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書號:12629)》完結(jié)免費無彈窗

默認(rèn)卷(ZC) 第七章

一路緊著腳步往河邊去,借著二師傅手里的小馬燈,依稀辨著田埂和溝渠,走了一段,出情況了,半夜三更的,前面一片地方竟然燈火通明,人喊馬叫。 香火揉了揉眼睛,以為又做夢了,想追上爹問個明白,哪料爹背影如鬼,腳下生風(fēng),香火竟趕不上他。只得在后頭問:“這是哪里?” 爹說:“你怎么又不認(rèn)得了?這是陰陽崗呀。” 香火腦袋里“轟”了一下,說:“鬼迷了,鬼迷了,我就出不得個廟,一出廟就迷到陰陽崗來?”朝陰陽崗那地看了看,又說:“這么熱鬧,難道今天晚上祖宗開大會?” 二師傅跟定香火,本是指望依托了香火找?guī)煹艿?,哪想竟找到陰陽崗墳頭上來了,只見群眾個個手持家什,正在挖掘墳堆,墳堆里白花花的骨頭滾了一地,心里頗覺不妥,低了腦袋,只管往后縮退,不料一腳踏空,朝后摔了個仰巴叉,躺在一個墳堆上哼哼起來。 二師傅一哼哼,倒哼出名堂來了,眾人正埋頭扒墳,忽然看到一個和尚從天而降掉在了墳上,驚喜萬分,趕緊攙起二師傅,大聲喊起來:“來了,來了!” 遠(yuǎn)處看不清的急問道:“誰來了?誰來了?” 這邊看清了的回答說:“救星來了?!? 眾人立刻停止了言語和動作,都朝二師傅望著,看他怎么救。 二師傅被眾人一看,看慌了,趕緊抵賴道:“我不是救星,我不是救星?!? 眾人急了,道:“你不是救星你是誰?” 二師傅說:“我是一個和尚。” 眾人都惱了,其中一個說道:“和尚不就是來救我們的嗎?” 另一個道:“不叫救,叫度?!? 再一個說:“你們平時念得好聽,天天要普度眾生,現(xiàn)在要你度了,你卻不肯度了?!? 也有人懷疑說:“你既然不是救星,你來干什么?” 也有人不懷疑,還非要他當(dāng)救星了,指著站在崗上監(jiān)督掘墳的孔萬虎嚷道:“救星,你看,在那里!在那里!” 二師傅不明就里,站起來昏頭昏腦,說:“在哪里,誰在哪里?” 眾人道:“你不就是來找他的嗎,他原先叫個孔萬虎,后來叫參謀長,現(xiàn)在叫隊革會。” 二師傅才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看,看出是孔萬虎,頓時苦了臉,說:“他將菩薩的手臂扭斷了?!? 老屁不答應(yīng),跳出來罵道:“和尚放屁,孔萬虎有屁的本事,他能扭斷菩薩手臂?你放什么臭屁長他的志氣!” 眾人也氣道:“和尚,你算個什么和尚,你連菩薩都保不住,你連經(jīng)書都保不住,要你個和尚有什么用?” 二師傅慌道:“菩薩,菩薩,你看見了嗎?” 眾人四處張望,也沒瞧見菩薩,氣就不打一處來,說:“別找菩薩了,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那香火撲哧一笑道:“菩薩是個泥菩薩,和尚是個假和尚?!? 二師傅一聽,大驚失色,趕緊嚷道:“香火,你不可瞎說,我是真的!” 眾人卻不管他真假,只管問他:“掘祖墳這事你和尚都管不了,還有誰能管?” 又道:“可這和尚只會念阿彌陀佛,不會別的,我們還瞧得起他作甚?” 正吵吵鬧鬧,孔萬虎過來了,看了看香火,笑道:“香火師傅,群眾都忙著,就你甩著兩只手,你家沒有祖墳嗎?” 爹急得在一邊說:“我家有的,我家有的。” 香火說:“誰家會沒祖宗呢?不過隊革會,我看你家好像沒有祖宗?!? 眾人笑道:“隊革會不是沒有祖宗,他十八代祖宗都叫他爹給日了。” 孔萬虎回來當(dāng)大隊革委會主任,氣得他爹拍打著自己的嘴巴,在村前村后走來走去地咒罵孔萬虎。但他也是個愚蠢的東西,東不罵西不罵,偏偏罵了孔萬虎的祖宗,說要日孔萬虎祖宗十八代。 孔萬虎笑瞇瞇地說:“爹,你日我十八代祖宗,其中有一代就是你自己呀。” 他爹改口說:“日你十七代祖宗?!? 香火笑道:“可惜了,全讓他爹一個人日去了,留幾個祖宗給我日才好?!? 這邊正說孔萬虎他爹,那爹果然就到了,奔到孔萬虎跟前,拿手指戳戳孔萬虎的臉,說:“孔萬虎,從今天開始,我改名啦?!? 眾人問道:“你改個什么名呢?” 孔萬虎說:“改個孔衛(wèi)東吧。” 香火道:“改個孔萬獅吧,獅子可以吃老虎。” 孔萬虎爹道:“我不叫孔衛(wèi)東,我也不叫孔萬獅,我改個名,叫個孔絕子?!? 