn)實(shí)。

　　寒門再難出貴子，不是在教育上，而是在進(jìn)入社會以后。

　　就譬如商人家的孩子，打小就知道，錢從哪里來，貨從哪里去。

　　政府官員家的孩子，很小便明白如何正確的利用社會資源。

　　可想我這種親爹本身是個loser的偽難民，想成功就難于上青天，沒有任何貶低，因?yàn)槲野趾茈y為我指名這個社會的規(guī)則，就算我學(xué)的再好，走入社會照樣還是弱勢群體。

　　當(dāng)然并不是說學(xué)習(xí)沒有用，只是我個人覺得通曉人情世故可能更容易活下去。

　　隨意遐想著我就走到了修理廠的門口，見到我進(jìn)門，比我先到的幾個學(xué)徒工滿臉全是詫異，甚至還有倆人暗暗朝我豎大拇哥，估計是夸贊我昨天揍劉琪揍的對。

　　沒等我做出回應(yīng)，劉琪他叔，也就是我們汽修廠的老板劉華從辦公樓里走了出來，朝著我滿臉堆笑的擺擺手示意過去，我深呼吸兩口直接走到他跟前。

　　劉華這個人高高胖胖，面皮白凈，梳個大分頭，單看面相絕對屬于那種百年不遇的老好人，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家伙一肚子壞水，給客戶換零件經(jīng)常以次充優(yōu)，好偷偷搞大我們廠里好幾個會計的肚子。

　　因?yàn)楣啡盏拿直葎⒌氯A少一個德字，所以我們這幫維修工私底下都偷偷喊他劉缺德。

　　望著劉缺德滿是紅光的肥臉，我擠出一抹諂笑低頭說：“劉叔，我是來道歉的，昨天我有點(diǎn)中暑，所以跟劉琪..”

　　劉缺德擺擺手打斷我的話，很是大度的說：“你這孩子也真是的，小孩子吵吵鬧鬧不很正常嘛，你還至于甩袖子不干嘛，沒多大事兒，你跟劉琪的問題，我替他拍板了，往后大家還是好朋友，你趕緊換衣服干活吧?！?/p>

　　我有點(diǎn)意外，沒想到劉缺德居然就這么放過我了，楞了幾秒鐘后，趕忙鞠躬感謝。

　　劉缺德拍了拍我肩膀，笑呵呵的轉(zhuǎn)身朝出納辦公室走去。

　　直至他走遠(yuǎn)，我都沒緩過來神兒。

　　就在這時候，跟我同期來當(dāng)學(xué)徒工的一個小伙一蹦一跳的湊到我跟前，一拳砸在我胸口，憨厚的笑道：“朗哥，你走運(yùn)了，今早上警察把劉琪給抓走了，好像說他跟什么黑澀會團(tuán)伙搶劫學(xué)生的錢。”

　　我愕然的長大嘴巴問：“劉琪被抓了？”

　　他連點(diǎn)兩下腦袋回應(yīng)：“千真萬確，我親眼看到的，還給他套上手銬了?！?/p>

　　我長舒一口氣，心里高懸的那顆石頭總算落了下來，難怪劉缺德今天這么好說話。

　　我點(diǎn)點(diǎn)頭說了句“謝啦”就快步朝更衣室走去，換好工作服，我就迅速加入了干活的行列當(dāng)中。

　　本身以為今天肯定會是愉快的一天，哪知道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兜里的手機(jī)突然響了，看了眼是我爸的電話，我本來想接，可隨即又想起來他今天對我那頓不分青紅皂白的毒打，就賭氣掛掉了。

　　沒多會兒，我爸又給我打過來電話，我遲疑幾秒鐘后，最終還是接了起來，不過口氣很是梆硬：“有事??？”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虛弱的聲音：“郎..救我..”

　　我慌忙放下飯盆，提高嗓門問：“你咋了爸？”

　　我爸抽抽搭搭的喃喃：“我在家，你快..快回來..”

　　剎那間我懵了，拔腿就朝廠子門口跑去，因?yàn)榕艿奶艔?，一不小心還卡了個大跟頭。

　　二十多分鐘后，我跑回家里，剛推開大門就聞到一股子濃郁的血腥味，我家院子里全是斑斑血跡，靠墻?？康膸纵v自行車被掀翻，垃圾桶也讓踢飛，滿院的垃圾隨風(fēng)飄蕩。

　　我爸側(cè)滿身是血的倚靠在堂屋前面的水泥地上，地上也全是鮮血，流血最嚴(yán)重的是他的手，他左手攥著右手，鮮血正從指縫里往外流淌。

　　沒錯，就跟流水一般的往出噴，格外的嚇人。

　　“爸，你怎么了？”我破音喊叫一聲，隨即趕忙跑到他跟前，費(fèi)勁的攙住他胳膊。

　　他牙豁子亂顫，聲音很小的說：“侯瘸子讓我..要么還錢..要么騰房子，他和老劉昨晚一起...一起做套坑我..借據(jù)上給我多..多加了個零..昨天我光顧著玩..沒..沒看清?！?/p>

