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卷(ZC) 第八章

香火以為閉了眼睛一跳,就把一切的危險跳到墻外去了,就把自己徹底跳安全了。 哪曾料到,他這一跳,“撲”的一下,沒有撞疼屁股,也沒有崴了腳,卻跌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面,那東西沒出聲,香火自己先“哇”地一聲大叫起來,魂魄出竅,從壓著的那軟東西上滾倒在地,翻身一趴一跪,朝著那東西先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可那東西并沒有聲息,香火硬著頭皮伸手一摸,媽呀,不僅是軟的,還是熱的,是個人,活的! 香火渾身像通了電似的一麻,重新趴倒在地,又咚咚磕頭說:“大師傅,大師傅,我知道是你,大師傅,你到底還是回來了。” 那又軟又熱的東西仍不出聲。 香火又說:“大師傅,我知道你會回來的,但是我不知道大師傅你回來干什么,你不是特意回來嚇唬我的吧?大師傅,我從前雖然偷懶調(diào)皮,但是你的話我還是聽的,雖然我不服二師傅和小師傅,但大師傅我還是服的,你跟二師傅不一樣,你跟小師傅也不一樣,你是真正的和尚。二師傅不是真正的和尚,他竟然聽從了孔萬虎的餿主意,跟??绍浇Y(jié)婚了,真丟人。他還對我不管不顧,拋下我一個人;小師傅更不是東西,為了找他爹,他不要太平寺,也不要菩薩,更不要師傅,他在你墳頭上連哭也沒哭。他們哪里像大師傅你這樣,和和氣氣,生氣的時候,也不過念一聲阿彌陀佛,大師傅啊,應(yīng)該死、應(yīng)該往生的是二師傅和小師傅,不應(yīng)該是你,可是你替他們往生了,他們就歹活在世上,沒臉沒皮,比我這香火還不如,他們都棄佛祖而去,丟下我一個人陪著佛祖,大師傅,不是我覺悟高,是你教我教得好——” 一口氣拍了這么多馬屁,那東西還是不做聲,香火停了停,動了動腦筋,換了個說話方向,道:“大師傅,我知道你不是回來嚇唬我,你是不是有什么掉不下的心事?大師傅,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未了的,你盡管告訴我,我?guī)湍闳チ??!闭f到這兒,忽然心念一動,又想到好事了,趕緊說:“大師傅,你是不是有財產(chǎn)沒有交代,是金銀珠寶,還是現(xiàn)鈔?你藏在哪里了?我替你挖出來保管好?!闭f著便又想起一事,趕緊又問:“大師傅,我埋在你那里的法來寺的那包東西是不是你吞沒了?害我被小師傅和二師傅懷疑,大師傅,你吞了就吞了,我也不向你討還了,但你要告訴我一聲,不要害我吃冤枉。其實大師傅你想一想就明白了,你吞了法來寺的東西在那邊也用不上,不如我多燒些錫箔給你,你把財寶給我,大家得實惠?!? 那軟東西仍不做聲,香火猜想可能還是說得不對,覺得快沒招了,撓了撓腦袋,又想起一事,說:“大師傅,眾人皆說,人生一世,一為財富,二為子女,你既然不是為財寶,那是為子女?但你是和尚,你哪來的子女呢,難不成小師傅就是你的兒子?大師傅,你雖然讓小師傅去找他爹,但你沒告訴誰是他的爹,更沒告訴誰是他的娘,害得小師傅為了找爹找娘既失了心,又失了蹤,大師傅,你是不是在那邊看不過去了,心疼他,你是特意回來告訴他,誰是他爹誰是他娘,是不是?可是大師傅你應(yīng)該早點回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蹤了,不知道到哪里去找爹找娘了?!? 說得又順又溜,一個疙瘩也沒打,覺得自己像快嘴快舌的說書人了,可惜那聽眾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香火再說:“大師傅,要說晚,也不太晚,小師傅只要不投河,他早晚會要回來的,他找到爹娘會回來,找不到爹娘也會回來——”香火越說越興奮,壓低聲音道:“大師傅,不如這樣吧,你先告訴我誰是他爹他娘,等他回來,我再轉(zhuǎn)告他。” 