眾人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不知他什么用意,有人勸他說:“孔絕子這個名字太難聽了,還是你原來的名字孔全生好聽。” 孔萬虎爹生氣說:“你們不要叫我孔全生,從今往后我就叫個孔絕子,誰再叫我孔全生,我就跟誰有仇?!? 有人笑話說:“孔絕子?你也想得出來,干脆叫孔夫子得了?!? 孔萬虎他爹道:“怪只怪我原先叫了個孔全生,我真是個什么東西全能生的東西,生出這么個東西來,我寧愿從來沒有生下他,所以我必定改名叫孔絕子。”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拍手稱快道:“絕,絕,就叫孔絕子!” 孔萬虎才不吃他爹這一套,嘻嘻笑道:“爹,我都當(dāng)官了,你也不來恭喜恭喜我,反而要和我斷絕父子關(guān)系?!? 孔絕子說:“呸你個狗屁官,一代做官七代窮?!? 香火說:“孔絕子,還是做官好,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何況你家孔萬虎,還是個混革會?!? 孔絕子拔腿絕塵而去,從此沒再出來丟人現(xiàn)眼。 香火眼見祖墳地上沒他什么好,遂拉扯著二師傅回廟去,二師傅還惦記小師傅,香火嗔怪道:“祖宗都沒有了,還要小師傅干什么?” 二師傅嘆道:“也罷也罷,黑燈瞎火的,也看不見,等天亮了再找吧。” 兩個遂回廟里歇下,剛躺不久,天就亮了,門前又有動靜,出來一看,又是孔萬虎,香火不由贊道:“隊革會你精神真好?!? 孔萬虎不愛搭理他,讓人提著糨糊桶在廟門口貼告示,香火朝桶里一探頭,嘆道:“唉呀,浪費了,浪費了,貼一張告示用得著這么多糨糊嗎,可惜了許多面粉,不如打個雞蛋攤面餅吃?!? 孔萬虎說:“別多嘴了,收拾收拾準(zhǔn)備走人吧。” 那香火還未急,二師傅倒先急了,上前解釋說:“隊革會,香火走不得,香火走了,我就沒辦法了?!? 香火道:“我走,你也走,我不走,你也走,這不是燒香的趕走和尚,這是燒廟的趕走和尚?!? 二師傅說:“為什么要趕走和尚?” 孔萬虎道:“社革會通知,三日之內(nèi),東風(fēng)公社范圍內(nèi)的所有寺廟全部關(guān)閉?!? 二師傅慌慌張張,上前扯住孔萬虎的衣袖說:“隊革會,隊革會,不能封廟啊,封了廟,我到哪里去?” 孔萬虎說:“你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罷?!? 二師傅頓時怔住,臉色青紫,嘴巴緊閉,一言不發(fā)。 香火倒感起了興趣,上前朝二師傅的臉色端詳了一會,說:“二師傅,你慌什么,你回老家就是了。”停一片刻,又懷疑說:“二師傅,你老家是哪里的?” 二師傅文不對題道:“沒有的,沒有的。” 香火笑道:“什么叫沒有的?人人都有老家,就算那孫悟空,石頭縫里蹦出來,也有個老家的?!? 二師傅不解說:“孫悟空老家在哪里?” 香火道:“那塊石頭在哪里,孫悟空老家就在哪里罷?!? 二師傅方才想通了,說:“這倒也是,不認(rèn)人,也能認(rèn)個石頭,比我強?!? 奇怪這孔萬虎倒不與這個令人懷疑的二師傅計較,只跟香火說道:“你就不用關(guān)心你師傅啦,還是考慮自己的前途吧,廟門封了,你得回村里去勞動,至于你的名字,跟你有仇的那個名字,恐怕又得叫回來啦?!? 香火說:“那也不一定,我就算不叫香火,我可叫臭火,叫臭蟲,可以叫香油,叫香蕉,叫什么都可以,我還偏不叫我那名字。” 孔萬虎道:“那也隨由你去,反正你是不能當(dāng)香火了,廟沒有了,哪里還有香火?” 香火說:“誰說廟沒有了?廟不是好好的在這里嗎?” 孔萬虎笑了笑道:“這會兒是好好的在這里,也許過一會兒就沒了,那邊法來寺不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嗎?” 香火說:“隊革會,你不會放火燒太平寺吧?” 孔萬虎道:“就看革命的需要了,革命需要燒,我馬上就燒,革命需要留著反面教材,我就留著?!? 二師傅雞啄米般點頭說:“革命需要,革命需要,反面教材,反面教材?!? 孔萬虎說:“和尚師傅,一個人不可能沒有老家的,你既然不愿意回老家,想必是有難言之隱,也許你是回不去,也許你是不能回去,我也不勉強你,但廟是一定要封的,你們不能繼續(xù)在廟里住下去的,你們趕緊各自作個打算吧?!? 