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跑的樹(書號:12619)》德哥,蒂兒 全本小說免費(fèi)看
默認(rèn)卷(ZC) §第三節(jié) 不會叫的蟈蟈籠子
十六歲那年,他終于有了一雙鞋。
那鞋是一個叫劉漢香的姑娘送給他的。她這么一送,就送出了她人生的一大遺憾。
劉漢香是村支書國豆的女兒。國豆臉上雖然有些麻子,可國豆女人臉上沒有麻子,她不但臉上沒麻子,而且是方圓幾十里有名的漂亮女人。這女人有個綽號叫“大白桃”;另一個說法叫“十里香”。還有人說,媽的,潁河水再好,也就潤在了國豆家。操!潤了這畦改那畦,一茬一茬潤,凈好水兒。老不公平??!
這劉漢香正是“大白桃”生下的嬌女兒。
開初的時候,劉漢香只是一個小毛丫頭,秧秧的,也看不出什么。可長著長著,一下子就燦爛了。燦爛得一塌糊涂!于是就有人說,這劉漢香是國豆家的“國豆”!
那時,他并不知道有人在悄悄地注意他,他真的不知道。人已窮到了那步田地,是不敢亂看的。即便是在鎮(zhèn)上中學(xué)上學(xué)的時候,他也從不亂看。你看什么看,看也白看,窮人的眼是很節(jié)約的。
早在他上中學(xué)之前,“老姑父”家的蛋兒們已經(jīng)有自己的名字了。那名字是縣上來人普查戶口時,由一位以工代賑的老私塾先生給起的,那老先生拈了拈胡須,一時文興大發(fā),信筆寫來,在戶籍上:老大鋼蛋兒為馮家昌;老二鐵蛋兒為馮家興;老三狗蛋兒為馮家運(yùn);老四瓜蛋兒為馮家和;老五孬蛋兒為馮家福。爾后,老先生用小楷毛筆一人給他們寫了一個紙片;上邊批著他們各自的名字,老先生說:“記住,這是‘官稱’!”
可這些“官稱”在村里并沒有人叫,人們不習(xí)慣這些“少天沒日頭”的東西,它顯得大雅了些。在村里,該什么“蛋兒”還是什么“蛋兒”。只是到了后來,當(dāng)他們一個個離開村子的時候,這些“官稱”才成了他們的名字。
那片高粱地是他命中的一個契機(jī)。
那是暑期后的一個下午,他照例背著鋪蓋卷到鎮(zhèn)上中學(xué)去報(bào)到。秋了,青紗帳已經(jīng)長起來了,那無邊的熟綠從田野里一秧一秧地爬出來,把路罩得很細(xì),走在路上,人像是淹沒在那一坡一坡的旺綠里,到處都是秋熟的腥熱,一到處是孕育中的膩甜,風(fēng)一溜兒一溜兒地從莊稼棵兒的縫隙里順過來,腳下的土也仿佛已熟到了老的程度,一乏一乏的碎,就像是坍了身的面瓜。在青紗帳的掩護(hù)下,路過玉米地時,他還偷掰了幾穗嫩玉米,那時糧食總是不夠吃,能啃上幾穗玉米,晚飯就省下了。當(dāng)他揣著幾穗偷掰的玉米貓著腰穿過玉米田,來到一片高粱地的地邊時,他眼前一亮,突然站住了——面前有一雙鞋!
那是一雙“解放鞋”。這種鞋是部隊(duì)的軍人才有資格穿的。還是雙新鞋。
那鞋就放在高粱地的地邊上,看上去新嶄嶄的,像是沒有下過腳的樣子。他兩眼望著那鞋,遲疑了一下,心里說,有這樣的好事么?他抬起頭來,側(cè)耳細(xì)聽著高粱地里的動靜。高粱就要熟了,鐵紅的穗頭一浪一浪地在風(fēng)中搖曳,那刀葉沙沙地響著,響的很有規(guī)律。風(fēng)停的時候,就靜下來,靜得默,靜得文氣。看來,高粱地里沒有人,真沒有人。東邊是紅薯地,西邊是玉米田,紅薯地里顯然沒人,玉米田也不像有人的樣子,那么……是誰的鞋呢?路人掉下的?也不大像。那鞋整整齊齊地?cái)[放在他面前的地上,就像是專門為他預(yù)備的。這么一想,他笑著搖了搖頭,不會,世上決不會有這等好事。他圍著那雙鞋轉(zhuǎn)了一圈,心里七上八下的,很誘人哪。最后,他禁不住拍了拍腳上的土,把腳伸進(jìn)那鞋里試了試,他媽的,還正合適呢!
天晴朗朗的,云淡淡走,四周寂無人聲,面前有一雙鞋……然而,萬一呢?