這一招果然靈了,那東西忽然就動彈起來了,先前任憑香火怎么大聲喊大聲說,他根本聽不見,這會兒香火的聲音憋在嗓子里,他倒聽清了,“哼”一聲,說:“我怎么這么倒霉哇!” 香火一聽,又驚又氣道:“啊呀,你不是大師傅,你嚇死我了!” 那聲音氣呼呼說:“我還真想嚇死你呢,小小年紀,哪來這么多廢話、爛話,多嘴多舌?!? 香火這才知道是個活人,不是死鬼,心下鎮(zhèn)定了些,“撲”地笑了一聲,說:“你說準了,我前世里就是個惡訟師?!? 那聲音氣道:“什么屁話!我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霉,來這里聽你放臭屁,我好幾天沒睡個囫圇覺了,好不容易找了個清靜地,才睡得香,正在做夢,是個好夢,夢見了我的兒子,我正要上前喊他,你就來搗亂,把我的美夢打斷了,多少年沒做到這么好的夢了,你該賠我。” 香火心想:“我算得是個無賴,也沒想出這么好的主意,讓人賠夢,這個人是什么東西,比我還聰明?” 哪里肯服他,道:“這是我的地盤,你做夢怎么做到我這里來了?” 那人道:“你的地盤,你還不是和我一樣要翻墻進來,像賊一樣?!? 香火說:“你也是翻進來的?難怪了,我一下來就撞上你,你是誰?干什么的?” 這個人在黑暗中翻身坐了起來,香火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覺他身子上氣沖沖的,香火有些害怕,身子往后挪了挪,說:“你要是不想說,就別說了,我又不是干部,不會查你的成分?!? 那人天生擰巴,說:“你要我說,我偏不說,你不要我說,我還偏要告訴你,你小心,我說出來,別把你嚇死才好?!? 他還沒說,香火已經(jīng)領(lǐng)教了,趕緊捂了耳朵說:“你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 那人不理睬香火的求告,硬說:“我是陵山公墓的公墓主任,陵山公墓你知道嗎?” 香火打了個寒戰(zhàn),說:“我聽說過的,是,是一個墓地,葬死人的地方。” 那主任生氣說:“你嘴巴放干凈了,什么葬死人的地方?” 香火說:“難道那里葬的都是活人?” 那主任說:“這回你說對了,在我心目中,他們都活著?!? 香火身上一顫,頸子一矮,說:“活的?那、那你跟他們說話嗎?” 那主任說:“說,怎么不說?天天說,沒一天不說。” 香火大覺異怪,結(jié)結(jié)巴巴道:“那他、他們說話的口音,是、哪里、哪里口音呢?” 那主任氣壯說:“他們來自五湖四海,你管得著他哪里口音嗎?我告訴你,你可弄清楚了,那可不是普通的墓地,那是烈士陵園,里邊睡著的都是烈士?!? 香火已知這是一根比他還長的長舌,預(yù)感自己不是這死人主任的對手,不再主動攻擊,退而求之說:“你既是烈士陵園的主任,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那主任說:“我現(xiàn)在不叫主任了?!? 香火說:“那叫個什么?” 那主任不:“叫個走資派?!? 香火說:“走資派,你應(yīng)該在烈士陵園挨批判,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那主任拍了拍身子,只聽“咣啷咣啷”一陣響。 香火估摸著說:“這是一串鑰匙吧?” 那主任說:“我是帶著鑰匙逃出來的,他們要搶我的鑰匙,要進陵園砸烈士的墓碑,這還了得,翻了天了!”聽那蠻橫兇霸的口氣,好像倉皇出逃的不是他。 那主任摸索出鑰匙串來,聽聲音好像在一把一把地摸鑰匙,摸著又說:“就是這一把最要緊,烈士陵園大鐵門的鑰匙,沒有這把鑰匙,他們進不了烈士陵園。” 香火一聽,就冷笑起來,說:“進不了?他們有什么地方是進不了的?他們沒有鑰匙,但是他們有鐵錘榔頭,他們開不了鎖,砸了便是,便當(dāng)?shù)煤堋!? 那主任一聽,頓時啞了,也不擺弄鑰匙了,愣了半天,說:“你放屁,誰敢砸烈士陵園?” 香火說:“有什么他們不敢做的,別說烈士陵園,他們連廟門都敢砸,他們連菩薩都敢敲?!? 那主任說:“廟和菩薩,才不關(guān)我事,我只管對革命烈士負責(zé)?!? 