二師傅說:“我沒有別的打算,我的打算多年前就做好了,就是一輩子伺奉佛祖。” 香火說:“我的打算是一輩子伺候伺奉佛祖的人?!? 孔萬虎說:“你們的打算算得了什么,錯誤的打算就得糾正,還有人打算反攻大陸呢,還有人打算反對毛主席呢,這樣的打算就要打倒?!? 被孔萬虎當(dāng)頭打了幾棒,二師傅再也無言以對,孔萬虎出主意說:“師傅,其實我已經(jīng)替你打算好了?!? 香火不服道:“咦,隊革會,香火和尚平等的,憑什么你光顧著和尚,不管香火?。俊? 二師傅卻急道:“我不要你打算?!? 孔萬虎笑道:“和尚師傅,我有個好打算,一定要送給你的?!睖惖蕉煾刀叄止疽环?。 香火湊過去聽,只聽到個牛什么什么。著了急,怕好處被二師傅得了去,趕緊說:“什么,你要送頭牛給二師傅,為什么我就不能得一頭牛?” 二師傅說:“我不要這牛,你方便送給香火吧?!? 孔萬虎說:“送給他當(dāng)媽?。俊? 二師傅說:“反正我不要,你要你自己拿去?!? 孔萬虎說:“和尚師傅,我尊稱你一聲師傅,你倒不跟我講禮貌,給我瞎許配,我早有對象了,我對象是東風(fēng)公社一枝花?!? 香火納悶,又不甘心被蒙在鼓里,搶上前問道:“你們說什么呢?說牛呢,怎么說到一枝花?難道是鮮花插到牛糞上?” 孔萬虎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大氣量,又笑笑道:“不與你啰嗦了,任務(wù)完成,該走了?!? 香火料想這廟里難待下去了,心里焦急,想起了爹,念叨起來:“爹,爹,你怎么還不來?” 爹沒聽他的念叨,沒有來,香火又暗道:“我爹不來,哪怕來個孔萬虎的爹也好哇,好歹也是個爹,好歹也對付一下孔萬虎?!弊灾皇强兹f虎的對手,又沒個人可以差去喊爹來,遂喊住孔萬虎手下一個民兵問道:“你認(rèn)得我爹嗎?” 那人道:“我不光認(rèn)得你爹,我還認(rèn)得你祖宗呢,就是掘出來的那幾根骨頭罷?!? 孔萬虎走后,香火和二師傅在告示面前站了半天。香火說:“二師傅,和尚不當(dāng)和尚了,那算什么?” 二師傅說:“那是還俗。” 香火說:“那你就還俗罷,你不回老家也行,就在我們村里當(dāng)個還俗的和尚不好嗎?” 二師傅說:“可是,可是,隊革會要我和牛、牛那個結(jié)婚?!? 香火樂不可支道:“這隊革會也太隊革會了,要和尚和牛結(jié)婚,生出來的孩子,是牛還是人呢?” 二師傅說:“不是和牛結(jié)婚,是和一個叫牛可芙的寡婦結(jié)婚?!? 香火方才恍然大悟,更樂道:“原來是??绍竭@頭母牛,二師傅,這也蠻不錯啊,你跟那母牛結(jié)個婚,生幾個孩子,哈,也不用生了,她已經(jīng)就有五個女兒了?!? 二師傅說:“萬萬使不得,萬萬使不得,我對佛祖發(fā)過誓的,一生都獻(xiàn)給佛祖的。” 香火說:“二師傅,又不是你自己要結(jié)婚,是孔萬虎逼的,你就告訴佛祖,叫佛祖找孔萬虎去算賬?!? 二師傅說:“佛祖不會找人算賬,只會幫助人?!? 香火說:“佛祖好壞不分啊,難道他還要幫助孔萬虎?” 二師傅說:“佛祖心如大地,慈懷天下,腹中藏有渡人船?!? 香火惱道:“他不來度我們受苦受難、吃碗干飯,倒要度孔萬虎做死做活,敲我們飯碗?這樣的佛祖,要它干什么?” 二師傅急道:“可不敢這么說,可不敢這么說?!? 香火說:“你怕它,我且不怕它。” 二師傅說:“我不是怕它,我是敬它?!? 香火不服說:“敬它什么?它水平還不如我呢,我還知道個愛憎分明,疾惡如仇,它算什么,好壞一鍋煮。” 二師傅朝天拜了拜,念道:“阿彌陀佛,佛祖別跟他一般計較,原諒他個童言無忌?!碑?dāng)即盤腿坐下,開始念經(jīng)。 香火自找個無趣,落寞地在院子里轉(zhuǎn)了轉(zhuǎn),樹上有只烏鴉哇哇地叫了幾聲,香火揀了塊石頭恨恨地砸過去,罵道:“烏鴉嘴,烏鴉嘴!” 心知那二師傅念經(jīng)念破了嘴皮也無用,又怨起爹來:“爹,爹,你不是我爹,我不是你養(yǎng)的,我是和尚養(yǎng)的,你要是我爹,怎么就不來幫幫我,我又沒有想當(dāng)隊革會,更沒想當(dāng)社革會,我只想太太平平當(dāng)個香火而已,你都不肯來給我做個主?!? 始終也沒把個爹念叨來,遂去灶屋弄吃的,將爹昨晚給的酥餅和咸菜打開來一看,又驚又氣,差點悶過去,那兩紙包里,哪里是什么酥餅和咸菜,竟是包的一塊泥巴,一坨狗糞,香火氣道:“爹,爹,你不是我爹,你將好吃的自己吃了,將泥巴狗糞給我吃,你不是我爹,你是大頭鬼!”