萬一要是誰脫在這里的,你這邊剛要走,那廂又被人叫住了,多丟人哪?!算,算了。不就一雙鞋么?再說,他光腳習(xí)慣了,猛一穿鞋,還真有點(diǎn)別扭,挺不舒服的。于是,他把已穿在腳上的鞋重新脫下來,在地邊上擺好,這才背著鋪蓋卷去了。
突然,身后傳出了“咯咯——”的笑聲!那笑聲就像是晴空里的一聲霹靂,又像是從布袋里撒出來的一只母雞,還像是從牛脖子上甩出的一串鈴銷,既突兀又脆火!緊接著,又是一聲爆豆:“——家昌!”
他的臉“撲棱”就紅了,就像是被人當(dāng)場捉住了似的,心里很“賊”。他對自己說,上當(dāng)了吧?上狗日的當(dāng)了。別回頭,走,往前走!
誰知,他剛走了沒有幾步,就聽見身后一聲斷喝:“——馮家昌,你站??!”
他站住了,慢慢地扭過頭來,也就在一瞥之間,他看到了立在眼前的一抹粉紅。在這一抹粉紅的后邊,是漫無邊際的綠色,那綠色正是因了這一抹紅色而瘋狂,莊稼地里突然就有風(fēng)了,高粱和玉米都舞動著,那葉子一刀一刀的飄逸!他把頭勾下去了。
那是一個女生!
十六歲,是一個充滿幻想的年齡,眼前站著一個女生,鮮艷得叫人不敢看。
他也就不看了,有汗!
劉漢香跳跳地來到他的面前,笑著說:“家昌,把鞋穿上,那是我送給你的?!?p>劉漢香,這名字是他熟悉的,可以說非常熟悉。他們在一個教室里坐了六年,爾后又一同考上了鎮(zhèn)上的中學(xué)。然而,人家是支書家的女兒,是國豆家的“國豆”,跟他不是一路人。所以,雖然同坐在一個教室里,卻坐得陌生,他從未跟她說過話。
況且,在中學(xué)里,他也是被人恥笑的對象,人家都叫他“赤腳大仙”。
他站在那里,默默地?fù)u了搖頭。他不穿,他不會穿的。
劉漢香輕聲說:“真的,真是送給你的。這多年,我一直看你打赤腳,你……這鞋是我從我哥那里要來的,我哥復(fù)員了。穿上吧?!?p>他很干脆地說:“我不穿?!?p>劉漢香說:“你敢!”
他扭頭就走,心里說,有什么敢不敢的?
劉漢香氣了,跺著腳說:“馮家昌,你聽著,你要是敢走,我就喊了——”
他站住了,覺得很好笑。他說:“你喊吧。你喊什么?”
劉漢香怔了片刻,突然說:“我喊——我喊你偷玉米棒子!你試試,我只要喊一聲,立馬就把你……”
頓時,他明白了,她一直跟著他呢。她是支書家的女兒,她要是真喊了,就真能把他捆起來……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半天不說話。
她說:“你穿上?!?p>他說:“我不穿?!?p>兩人就在那兒僵持著。他本可以抬腳就走的,可懷里那幾穗玉米絆住了他。
終于,他抬起頭來,直直地望著她,說:“你喊吧?!?p>一語未了,他被震撼了。他是被那光影震撼了。是秋日的陽光照出了一份絕妙。那不是一張臉,那是伏桃的細(xì)膩,那是麥黃杏的滋潤,那是白菜心上的水嫩,那是石榴子般的晶瑩,那是蘋果枝上的嫣紅,那是秋光合成的虛幻,那是潁水孕化的凌滟!在秋光里,那如花似玉的臉龐上還汪著一些似有若無的、煙化般的嫩絨絨,那絨兒就像光的影兒,光的露兒,光的芒兒,光的韻兒,光的醭兒,光的會玩魔術(shù)的小舅子!那生動啊,叫人恨不得從心里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摸上一摸,卻又不敢摸,生怕一摸之下就會沁出水來……僅一眼,他就像是被釘住了似的,三魂竟走了七魂!他再也不敢多看了,他想趕快把“心”收回來,可“心”丟了,他找不到了!
這時候,劉漢香槍上前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往他跟前一蹲,命令道:“抬腳!”
就像是鬼使神差一般,他不由自主地把腳抬起來了。抬起來才有些后悔,可劉漢香不允許他后悔,劉漢香抓住他的腳,硬是把鞋給他穿上了,穿了這只又穿那只……爾后,她說:“走吧?!?p>接著,他們上路了,就那么一前一后地走著。穿著這么一雙“解放鞋”,懷里揣著偷來的玉米,他怎么走怎么別扭,那雙鐵腳就像是被繩子拴住了似的,走起來竟磕磕絆絆的,顯得十分滑稽。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那情形很像是劉漢香押送的一個“俘虜”!