香火不服說:“廟和菩薩就不要有人負責(zé)了?” 那主任說:“廟是廟,烈士陵園是烈士陵園,不是一回事,不許相提并論。更何況,我和烈士相處十幾年,我們都是好朋友?!? 香火心里一驚,又朝那主任看一眼,小心問道:“他們到烈士陵園,不是死了才去的嗎?” 那主任訓(xùn)斥道:“對他們說話不許用個‘死’字?!? 香火趕緊說:“是往生。” 那主任更氣說:“不是往生,是犧牲?!? 香火道:“且不管他是往生還是犧牲,反正死也是那個,往生也是那個,犧牲也是那個,你說你是在他們那個了以后才認得他們的?” 那主任說:“那是當(dāng)然。” 香火大叫起來:“那,那你是活的嗎?” 那主任奸笑說:“你說呢,你是不是覺得我也是個死的呢?你要是有這樣的想法,我也不反對。” 香火嚇出了一身冷汗,說:“我不和你說話了,我不和你說話了?!毕霃牡厣吓榔饋砭妥撸墒巧碜映恋榈榈?,居然爬不起身。心想:“完了,鬼壓身了?!壁s緊又朝那主任跪求說:“你饒了我吧,放我走吧,我又沒死,我不想和你這樣不知道死活的人待在一起?!? 那主任冷笑一聲說:“死有什么可怕的,我可以死,但是還沒到死的時候,我得為烈士正名,他們說我的陵園里有一半以上是叛徒,我說,放你娘的臭狗屁,你爹才是叛徒,你爺爺才是叛徒?!? 香火已經(jīng)朝后挪去半丈余,但那主任說話太用力,唾沫星子還是噴到香火臉上。 香火說:“你怎么沖著我的臉吼,你的唾沫都噴到我臉上了,好臭?!? 那主任說:“我看不清,我不知道你的臉在哪里,你身上有自來火嗎?” 香火說:“沒有,那邊灶屋里有?!? 兩個這才從后墻腳的爛泥地上爬起來,摸到灶屋,點著油燈,互相看了看,那主任又笑話香火:“啊哈哈,長了個什么臉,這么長,驢臉。” 香火惱道:“你還笑話我,你長了個什么臉?”仔細了朝那主任看,卻看出點名堂來了,驚道:“你,你就是,你就是那只——” 那主任道:“我就是那只青蛙?!? 香火:“不對不對,你不是青蛙?!? 那主任道:“咦,那天在后面的墳頭上,你說我是青蛙?!? 香火說:“可你明明是個人?!彼坪跤窒胫耸裁词虑椋X得這事情就在嘴邊,就在眼前,但又覺得這事情離他很遙遠,飄在半空中,讓他想不著實,奇疑道:“我從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那主任說:“那要問你自己了?!? 香火靜了一靜,把許多事情來來回回想了幾遍,也想不起來,又懷疑說:“我從墻上掉下來,砸到你身上,你不疼嗎,怎么一點聲音也沒有?” 那主任說:“疼就一定要叫嗎?” 香火說:“疼了都不叫喚,那還是活人嗎?” 那主任“咯咯”怪笑一陣,說道:“鄉(xiāng)下人就這慫樣子?!? 香火不服他,說道:“你不慫,你為什么要躲進菩薩廟?” 那主任說:“我有我的事情要做?!闭f罷又朝香火瞧了幾眼,瞧熟了香火的臉面,說道:“既然我們兩個要同甘共苦,我得問一問,你叫什么名字?” 香火說:“你那天在墳頭上已經(jīng)問過了,我也答過了,我叫香火?!? 那主任說:“問你的大名?!? 香火咬牙道:“我沒有大名,我的大名就叫香火。” 那主任說:“奇怪了,你不愿意說你的大名?” 香火說:“你也可以不說你的大名,我就喊你主任,你就喊我香火,我們扯平了?!? 那主任別扭道:“那不行,我還非要告訴你我的大名,讓你欠我一個大名——” 硬是說出了自己的大名,香火雖然緊緊捂住耳朵,但那名字還是鉆了進去,想摳也摳不出來了。 說了大名還不夠,那主任又驕傲道:“我告訴你,你能聽到我的大名,是你的福氣,平時只有烈士才能聽到我的大名。” 香火見他三句不離烈士,心里寒絲絲的,想趕緊打發(fā)他走,說道:“你既然要照顧你的烈士,又跑到我們廟里來干什么?” 那主任道:“你以為我喜歡廟嗎,我最討厭的就是寺廟了,可偏偏給我攤上個事情,要和寺廟打交道?!? 香火說:“你和寺廟打什么交道?你以為寺廟里有什么好處給你?” 那主任道:“我才不要你的好處,我要找個人?!? 香火說:“他在寺廟里嗎?” 那主任說:“他應(yīng)該在寺廟里。” 香火說:“他在我們太平寺里嗎?” 