扔了泥巴和狗屎,灶屋里也沒什么好吃的,將就煮了點粥,湊出幾條醬瓜,便去喊二師傅吃飯。 二師傅過來胡亂一吃,也不與香火廢話,就到自己屋里躺下。香火不放心,追進去一看,二師傅眼睛緊閉,一言不發(fā),叫他也不吭聲,推他也不動彈,香火無法,罵了孔萬虎十八代祖宗后,只得自己回屋睡去。 睡不多久,爹就來了,香火發(fā)嗲道:“爹,我不理你,我要用你的時候你不來,這三更半夜的你倒來了,你是夜游神還是鬼夜叉???” 爹笑道:“你嫌我來遲了?” 香火道:“廟都給封了,我都無處藏身了,你還不遲?” 爹仍然笑道:“廟封了也無妨,你家佛祖說,參禪何須山水地,滅卻心頭火亦涼?!? 香火大驚,說:“爹,不對不對,你不是我爹,你要是我爹,怎么盡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爹還是個笑,說:“你再仔細(xì)看看,我是不是你爹?!? 香火拼命往仔細(xì)里瞧,卻瞧不分明,急得說:“爹,爹,你的臉呢——” 爹抓了香火的手往他臉上摸,說:“你摸,你摸,這是我的臉?!? 香火摸了個空,正著急,就有一張手將他扯醒了,睜眼一看,果然有張臉湊在他面前,卻是那二師傅,香火泄氣說:“二師傅,你又來做甚?” 二師傅驚喜道:“香火,我做夢了?!? 香火道:“你這么高興,夢見佛祖了吧?” 二師傅想了想,說:“奇了,我是應(yīng)該夢見佛祖的,可是佛祖沒來,你爹倒來了?!? 香火說:“你夢見我爹了?不可能的。” 二師傅說:“怎么不可能?” 香火說:“我也夢見我爹了,我爹怎么可能到了我夢里,又到你夢里,小半夜的跑來跑去,不要累死他?” 二師傅說:“我真的看到你爹了,你爹跟我說,參禪何須山水地,滅卻心頭火亦涼?!? 香火更是大奇,說:“不可能,不可能,我爹跟我也是這么說的,怎么會一模一樣?你又不是我爹的兒子,憑什么爹對我說的和對你說的一模一樣?” 二師傅跟他說不清,也不再多說,只道:“反正你爹就是這么跟我說的。”遂丟開香火,跑回自己屋去。 香火追進去一看,二師傅收拾東西了,香火說:“二師傅,你要走了?” 二師傅說:“我要還俗了?!? 香火打翻了醋缸子,四處泛酸,說:“你要丟下我了,你不僅丟下我,你還丟下大師傅,你不僅丟下大師傅,你還丟下太平寺,你不僅丟下太平寺,你還丟下菩薩,你還丟下佛祖,你還丟下——二師傅,你不是你了?!? 二師傅不理會他的攻擊,卷上行李鋪蓋就走,香火大急,跳腳喊道:“爹,爹,我瞧見你了,你快進來吧!” 廟門果然被推開了,可進來的不是爹,卻正是那??绍?。 這個女的也是個奇,什么名字不好叫,叫個??绍健K緛聿恍张?,嫁到牛家才姓了牛,結(jié)果把個姓牛的丈夫給剋死了。 ??绍娇邕M山門,徑直走到二師傅面前,湊近了,“嘻”笑了一聲,說:“師傅,我來接你了。” 二師傅竟就隨著她往外去,香火在背后跳腳喊道:“大家快來看哪——不對,大家看有卵用——佛祖快來看哪,寡婦搶和尚啦?!? 二師傅和??绍絻叭灰咽且患胰肆耍煾敌Σ[瞇地跟??绍降溃骸澳愕箒淼迷纭!? 那??绍降溃骸拔冶緛砭褪莻€十三快,急性子,何況結(jié)婚大事,宜早不宜遲的?!? 香火一急之下,沖那牛可芙道:“你個急性子,夜里嫖婊子,早上就脫褲子?!? 牛可芙臉皮比牛皮還厚,才不理香火黃口稚牙,只管和二師傅調(diào)笑。 香火沒好氣地說:“我?guī)煾凳菤⒇i的,你不嫌棄,你不惡心?” ??绍秸f:“殺豬的有什么好嫌棄的,行得正,立得正,哪怕和尚道士合板凳。” 香火愈加來氣,道:“這不是和尚道士合板凳,這是和尚寡婦合床困?!? 不料那和尚還替寡婦說話,說道:“香火,其實你不應(yīng)該怨牛大嫂。” ??绍秸f:“就是嘛,明明是你爹的主意?!? 香火啪地打了自己一個大嘴巴,說:“我說呢,我說他就不是我爹,他還真不是我爹!”想想不對又問:“你怎么知道是我爹的主意?你在哪里看到我爹了?他在哪里,怎么不來找我?” 牛可芙呸了一聲,道:“我可沒看見你爹,是你爹托夢給我的?!? 香火更氣道:“爹,爹,你好忙啊,一晚上竟托了三個人的夢,你累不累???”又說:“你以后要托夢,先跟我商量商量再托,不要再托出個和尚結(jié)婚這種爛夢來?!彼彀讯煾道阶约荷砗?,不讓??绍綋屓?。 