一路上,劉漢香高興壞了,她時常“咯咯”地笑著,說了很多話??伤?,卻只說了一句話??斓芥?zhèn)上的時候,他說:“真欺負(fù)人哪!”
劉漢香詫異地說:“誰欺負(fù)你了?”
他再也沒有說什么,他什么也不說了,心里長出了一窩毛草!
當(dāng)他們快到學(xué)校門口的時候,劉漢香有意地慢下來,漸漸就落在了后邊。身后少了一個“押送者”,他才走得稍稍自在了些??墒?,在校門口,他又被人圍上了。一些背著被褥來校報(bào)到的同學(xué),三三兩兩地湊到他跟前,用十分吃驚的目光望著他:“‘大仙’,咋,穿上鞋了?”他嘴里“嗯,嗯”著。那些人竟然追著問:“乖乖,新鞋?!”他就說:“新鞋。”再問:“解放鞋?!”他說:
“解放鞋?!庇腥撕軋?zhí)著地問:“哎,你不是說光腳舒服么?”于是,在一個時辰里,這件事變成了一個奇聞。整個校園都在奔走相告:“大仙”穿鞋了!
當(dāng)晚,當(dāng)那些好奇的學(xué)生們一起擁到他住的宿舍,看“赤腳大仙”穿鞋的洋相時……他已經(jīng)把那雙“解放鞋”脫掉了,仍是赤著一雙大腳。
此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一直認(rèn)為那是一個恥辱。他心里說,你投降了,你又投降了,真是不爭氣呀,你怎么老是投降呢?!就在那天晚上,他的腳疼了,他的腳踢在了門坎上,竟然麻辣辣的!在痛里他腦海里陡然浮現(xiàn)出了那張臉,那臉就像水盆里的月光,一印一印地晃動著,揮之不去!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他很為自己的行為羞愧。
他再沒有穿過那雙鞋。
那雙鞋后來成了“四個蛋兒”的奢侈品。鞋已上腳,就不好再退了。星期天的時候,他悄悄地把那雙鞋夾回了家,扔給了他的兄弟們?!八膫€蛋兒”搶上前來,全都驚奇地望著那雙鞋,你上來摸摸,我上來摸摸。狗蛋強(qiáng)量些,首先發(fā)問:
“哥,誰穿?!”他瞅了鐵蛋一眼,又看看狗蛋,瓜蛋。看過了,又去看蹲在地上的父親,父親塌蒙著眼皮,一聲不吭。于是,他說:“輪著穿。”結(jié)果,“蛋兒們”就輪著穿了。先是鐵蛋穿著新鮮了些日子;接著是狗蛋趿拉了幾天;爾后是瓜蛋,瓜蛋穿著大大,走起來七威八威的,他在鞋里塞了些破棉花;輪到孬蛋時,他只是覺著稀罕,就在鞋后跟上挖了兩個孔,穿上繩子,用繩子把那鞋綁在腳上走,走起來一拖一拖,就跟劃旱船似的……就這么穿來穿去,沒過多少日子,那鞋就穿的不成樣子了。
不知怎的,那恥辱一直深藏在他的心里,藏得久了,竟然藏出了一點(diǎn)甜意。
那就像收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一個小糖豆,它不斷地從心窩里跳出來,在眼前蹦蹦噠噠地誘他。
劉漢香為著什么呢?在他的記憶中,劉漢香是模糊的。有很多年,他腦海里連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是呀,他們沒有同位坐過,也沒有說過話,好像原也是小小丫丫的,怎么突然間就大了?還送你一雙鞋?!
驀地,他想起來了,是不是因?yàn)槟敲秷D釘?
那時候,他雖然窮得連鞋都穿不上,卻非常喜歡打籃球。每天下課后,他總是赤著一雙大腳奔跑在籃球場上,因此也就有了“赤腳大仙”的綽號。鎮(zhèn)上中學(xué)的籃球場是很簡易的,就在校園里的空地上一東一西豎了兩根木桿,木桿上釘了塊長方形的木板,板上釘了一個鐵筐,這就是籃球場了。課后的很多時間,他都是在籃球場上度過的,他是一個籃球迷?;@球場離飯廳近,所以,也總是有很多人圍著看。記得有一次跟縣上中學(xué)的球隊(duì)打比賽時,他跑著跑著,只聽“噗”的一下,腳下一軟,他就在場邊上蹲下了,就那么蹲著,把一只腳撇著翻過來,發(fā)現(xiàn)腳底扎上了一枚圖釘!他沒在意,只是把圖釘從腳上拔下來,往場邊上一扔,快步跑去了,還接了一個好球,竟也投中了!就是那會兒,他聽到場邊上傳來一片“呀!呀!”的驚呼聲。一瞥之中,是一片女生的倩影,那里邊有劉漢香么?