那主任道:“我都找了十多年了,我走過了無數(shù)的寺廟,見過了無數(shù)的和尚,也沒有找到他,要是他真在你們這破廟里,那真是——” 香火道:“那真是菩薩保佑。” 那主任不以為然道:“才不是菩薩保佑。” 香火又道:“那是老天保佑。” 那主任仍不滿說:“跟老天也沒關(guān)系——那是烈士地下有知,在幫助我呢?!? 香火奇道:“你要找人,烈士也知道?” 那主任道:“那是當(dāng)然,沒有什么烈士不知道的。” 香火“哧”地一笑,說:“這烈士倒像是我家佛祖了?!? 那主任生氣道:“別拿烈士和別的什么東西比較?!? 香火說:“我說的是佛祖,不是東西?!? 那主任道:“佛祖也不行,佛祖也不能和烈士比。” 香火道:“你要是這么說,我要念阿彌陀佛了?!? 那主任撇嘴道:“你念就是了,我又不是孫悟空,你又不是如來佛,難不成我還怕你念得我頭疼了?” 香火差點給氣悶過去,這話從前他常對二師傅說,怎么讓這主任學(xué)得滴水不漏,他是在哪里學(xué)了去的呢?又朝那主任瞧了瞧,心下捉摸不準,往后移了一點,換過話題說:“你找什么人?” 那主任說:“我找兒子?!? 香火心里一奇,說:“找兒子?你兒子多大了?” 那主任又朝香火看了看,說:“和你差不多罷,從小就丟了?!? 香火還是奇,說:“你找了十多年也沒有找到,還在找?” 那主任來氣說:“關(guān)你什么事?只要一天找不到,我就要找下去?!? 香火挖苦他道:“哪怕一百年?” 那主任牛道:“一百年算什么?一萬年也不算什么?!? 香火不再奇了,長長地感嘆了一聲,說:“你真是個好爹,連我爹都不如你這個爹?!? 那主任說:“你爹對你不好嗎?” 香火說:“好是好,不過遠不如你這么好。他還哄我來廟里當(dāng)香火,嫌我吃得多,省家里一口飯?!? 那主任說:“那真是不如我,我這十幾年,一處一處挨著走,到一處,先住下來,找一個寺廟,進去將那些和尚一個一個看過來,不是,再走,再換一個地方,再找寺廟,再看和尚,又不對,再換一個地方?!? 香火只聽他“找”來“找”去,“換”來“換”去,頭腦里發(fā)暈,頭皮都發(fā)麻,捂了耳朵說:“別找啦,別換啦。” 那主任卻對自己的“找”和“換”津津樂道,繼續(xù)說:“我每到一個地方,第一件事情就是什么,你知道嗎?” 香火說:“找你兒子罷?!? 那主任道:“錯,我要先找和尚?!? 香火說:“既然你兒子從小就丟了,你怎么知道他當(dāng)了和尚?” 那主任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尚,但是當(dāng)初就是一個該死的和尚抱走了他?!蹦侵魅蜗氲胶蜕袣饩筒淮蛞惶巵?,看到香火也就不待見,不禮貌道:“你雖然不是和尚,只是個香火,但香火和和尚也差不多,討厭得很,我且問你,你這廟里,有沒有沒爹沒娘的小和尚?” 香火一拍屁股跳了起來,嚷嚷道:“哎呀呀,瞎貓抓到死老鼠,居然給你撞著了。” 那主任急吼吼問道:“你快說,我兒子是哪個,我兒子在哪里?” 香火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那主任驚異地盯著香火,盯得香火全身直起雞皮,主任“忽”地撲上前,一把抱住香火,摟得緊緊的,湊著香火的臉說:“是你?是你?” 香火氣得甩開他的手,呸道:“我有爹!我才不要你這個爹,就你這看死人的走資派,我投豬胎狗胎也不要投到你家當(dāng)兒子?!? 那主任泄了泄氣,停了一會,又鼓了鼓氣道:“不是你,那是誰?” 香火說:“想必是我家小師傅罷?!? “你家小師傅,他叫個什么?” 香火想了想,又把幾個師傅的法名記混了,說:“叫個,叫個,什么覺,或者覺什么吧?!? 那主任說:“那不是名字,是和尚的法名吧?” 香火說:“都當(dāng)了和尚了,還想要名字,有個法名就不錯了。” 那主任著急著問:“那這個覺和尚,他在哪里?” 香火說:“他去找你了?!? 那主任一聽,大吃一驚,疑惑說:“他去找我了?他怎么會去找我?他知道我、認得我嗎?” 香火撇嘴道:“你不是他爹嗎,他去找爹了,不就是找你嗎?