那牛可芙道:“和尚結(jié)婚是早晚的事情,晚結(jié)不如早結(jié),你二師傅過了我這個村,還不定什么時候才找得到另一個店了?!? 香火道:“我?guī)煾翟缇蜌w于佛祖了?!? 牛可芙說:“什么叫歸于佛祖?” 香火道:“就是嫁給佛祖罷?!? 二師傅見他兩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也不插話,只轉(zhuǎn)身往殿里去,牛可芙趕緊追著說:“師傅,師傅,黃道吉日都掐出來了,你不能賴,賴婚我就投河,上吊也行。” 香火說:“不喝農(nóng)藥嗎?喝農(nóng)藥死得快。” ??绍秸f:“不喝,農(nóng)藥太貴,我買不起,除非師傅替我買,買了我就喝?!? 香火也追著二師傅說:“師傅,你們常說,佛祖最肯幫助人,你現(xiàn)在碰到困難,佛祖就來幫助你了?!? 二師傅認(rèn)真地看了看??绍?,看不出她就是佛祖,說:“她是不是佛祖,不是你說了算?!? 牛可芙摸了摸自己的臉,奇道:“我怎么會是佛祖,我是??绍健!? 香火說:“佛祖也從來不說自己是佛祖?!? 二師傅說:“我得問問佛祖?!笨邕M大殿,盤腿坐在那個臟兮兮的蒲團上。 香火見??绍街?,勸她說:“你不用急,他問到了佛祖自然會出來回話的?!? ??绍匠蟮罾锾搅颂筋^,四處看看,說:“佛祖在哪里?” 香火說:“在他心里。” ??绍接植幻靼琢?,問說:“佛祖在他心里,那這大殿里的菩薩是什么呢?他們不是佛祖嗎?” 香火瞧不上她,翻個白眼說:“這是佛菩薩的泥像?!? ??绍酱蚱粕板亞柕降渍f:“那佛在哪里呢?” 香火說:“咦,告訴過你了,在心里?!? 牛可芙仍不明白:“在師傅的心里?” 香火說:“你心里也有?!? ??绍矫嗣约旱男目?,說:“我怎么摸不到?” 香火說:“你閉上眼睛想一想,佛祖會告訴你?!? ??绍秸骈]了眼想起來,想了一會,睜開眼睛,說:“我聽到了?!? 香火說:“佛祖跟你說什么了?” ??绍秸f:“他老人家叫我早點和你師傅結(jié)婚?!? 香火本是捉弄牛可芙的,結(jié)果卻反而被??绍脚巳?,心里不樂,反唇相譏說:“可我心里的佛祖不是這么說的。” ??绍狡娴溃骸澳阈睦镆灿蟹鹱??” 香火惱道:“憑什么你們個個心里有佛祖,我偏沒有?” 牛可芙喜道:“香火,你心里竟然也裝得下佛祖了,你當(dāng)了香火,真是和從前不一樣了哎?!? 香火心里才沒有佛祖呢,只是為了要把牛可芙趕走,把二師傅留下,才硬把佛祖放到心里,希望佛祖能夠站在他的一邊,可是現(xiàn)在看起來佛祖并沒有這個意思,香火不由來氣道:“罷了罷了,我還以為你真是個佛祖呢!” ??绍礁煾颠M了大殿,也知道懼怕菩薩,依在二師傅旁邊,先站直了朝菩薩拜了拜,覺得不夠,又跪下來朝菩薩磕了三個頭。 香火趕緊去推二師傅,挖苦他說:“師傅,散場了,阿彌陀佛也要睡覺了?!? 二師傅睜開眼睛埋怨他說:“香火,你別推我,我差一點就見著佛祖了。” ??绍嚼抖煾祮柕溃骸皫煾担阈帐裁??” 二師傅說:“你為什么要問我姓什么?” ??绍秸f:“咦,我嫁了你,我要改姓你的姓。” 香火說:“我二師傅是倒插門女婿,應(yīng)該他改姓牛?!? ??绍秸f:“那也不姓牛,牛是我家那死鬼的姓。” 香火說:“你叫個??绍剑研张5恼煞蚪o克了,你要是改姓我二師傅的姓,不還是要克死我二師傅嗎?” ??绍较肓讼?,說:“這話有道理,要不這樣,我還叫個牛可芙,反正姓牛的已經(jīng)給我克死了,也不能再死第二回了,師傅你該姓什么還姓什么,也不用跟著我改姓牛。” 二師傅道:“我姓釋?!? ??绍秸f:“姓濕?啊哈哈,我頭一回聽說有姓濕的,有沒有姓干的?” 二師傅嘆息一聲,說:“你連釋迦牟尼都不知道,也罷也罷?,F(xiàn)在不知道,以后就知道了?!庇殖慊鹂纯?,說:“香火,你就別煞費苦心了,師傅跟她走了?!? 香火驚道:“你問到佛祖了,是佛祖讓你去的?”驚雖是驚,服卻是不服,說:“沒道理,太沒道理,佛祖竟然跟孔萬虎一鼻孔出氣?!币姸煾祻堊煲f話,趕緊阻止道:“你不要再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是孔萬虎養(yǎng)的,孔萬虎說什么,阿彌陀佛就說什么。” 香火一急之下,竟說出如此大不恭之言,連??绍蕉加X得這事頗有不公之處,趕緊插一句嘴說:“阿彌陀佛不是孔萬虎養(yǎng)的,是你爹養(yǎng)的?!? 