　　看他滿臉可憐兮兮的模樣，我涌到嘴邊的臟話頃刻間又咽了回去，煩躁的抓了兩把頭發(fā)，攙住他胳膊問：“傷哪了？能走不？咱們?nèi)メt(yī)院。”

　　我爸兩眼噙著淚低聲抽泣：“走..走不了..我腿讓他們砍了好幾刀?！?/p>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腿上的西褲也全讓紅血給浸透了，尤其是右腿膝蓋的地方有條深可見骨的疤，氣的我渾身直哆嗦的罵了句娘，沉思幾秒鐘后，我掏出手機(jī)撥通錢龍的電話。

　　沒一會兒，錢龍開車風(fēng)馳電掣的趕到我家門口，跟我一塊把我爸?jǐn)v進(jìn)了車?yán)铩?/p>

　　十幾分鐘后，我們趕到離家最近的二醫(yī)院。

　　手術(shù)室門前，我渾身是血的在走廊里來回亂走，腦子里仿若一團(tuán)漿糊，沒有絲毫頭緒，錢龍一個勁拍打我肩膀安撫。

　　這時候，手術(shù)室的門吱嘎一下開了，一個戴著口罩的醫(yī)生走出來，面色冷淡的問：“誰是病人家屬？”

　　“我..我是?！蔽乙患れ`站穩(wěn)，焦急的詢問：“我爸怎么樣了？”

　　醫(yī)生皺著眉頭問：“傷者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還能找到么？”

　　“啥？你說他..他手指頭沒了？”我呆若木雞的愣在原地，剛剛走的太匆忙，我只知道他右手不停在流血，還真沒注意到手指頭沒了。

　　醫(yī)生翻了翻白眼說：“能找到的話就抓緊時間去找，耽擱的太久找到也沒用?！?/p>

　　錢龍扒拉兩下亂糟糟的頭發(fā)，掉頭就跑：“在你家院里是吧？我回去找！”

　　醫(yī)生接著說：“另外，把費(fèi)用繳一下?！?/p>

　　我咽了口唾沫問：“大概需要交多少錢？”

　　醫(yī)生側(cè)頭想了想后說，具體費(fèi)用收費(fèi)處會告訴你，不算住院費(fèi)和輸液費(fèi)怎么的也得交一萬，如果你父親有農(nóng)合的話，可以報銷一部分。

　　說罷話，他轉(zhuǎn)身就推門進(jìn)了手術(shù)室。

　　我傻愣愣的杵在原地，腦子嗡嗡直懵，一萬塊錢！我一時間去哪找那么多。

　　沉思幾秒鐘后，我掏出手機(jī)翻動通訊錄，先是看到了楊晨的號碼，猶豫片刻后，沒有撥通，繼續(xù)往下翻動，又找到一個過去跟我在學(xué)校關(guān)系不錯，家庭條件也挺好的同學(xué)打了過去。

　　很快我那同學(xué)接起電話，聲音很小的問：“什么事啊朗哥？”

　　我咬著嘴皮出聲：“奎子，你手頭寬裕不，我想..”

　　不等我說完話，對方直接回絕：“朗哥，下個月行不？這月我對象過生日，我得攢錢給她買項鏈，不好意思哈?！?/p>

　　一連打了八九個電話，基本上都是一樣的效果，接電話的時候那些朋友都特別熱情，一聽說我想借錢，不是叫苦連天，就是花樣賣慘，我倚靠在墻角，眼神呆滯的盯著手機(jī)屏幕，點(diǎn)燃一支煙。

　　錢難借，屎難吃，以前沒被這么困過，總覺得遇上點(diǎn)事兒找我那幫哥們肯定好使，可事實(shí)擺在眼前的時候，我除了呵呵，什么都做不了。

　　我還沒掏出打火機(jī)，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護(hù)士就走到我跟前訓(xùn)斥：“喂，醫(yī)院不能抽煙，你不知道??？”

　　我搓了一把臉頰，低頭道歉：“不好意思。”

　　那護(hù)士隨即從我旁邊走過，走了沒兩步，她又停下來，疑惑的上下打量我?guī)籽?，接著摘下來臉上的口罩，眨巴眼睛看向我出聲：“咦，是你這個小流氓？”

　　“你是..朝天椒？”我仰頭看過去，打死也沒想到面前這個護(hù)士竟然會是昨晚上在燒烤廣場磕了我褲兜一腿的那個女孩。

　　就在這時候，從樓梯口呼哧帶喘的跑上來一個魁梧的身影，身子還沒站穩(wěn)，就火急火燎的拽住我胳膊問：“皇上給我打電話了，說老爺子被砍，人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