管他認得不認得、知道不知道?!? 那主任又問:“那他上哪兒找我去了?” 香火道:“我怎么知道,他偷偷摸摸半夜里從廟里逃走,我還以為他偷了廟里的東西呢。”見那主任發(fā)了悶,又挑逗他說:“要不,我陪你去找他,或者,我?guī)湍闳フ宜?,找到了他,等你認了親爹親兒子,就感謝菩薩吧——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感謝菩薩?我告訴你,很方便,只要往菩薩跟前的功德箱里塞點鈔票,塞多少呢,當(dāng)然越多越好,越多菩薩越歡喜,越多——” 香火胡亂一說,倒把那迷迷糊糊的主任驚醒過來,一拍腦袋說:“嘿呀,我找他,他找我,我們等于是捉迷藏?!? 香火說:“只要人在,藏得再迷也總能捉住嘛。” 那主任只順著自己的思路說話:“他如若找不到我,必定是要回來的,不如我就這里等著他?!? 香火退而求其次,想這主任留下,倒也不壞,至少自己呆在這孤零零的廟里,也有個伴,便拉上那主任一道,先進自己屋子,將鋪蓋搬人二師傅屋里,離后窗外大師傅的墳頭遠一點,心里清爽些。 兩個人就此在廟里躲下,灶屋剩的點糧食,只吃了兩天就吃盡了,開始挨餓,那主任比香火還不經(jīng)餓,才一頓沒吃,就說自己兩眼昏花,要暈過去了。 香火怕他暈死了,又落自己孤單一人,雖然心下并不喜歡這個人,但有他在,好歹不顯孤單,死他不得,便找了樓梯翻墻出去,到院后菜地上弄點蔬菜,順便拜一拜大師傅,希望他顯顯靈,到佛祖那兒給他們討點吃的來,但拜了幾回,大師傅也不吱聲,佛祖更是音訊全無。 那主任墊著板凳趴在墻頭上看,看到香火拜了大師傅的墳,卻一無所獲,嘲笑說:“拜有屁用,你家佛祖只會看你的好戲,讓你吃屁?!? 香火沒有力氣拔菜,一使勁,就喘氣,罵起菜來:“你們也欺負人?。科綍r我伺候你們,你們都松松垮垮,軟皮搭拉,這會兒用得著你們了,你們個個堅挺起來,倒拔你們不動了?!背瘔︻^上看看,說:“你倒看得下去,不出來幫我?” 那主任才不肯下來幫他,死樣活氣地說:“我餓得手無縛雞之力了?!? 香火鬧不過他,退讓說:“那你也不能閑著,這太不公平,我在外面弄吃的,你在廟里念阿彌陀佛?!? 那主任說:“我是馬克思主義者,我怎么會念阿彌陀佛?” 香火說:“那你就等著馬克思給你送吃的來吧?!? 香火弄了點菜回來,沒油沒鹽,拿水煮了煮,吃了,那主任大喊吃不消,說:“這和尚一年到頭吃個素,怎么熬得下去?”那主任怎么也想不通,晚上又餓得睡不著,吵醒香火說:“做牛做馬也不能當(dāng)和尚啊?!? 香火說:“牛和馬難道有葷腥吃嗎?” 那主任說:“牛和馬天生是吃草的,有草吃就滿足了,人就不一樣了,人天生是食肉動物,沒有肉吃,人還叫人嗎?” 香火說:“所以不叫人,叫個和尚嘛?!? 兩個有氣無力有一句沒一句地苦熬時日,爹一直也沒來,香火實在熬不下去了,打算出去找東西,那主任說:“我得跟上你。” 香火說:“你怕我得了好吃的先吃了?” 那主任說:“那是肯定的?!? 香火說:“說好了有難同當(dāng)有福同享,我不會獨享的?!? 那主任不客氣說:“你不是那樣的人?!? 香火想跟他翻臉,但肚子餓得慌,也沒力氣翻臉,兩人爬出墻去,一同跌倒在墻腳下,腿軟得站不起來,歇了半天,才有力氣上路。 路上遇到一個人,朝香火看了看,說:“香火啊,你越長越像你爹了?!? 那人走過后,主任仔細端詳起香火來,端詳了一番,忽然說:“咦,你這張臉,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一拍腦袋想起來了,笑道:“我這記性真好,那一年,我們一起在河上擺渡的?!? 香火說:“哪一年?” 那主任說:“你生病的那一年,你爹帶你去城里看病,我呢,下鄉(xiāng)來找兒子沒找著,結(jié)果都上了老四的船。”說著又拍腦袋道:“沒想到遇到老相識了?!? 香火偏記不起來,也拍腦袋說:“這個腦袋,是腦袋嗎,我怎么沒記得你是個老相識呢?!背侵魅渭毧戳丝?,又奇道:“依你這么說起來,你很早以前就來太平寺找過兒子,現(xiàn)在怎么又來了呢?” 那主任悶頭想了半天,嘀咕道:“難道是我記錯了地方,來過了又來?” 