不提爹也罷,又一提爹,香火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呸”了爹一聲,咒道:“爹,你也改名叫個孔絕子算了?!? ??绍健皳溥辍币恍?,說:“可你爹卻有三個兒子,叫了孔絕子,到底是要絕哪個兒子呢?叫人不明不白的,還得改叫個孔絕一子,孔絕二子,孔絕三子才妥呢?!? 老實巴交的二師傅,從來不曾嬉笑嘲弄別人,這會兒還沒當(dāng)上俗人呢,倒已經(jīng)先學(xué)會了俗人的習(xí)性,跟著??绍叫α似饋?。 香火怒道:“你居然笑?”氣得拔腿就走,邊走邊道:“你不要來拉我,我不會去喝你喜酒的?!? 二師傅和??绍揭矝]追上去拉他,香火做做樣子跨了兩步,卻哪里肯甘了心,又停了下來,說:“為什么我走?該走的是你。” 這句話一出口,腦子里頓時不一般了,靈光來了,忽然就亮了,就想明白了,心里趕緊念道:“爹啊爹,你真是我的親爹,原來你設(shè)計趕走二師傅,廟里就惟我獨大了?!? 想了想,又念:“爹啊爹,你趕走了二師傅,廟里沒了和尚,孔萬虎也不會再來糾纏,我正好占廟為王,哈哈?!? 再想了想,想出更多的好來,忍不住說出聲來:“爹,爹,干脆你搬來陪我一塊兒住,我當(dāng)大師傅,你干小香火,爺倆就把太平寺坐定了,啊哈哈哈?!? 得意忘了形,聲音越說越大,聽到大殿里頭有回音蕩出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香火嚇得一哆嗦,趕緊再看時,二師傅和??绍皆缫炎叩貌灰娵櫽?,香火跳腳拍屁股,喊道:“走吧,走吧,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才好,走得永遠(yuǎn)不要回來才好。”停息一會,又自我安慰說:“他回不來了,他都還俗結(jié)婚了,還有臉回來?” 香火高興得朝著大殿里的菩薩拜了又拜,道:“謝謝菩薩,謝謝佛祖,香火終于熬出頭了?!? 既然一切爹都給安排妥帖了,那二師傅的喜酒,就等于是他香火自己的喜酒了,哪有不喝之理。香火到牛可芙家,朝院子里一張望,孔萬虎不光自己來,還帶了許多人,這些人既不是從前胡司令的造反派,也不是孔萬虎的民兵大隊,大部分面孔都是陌生的,一個個七死八活的樣子,衣著更是奇怪,好像穿的都不是自己的衣服,大的掛到屁股上,小的吊在肚臍眼上,一眼掃過去,就沒有一個衣衫合身的,大多數(shù)的人還都套著個帽子,這些帽子更是千奇百怪,各式各樣,有草帽,有鴨舌帽,有禮帽,有黃軍帽,甚至還有那種老式的圓滾滾的滴粒頭帽。但不管他們戴的什么帽子,個個都把帽子壓得低低的,試圖蓋住自己的臉,十幾個人七歪八扯地掩在孔萬虎身后,像十幾個啞巴并排站著,斷無聲息。 香火好奇地湊到他們的帽檐底下看看這張臉,看看那張臉,沒看出什么來,倒是二師傅先了認(rèn)出來,“咦呀”了一聲,對著其中的一個說:“原來是空竹師傅?!? 這空竹和尚頓時紅了臉,說:“明覺師傅,不是我要來的,是社革會叫我們來的?!? 香火笑道:“這位和尚師傅,你臉紅什么?我二師傅臉都沒紅,怎么輪到你臉紅?” 另幾個和尚也捂不住了,把帽子往上推了推,露出臉來,一一上前和二師傅打起招呼來。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孔萬虎帶來一群和尚,雖然用帽子蓋了頭臉,還是看得出來和常人不一樣,和尚扮俗人,真是要什么樣沒什么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眾人無不好奇圍觀,奇這和尚們平時在廟里穿著長袍,個個玉樹臨風(fēng),慈眉善目,怎么一出了廟門,換了短打扮,就變得個站沒站相,坐沒坐相,還一個個賊眉鼠眼了。 孔萬虎沒嫌棄他們沒模樣,去把換了新衣裳的二師傅拉過來,說:“你們仔細(xì)看看,老二現(xiàn)在是個模樣了,從前在太平寺的時候,一身妖氣,跟你們一樣,人不人,鬼不鬼?!? 有村民好奇問道:“隊革會,你怎么喊他老二?” 那??绍叫约保执笥忻孀?,搶先說:“我們家老二,死活不肯說自己姓什么,只騙我們說姓濕,哪有姓濕的人,所以就依了香火,香火喊他作二師傅,我就依他姓二罷了?!? 眾人甚覺意思,又嬉笑一陣。 