還有什么哪?再沒有了,再沒有什么了??扇思宜湍懔艘浑p鞋。說是別想了,不要多想,人家可是國豆家的“國豆”!你算是什么東西?!說是不想,可還是忍不住。偶爾,那個“小糖豆”總是從心的深處彈出來,再用心的嘴接住,甜那么一會會兒。
可是,在學(xué)校里,兩人卻誰也不理誰,見了面也不說話。洗碗的時候,你在這個水池,我就到另一個水池,就像仇人一樣。這感覺很好啊,無比的好!
學(xué)習(xí)是更加的勤奮了,人就像鞭子抽著一樣,俄語中的“斯巴西巴”總是在嘴頭上默默地掛著,還有“打死崔大娘”(達(dá)斯采達(dá)妮婭),一切都變成了“啾、啾、啾、啾”——那是(一點(diǎn)點(diǎn)、一點(diǎn)點(diǎn)的)蜜一樣的甜意。是的,這是一個秘密。秘密使人充實(shí)。你心里要是偷偷地藏著一點(diǎn)什么,人就格外的沉靜踏實(shí)。學(xué)得太苦的時候,那“小糖豆”就會及時地跳出來,讓你甜一下,把那苦味沖淡。
就那么藏著吧,好好藏著。在那個學(xué)期里,他的俄語出人意外地得了全校第一!
鞋是穿了,可也不能白穿。不管怎么說,這個人情是欠下了。拿什么還呢?
接下去,他整整用了四個星期天的時間,帶領(lǐng)著蛋兒們精心寡意地扎了一個兩篷樓的蟈蟈籠子。為扎這個蟈蟈籠子他費(fèi)了大勁了,先是派蛋兒們到地里四下去尋找那些光滑的、細(xì)條兒的高粱稈,這種細(xì)條兒的高粱稈一株上只有一節(jié)能用,就這一節(jié)還得是百里挑一,很難尋的。于是,鄰近四鄉(xiāng)的高粱地里到處都晃動著蛋兒們的身影,好歹還是找齊了。蟈蟈籠子是他親手扎的,他誰也不讓動,就一個人躲在屋里精心擺弄。每一次開始,他都要先洗洗手,爾后再動手去扎那籠子:
那“兩篷樓”扎的有脊有檐,有廊有廈;門是雙扇的,窗是菱形的,那上下兩層的門扇還都是能開能關(guān)的;特別難為他的是,他在那“兩篷樓”里還扎上了一個樓弧梯……等全扎好后,他又逼著蛋兒們上交了十二只會叫的蟈蟈。
那又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他中午連飯都沒有吃,就提前從學(xué)校里跑出來了。
他帶著那個蟈蟈籠子,悄悄地躲在了河堤旁的一個槐樹林里。一直呆到夕陽西下,遠(yuǎn)遠(yuǎn)看見劉漢香從大路上走來的時候,他才把那個蟈蟈籠子放在了河堤上的一條小路上……
那是她必走的。
終于,挎著書包的劉漢香走過來了,她一眼就看見了那個蟈蟈籠子。她站住了,就那么看了一會兒,卻猛地抬起頭來,高聲說:“你出來吧?!?p>他沒有動。他的心怦怦跳著,可他沒動。
劉漢香再一次高聲說:“出來吧,我看見你了!”
這一次,他沒辦法了,只好從槐樹林里走出來……
劉漢香望著他,說:“你扎的?”
他勾著頭說:“我扎的?!?p>劉漢香說:“送給我的?”
他說:“送給你的?!闭f完,他又汗浸浸地補(bǔ)了一句:“我不想欠你的情……”
劉漢香彎腰把那個蟈蟈籠子拿起來,說:“扎得真好!”
他一聲不吭,就那么站著。
可劉漢香話鋒一轉(zhuǎn),氣吁吁地說:“你為啥不穿我給你的鞋?!”
他說:“我不能穿。”
她問:“為啥?”
他說:“我弟兄五個,都沒穿鞋。我不能獨(dú)穿?!?p>她遲疑了一下,說:“你上中學(xué)了呀……”
他干干地說:“那不是理由。”說完,他扭過頭,如風(fēng)一樣地跑去了。
身后是一片蟈蟈的叫聲,那叫聲熱麻麻的!
可借的是,那個蟈蟈籠子先是被迫掛在了一棵棗樹上,是國豆家院子里的一棵棗樹。因?yàn)槟鞘€蟈蟈一個個都是挑出來的“老油”,大吵了!叫得人睡不著覺;后來,一直等到籠子靜了的時候,才終于掛在了劉漢香的床頭上——因?yàn)槟鞘€蟈蟈全都死了。 點(diǎn)擊進(jìn)入整本閱讀《會跑的樹(書號:12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