香火道:“你這是鬼打墻噢。” 兩個走到村口了,香火說:“要進村了,你得給我望風(fēng)?!? 那主任奸笑說:“原來你是打算偷偷地進村?!? 香火朝遠處一望,看到一家燈火還亮著,說:“那是??绍郊?,我們找二師傅去吧?!? 兩個人遂到??绍郊?,沒敲門,仍然翻墻,好在從廟里翻出翻進練就了一些本領(lǐng)。??绍郊业脑簤h不如那廟墻高,易翻,兩個輕輕一起,就進去了。沒有動靜,雞窩里也沒有一點聲音,不知道有雞沒雞。 香火踅到那有燈光的窗下朝里看,屋里只有二師傅一人。二師傅正盤腿坐在床前的蒲團上閉目念經(jīng),香火奇怪地“咦”了一聲,那主任也湊上來看看,沒覺得有什么奇怪,輕聲說:“你看人家房間干什么?看看灶屋就行了嘛?!? 香火說:“咦,這床怎么這么小呀,二師傅這么胖,那牛可芙也不瘦,兩個人怎么睡得下這小床?” 那主任壞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兩夫妻睡覺,沒有嫌床小的,恨不得越小越好呢?!? 香火暫且放下二師傅,摸到??绍郊以钗荩裁匆矝]摸著,香火一氣之下,從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肚子立刻鼓脹起來,那主任撇了撇嘴,咽了口唾沫,沒喝水,也沒批評香火,臉色惱惱地跟在香火后面出來。 兩個泄了氣,也沒力氣翻墻了,拔了門閂就走出來,那主任問道:“再去哪家?” 香火想了想,說:“去三官家吧,他是隊長,總比老百姓有點油水吧?!? 那主任聽說是隊長,猶豫說:“換一家吧,隊長一般要比老百姓難對付的?!? 香火說:“我們這個隊長,比老百姓好對付。” 又摸到三官家,黑燈瞎火,也沒動靜,香火悄悄說:“我沒敢告訴你,三官家有條狗,但是奇怪了,今天居然不叫。” 那主任說:“難不成它也餓了?” 香火說:“餓了它才叫呢,它恐怕是吃飽了,撐得叫不動了?!? 香火這一說,兩個都咽起唾沫來,妒忌起那狗來,恨不得要和那狗搶食吃。 朝院子里一看,那條狗正躺在地上呢,倒是一點聲息也沒有,香火怕它躥起來搞突然襲擊,先上前“喂”了一聲,還尊敬地喊了它名字:“大黑,是我,香火,你認識的?!? 大黑不吭聲,香火上前俯下身子仔細一瞧,驚得朝后一跳,這哪里是大黑,竟是那大黑的皮。 那主任驚道:“他們把狗殺了?” 香火說:“誰說是殺的,不定是病死的,或者被人害死的,或者自殺的。” 那主任說:“那狗為什么要自殺?” 香火說:“你就不懂了,狗忠誠,如果主人碰到困難,狗會舍身救主的。” 那主任不由打個冷戰(zhàn)說:“你是說,三官家沒吃的了,那狗自殺了,讓主人家吃它?” 香火說:“我可沒這么說。” 那主任說:“你們這地方,什么鬼地方,連狗都這么奇怪,別說人了?!? 兩個遂又退出三官家,大黑的皮躺在那里,他們驚心動魄,連狗都死了,想必三官家也沒有什么再可吃的了。 那主任問:“現(xiàn)在再去哪家?” 香火說:“去我家?!? 那主任奸笑一聲道:“這才對頭了,熟門熟路?!? 兩個踅進香火家院子,香火閉著眼睛就直奔到雞窩,把那母雞嚇出來后,香火伸手一抓,抓到手時才知道上了他娘的當(dāng),娘必定料到他會來雞窩里摸雞蛋,把雞蛋撿走了,在雞窩的稻草堆里擱了一把圖釘,香火抓了一手的雞屎和圖釘,被釘在手心里,疼得又不敢叫出聲。 那主任湊上來瞧清楚了,忍住笑說:“你倒像我嘛,疼了也沒叫嘛?!? 香火甩掉圖釘,氣道:“娘,娘,你才應(yīng)該改名叫個孔絕子,那孔絕子雖然叫個孔絕子,可他對孔萬虎卻比你對我好一百倍?!? 那主任說:“你娘對你哪來如此的深仇大恨?莫非你不是他的兒子,你是抱養(yǎng)的,你是私生子,你是路上撿回來的?” 香火說:“呸你個烏鴉嘴,你自己兒子丟了,希望別人的兒子都不是親生?!? 那主任就不解了,說:“那你干了什么惡事惹你娘生這么大的氣?” 香火氣道:“我才不知道,我生下來沒幾天,我娘就生了我的氣。” 那主任說:“為什么?” 香火說:“龍虎斗罷,我屬龍,我娘屬虎,雌老虎?!? 