鄉(xiāng)下人話多,七嘴八舌說:“二師傅,你是頭一個結(jié)婚的和尚,你是先進啦?!? 又說:“老二,先進可以到北京去看毛主席啊。” 孔萬虎手下的民兵氣不過說:“你們做夢,隊革會才是先進呢,隊革會已經(jīng)提拔到公社當(dāng)領(lǐng)導(dǎo)了。” 群眾這才恍了悟,說:“隊革會,原來是你想去北京見毛主席?!? 香火說:“所以才來逼我二師傅結(jié)婚?!? ??绍綐返溃骸斑@是一箭雙雕。” 香火瞧不上??绍剑樦煲惨獪缢齻€威風(fēng),說:“成語都不會用,這怎么是一箭雙雕,這是一石三鳥。” ??绍秸f:“哪有三只鳥?” 香火沒好氣道:“哪三只鳥,你自己想去吧?!? 雖是不耽誤吃喝,心里卻還念叨個爹,處處有個爹的,今天這熱鬧場合怎么不見爹來,倒是娘帶了二珠三球吃得個滿嘴流油,滿心歡喜。 香火過去問二珠:“爹呢?” 二珠說:“咦,爹一向是和你在一起的,你都不知道爹,我們怎么知道?” 娘連話也不讓他說,拉扯二珠道:“不理他?!? 二珠說:“他是我哥?!? 娘呸道:“他不是你哥?!? 二珠說:“娘,廟封了,和尚結(jié)婚了,香火是不是要回家了?” 娘罵道:“看他有這個狗膽沒有。” 香火吃了虧,又被眾人哄笑,心里直惱,跳到一邊罵道:“我不是你養(yǎng)的,我是和尚養(yǎng)的。” 眾人更笑,說:“和尚養(yǎng)出個香火,算是對上了眼?!? 孔萬虎也來湊熱鬧,笑道:“卻原來你是和尚養(yǎng)的,難怪你這么喜歡待在寺廟里。” 眾人又笑說:“喜歡待寺廟也沒用,也沒把香火喜成個和尚?!? 香火指著他們道:“好,好,我記得你們,你們以后來太平寺拜菩薩,小心著點?!? 眾人又笑他說:“香火,你省省心吧,廟門都封了,菩薩就算不倒,餓也餓死了它,早晚是個死菩薩了。” 又說:“不是死菩薩,也是死老虎?!? 又說:“死老虎還不如紙老虎,敬它又有何用?!? 香火說不過他們,大急,喊道:“爹,爹,你怎么不來?。俊? 眾人仍然笑他:“喊爹有什么用,你爹又不是菩薩,就算你爹是個菩薩,現(xiàn)在也不管用了?!? 香火罵道:“你對菩薩不恭,叫菩薩踢你屁股?!? 那人朝著香火就把屁股一撅,撇嘴道:“城隍?qū)Τ勤?,一樣木頭裝,屁用!” 另一個人更瞧不起道:“他太平寺里的菩薩,連木頭裝都沒有,一堆爛泥。” 再有一人說道:“香火,你倒是奇了怪,先前你當(dāng)香火,菩薩高高在上,是你對菩薩最不恭,現(xiàn)在菩薩威風(fēng)掃地,你倒埋怨我們對菩薩不恭,你這算是唱的哪出戲?” 香火氣道:“你一言,我一語,拿我當(dāng)下酒菜?不怕我到菩薩面前告你個刁狀?” 那些人愈加嘲笑道:“香火,你又不喜歡菩薩,菩薩也不喜歡你,你這般使勁干什么?你家大師傅、二師傅、小師傅,都不管菩薩了,輪得著你管嗎?他們都走了,你還在菩薩跟前討的什么好,敬的什么神?” 另一個道:“你個‘十人看見九搖頭,閻羅王看見撟舌頭’的貨,菩薩還能指望了你?” 眼看著酒席就吃完了,眾人嘲笑了菩薩,又沒滅了香火,打著飽嗝,拍著屁股,散了。 香火沖著他們大喊大叫:“你們連菩薩都不信了,你們連菩薩都不信了?” 再也沒人理睬他。 ??绍揭P(guān)院門,見香火賴著不走,拿掃帚在他腳邊掃來掃去。 香火說:“你別掃,我別過二師傅,自會走的?!? 牛可芙說:“你別不著二師傅了,他累了,已經(jīng)睡下了?!? 香火說:“我不信,我二師傅每天念經(jīng)念到半夜,哪能這么早就睡下,人不能變得這么快吧?”朝著牛可芙屋里喊:“二師傅,二師傅!” 二師傅果然不出聲,牛可芙道:“你別喊了,他不會出來的,他讓我給你捎過話,讓你回去好好種地?!? 香火說:“我是香火,我憑什么回去種地?” 牛可芙說:“你二師傅說了,你沒有慧根,你本來在寺廟里就待不長,現(xiàn)在正好給你個臺階下?!? 香火說:“就算我沒有根,我不能種根嗎?我種下了根,就有根了。” ??绍匠靶Φ溃骸澳銢]根還種根呢,人家有根的都給連根拔了?!闭埾慊鸪庾?,香火身不由己出了牛可芙家院門,還沒轉(zhuǎn)身,那??绍骄完P(guān)上了門,留香火一人孤零零地站著,一時竟不知該往哪兒去。悶悶地站了一會,就不明白爹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不來助他,心念一至,果然就看見了爹,站在黑乎乎的夜色里,朝他笑道:“香火,跟我走吧?!? 