兩個實在無路可去,返回廟里,已是大半夜,躺下后,兩個餓得輾轉(zhuǎn)睡不過去,聽后院“撲通”一聲響,香火跳起來喊道:“小師傅回來了!” 兩個爬起來急奔到后院墻腳,果然見一人影,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里,也不知是跳下來沒摔著,還是摔著了又已經(jīng)爬起來了。 那主任急不可待上前欲拉手,那黑影卻護著胸前往后退,手且不肯伸出來。 香火又道:“小師傅,是你嗎?” 那黑影子說:“別拉我的手?!? 香火湊近了一看,哪里是小師傅,卻是村上的起毛,奇道:“起毛叔,你爬進來干什么?” 見到香火,起毛二話沒說,先將護在胸前的物事小心擱在地上,起身后朝香火拜了兩拜。 香火趕緊一閃,說:“你別拜我,菩薩在大殿里,你去拜他罷?!? 起毛朝大殿那兒指了指,說:“我拜了它,它又不會給我做事,事情還是要你做,不如直接拜你就是?!? 香火說:“你倒比和尚想得開,你要我做什么事?” 起毛說:“我娘死了,沒人做法事,我娘走不了,在家里鬧?!? 香火說:“走不了就讓她別走罷,待在家里,跟沒死一樣?!? 起毛說:“那怎么行,那豈不是半吊子了?”停頓一下,又說:“家里小孩子也害怕的?!? 那主任起先只是聽著,并不說話,過一會忍不住了,哼哼冷笑說:“笑口常開,笑天下可笑之人?!? 香火說:“有什么可笑的?” 起毛說:“香火,你說什么?”湊到香火跟前,細細看了看,又求他說:“香火,別裝神弄鬼了,幫幫忙,跟我走一趟吧?!? 香火說:“起毛叔,你干嗎要舍近求遠,我二師傅就在牛可芙家,你盡管找他去?!? 起毛說:“你二師傅不靈了,他都睡了??绍?,還有什么用?” 香火說:“可我看見二師傅仍在念經(jīng)?!? 眼見香火不怎么好說話,起毛生了氣,但又顧不得生氣,深知香火脾性,趕緊彎腰下去,從地上捧起先前護在胸前的那東西,原來是一個小簍子,里邊擱了些雞蛋,還有一小段臘腸,端到香火跟前,說:“香火,你看看,香火,你聞聞?!? 香火不看也罷,不聞也罷,一看一聞,便來氣,道:“死了人,才想起個香火來了,也知道孝敬香火了,先前我們?nèi)ゴ謇铮銈儌€個防賊似的防我,我娘還把圖釘撒在雞窩里,有這樣的娘嗎?” 起毛趕緊又賠罪又解釋,討好說:“香火,香火,我可沒有把圖釘撒在雞窩里,我家的雞蛋就在雞屁股底下,等著你去摸的,可惜你沒上我家去?!? 香火好歹也在那主任面前掙了點面子,接了那簍子,說:“起毛叔,你說吧,要我做什么?” 起毛恭敬地說:“聽你的,全聽你的,你說做什么就做什么。” 香火拿起簍子,又翻了翻,問起毛道:“起毛叔,下邊還有什么?” 起毛說:“香火,你跟我回家嗎?” 香火說:“你要我自投羅網(wǎng)???我躲在廟里已經(jīng)提心吊膽,你還要我送到孔萬虎的虎口里去?” 起毛犯了難,問:“那我娘怎么辦,她躺在門板上,不會動了,我能翻墻進來,她不能翻墻進來?!? 香火說:“她到不到場一樣的?!? 起毛起了疑,做法事哪有不當(dāng)著死人的面做的,那豈不是白做?當(dāng)即問道:“死人可以不在場,誰說的?” 香火道:“菩薩說的?!? 起毛仍不信,說:“我沒聽見菩薩說?!? 香火說:“這還不簡單,我們到大殿去,你去聽菩薩說?!? 就舉了燈,往前院大殿去,那主任一臉奸笑跟在后面,且看香火怎么操盤。 到殿上,掛了燈,香火朝蒲團上一跪,拜菩薩道:“菩薩,你開個金口,你告訴這個蠢人?!? 只稍稍閉了閉眼,就睜開來問道:“起毛叔,你聽到了沒有?” 那起毛竟說:“我聽到了?!? 香火還拿腔作勢:“你聽清楚了沒有?” 起毛說:“我聽清楚了?!? 香火道:“現(xiàn)在你知道了,是菩薩說的。” 起毛點頭稱是,那主任卻頗不以為然,明明親眼監(jiān)看了整個過程的,明明香火在活鬧鬼,也明明那起毛沒有聽見菩薩說話,怎么事情一下子就算成功了,這些愚蠢的鄉(xiāng)下人,著實叫人氣憤。 就在前院,當(dāng)著菩薩的面,擺上供桌,香火“咪哩嘛啦,阿彌陀佛”,念叨一番,起身道:“行了,起毛叔,你回吧?!? 起毛深信不疑,又打后墻翻了出去,出去不如進來順利,摔了一下,“啊唷哇”叫了一聲,香火在院里聽得分明,暗自慶幸他進來的時候沒摔,否則雞蛋都打碎,只好喝泥水蛋花湯了。 那主任心下十分不服,欲質(zhì)疑香火,香火卻懶得理睬他,拿了簍子便急著進灶屋去了。那主任也顧不上再批評香火,跟在后面急著問:“你怎么燒?你會燒嗎?這么好的東西,別讓你給糟蹋了?!? 香火說:“不好吃你不吃就是了?!? 兩個一邊廢話一邊精心烹飪,燒得噴噴香的,端上了桌,兩個坐了下來,剛要舉筷子叉上去,忽然聽得啪啪兩下響,回神一看時,手中的筷子竟被打掉在地,抬頭一看,竟是那起毛神出鬼沒地又站在面前了,把香火和那主任嚇得一激靈。 起毛一手遮擋著食物,一手指著香火說:“你還給我?!? 香火說:“咦,你干什么?” 起毛說:“騙人,香火你是騙子,我娘沒有走。” 香火說:“咦,奇怪了,剛才明明是走了嘛,難道有什么丟不下的,走了又回來了?” 那主任見事情敗露,責(zé)怪香火說:“你做事情也忒馬虎了,人家是送佛上西天,你送人只送半路,怎么不要回頭找你說話呢。” 香火趕緊說:“我倒不信,她會走了又回,待我去看看再說。” 三人一一翻墻而出,到得起毛家,見起毛娘躺在門板上,面色竟有些紅潤,香火說:“不會活轉(zhuǎn)過來吧?” 起毛說:“你不要嚇唬人,她要是詐尸,會嚇死人的。” 香火閉了閉眼睛,在心里念了幾遍阿彌陀佛,但事情并沒有進展,香火暗自責(zé)怪說:“阿彌陀佛,平時師傅念你,你就應(yīng)承他們,我念你,你為什么不應(yīng)承我?你對我如此不好,我憑什么還要念叨你?” 閉了一會,睜開眼睛看看,那老娘依舊面色紅潤,只得再閉起來,起毛卻不耐煩了,說:“香火,你果真不靈了,你二師傅睡了牛可芙,連你也不靈了?!? 香火說:“誰說的,只是時辰未到而已,你讓我專心再念一念罷。” 起毛卻說:“不要你念了,你念了沒用?!? 一個要念,一個不讓念,兩個僵了場,那主任夾在中間,不知道應(yīng)該站在哪一邊說話才好。過了片刻,聽得外面有動靜,起毛趕緊去打開門一看,卻是孔萬虎,帶著些人手來了,進屋來站定了四下里一瞧,便胸有成竹地點了點頭,手一揮,眾人便上前貼將起來。 片刻間,起毛娘躺著的這間屋子的墻上,就貼滿了毛主席像和許多標語口號,滿屋子騰起一股糨糊的酸餿味,還沒等那幾面墻壁上全刷滿了,起毛娘的臉色就開始轉(zhuǎn)白轉(zhuǎn)青,轉(zhuǎn)到最后,那臉色已經(jīng)不是個臉色了,像只摔爛了的紫茄子。 起毛娘一言不發(fā)爬將起來,連奔帶跑逃走了。 起毛這才長長地嘆出一口氣,說:“走了。” 孔萬虎朝墻上四周一指,又拍了拍香火的肩,笑道:“小和尚,現(xiàn)在你頂個卵用了?!? 起毛也朝香火一伸手說:“把東西還給我,我娘不是你帶走的,不是菩薩帶走的,是孔萬虎帶走的,孔萬虎比你好,他才不要我的臘肉和雞蛋?!? 香火一邊無賴說:“你要討還,行啊,只要你不怕你娘又回來就行?!币贿吰鹕硗庾?,那主任緊緊跟上。起毛雖然生氣,但好在老娘已走,家里太平就好,也懶得再與香火計較,隨他去了。 逃出來的兩個也不再多嘴多舌,趕緊回廟里享用去,那主任還嫌菜涼了,怪香火道:“你做事情太不地道,太不周全,叫人抓個把柄,耽擱半天,讓菜都涼了?!? 香火說:“就這臘肉,還是涼的有咬頭,要是熱乎乎軟綿綿,你一吞便吞下肚去,連滋味都品不出來。” 那主任邊吃著還是想不通,道:“奇了奇了,我們前去要討,當(dāng)個賊似的防范,我們不去要討了,反而送上門來?!? 香火說:“好事只此一回,就此而止了?!? 這話果然又被香火說中,從此再也沒人翻墻進來,主任又喪氣奇怪,問香火說:“難道你們村子里不再死人了嗎?難道你們村上沒人再生病了嗎?” 香火道:“卻原來你一肚子壞水,希望我們村子里死人、希望他們生病?!? 那主任坦言道:“死人也好,生病也好,那是必然的,不是我希望就會發(fā)生的,但是只要一發(fā)生了,村上個個像你那起毛叔一般,我們不是吃喝無憂了嗎?” 香火嘆氣說:“可惜此等好事,都叫孔萬虎那些畫像給奪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