香火趕緊跟上爹,走出一段,依稀感覺已經(jīng)走上了前往太平寺的道,但再仔細(xì)看時,道上哪里有爹,連條狗都沒有。 香火獨自個摸黑往太平寺去,盡想著剛才??绍郊夷亲詈蟮膱雒妫娙司谷贿B菩薩都不理睬了,香火心里竟有點酸楚起來,原以為二師傅還俗結(jié)婚,他就可占定太平寺,依廟為王。現(xiàn)在才知道,沒了二師傅,還真孤單,別說往后在廟里孤身一人沒個伴,就眼前這段黑路,也走不到盡頭了,在腦子里盤想了些許怨言,卻覺不夠,干脆罵了起來。先是在心里罵,又覺不暢,憋悶,干脆罵出了口,好在深更半夜的,路上也沒個人,如果有別的什么東西跟著,倒是聽得清清楚楚。 香火罵道:“姓二的,好你個假和尚,你倒快樂,害老子一個人孤苦伶仃?!庇至R:“好你個二禿子,你不怕你師傅來問你個罪?!? 再罵說:“你個殺豬的屠夫,你殺你的豬也就罷了,偏來太平寺當(dāng)和尚,你當(dāng)和尚也就罷了,偏又要做人家的丈夫,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人家的丈夫,我就成孤家寡人了?!? 罵人壯膽,這話不假,香火罵著罵著,就忘記了害怕,去太平寺的夜路也顯得不那么長了,還沒罵過癮呢,已經(jīng)看到太平寺黑咕隆咚的影子了。 香火也夠背的,這夜里連個月光也沒有,摸到廟門口,也看不清那封條還在不在,伸手摸了摸,還在,香火也不敢造次,放棄了撕封條走正山門的念頭,往廟后面繞去。 這菜地平時香火來往甚多,應(yīng)是熟門熟路,但此時畢竟心慌意亂,高一腳低一腳,七歪八扭,一腳踏到了大師傅的墳上。香火趕緊拜了拜,又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怕不夠,又說:“大師傅,大師傅,我雖然踩了你的墳,但你是高僧,跟我不會一般見識,不會怪罪我?!? 邊念叨,就到了廟后墻腳,看著黑乎乎的院墻豎在眼前,忍不住又罵道:“斷命的破廟,連個后門也不開?!? 又想:“唉,算了,就算有后門,孔萬虎還不一樣要封上?!? 遂朝后退了幾步,運足了氣,往前一沖,一跳,果然彈得蠻高,兩手抓住了墻頭,用勁一挺,就光知道喘氣,手里無力,才扒了片刻,就松下來,掉落在地,罵自己道:“又不是七老八十了,這么一下子就喘,什么東西?” 躺在地上歇了一會,喘平息了,才端正了姿勢,重新再來一次,但仍跳不上墻去,泄了氣,重又摸回到廟門前來,壯了壯膽子,伸手上前要撕封條,說時遲那時快,另有一只手“刷”地伸過來,鉗住了香火的手腕。 香火也沒掙扎,以為是孔萬虎,泄氣說:“我早知道你會跟蹤我——哎喲,你捏我這么重干什么?” 那人“嘻”了一聲,說:“香火,你比從前聰明多了?!? 哪里是孔萬虎,卻是自己的爹,香火抽出手來,氣道:“爹,原來是你,喜酒你不喝,倒來盯我的梢。” 爹說:“我看你往山門來,就知道你要來撕封條了。” 香火說:“咦,這不是你設(shè)的計策么?” 爹說:“計策也不能撕封條呀,撕了人家就知道你在里邊?!? 香火說:“我撕了嗎?” 爹說:“要不是我阻止你,你不就撕了嗎?”遂拉著香火仍朝寺廟后邊去,說道:“香火,你還是從后墻翻進去,給孔萬虎一個出其不意。” 兩個來到后面的菜地,站在大師傅的墳頭前,香火心慌,說:“爹,你陪我一起進去吧?!? 爹說:“那不行,我有我的事情?!? 爹也不多話了,身子往地上一蹲,說:“香火,踏上來吧?!? 香火踏上爹的肩,扒到墻頭上,蹲穩(wěn)了,卻沒往里跳。 爹說:“香火,你跳呀,你跳了,我再走?!? 香火說:“爹,你先走,你走了我再跳?!? 爹拗不過他,也不想讓他在墻頭上呆太長時間,一步三回頭說:“香火,你跳吧,我已經(jīng)走了。” 香火說:“我再等一等?!? 爹又說:“我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香火睜大眼睛朝黑夜里看了看,已經(jīng)看不清爹的身影了,可爹的聲音還在響著:“香火,你跳吧,我看不見你了,你也看不見我了?!? 最后又補了一句:“香火,你跳吧,跳進去就好了。” 香火兩眼一閉,朝墻下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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