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拿到婚書庚帖之前,雖不會放她,卻也不會僭越。

又是一陣該死的沉寂,凌素素再抬眼,一雙水霧迷蒙的杏眼望向他,那目光顯然有些復雜,無措,茫然,克隱,還有那么點...視死如歸。

“你擅長喝酒嗎?”

她觀察霍明翰許久了,這人身上沒有酒氣,剛剛不是說去陪酒宴席了,若不是他酒量太好,便是這人酒量太差,喜酒都被副官們擋了去,才滴酒未沾。

霍明翰撐著頭,望著她小眼滴溜亂轉(zhuǎn),意味深長道:“我很少喝酒?!比羰且恢蓖?,或許沒喝酒很快也醉了。

很少喝,是怕醉酒失態(tài)吧。

凌素素就差狂拍大腿夸自己機智了,想當年她在宿舍號稱千杯不倒,小號名叫一直喝,那啤酒可以喝出花來。

矜持,矜持,凌素素故作斯文。

“時辰尚早,長夜漫漫,無所事事,不若咱們喝酒。”

凌素素眉目彎彎,笑呵呵的指了指八仙桌,那上面安安穩(wěn)穩(wěn)的擺著白玉壺,并著白瓷酒盅,各色點心并著幾個袖珍窩頭,看著還挺討巧。

“也好?!?/p>

霍明翰抿唇,他發(fā)現(xiàn)才跟凌素素待一天,這笑容竟多過了十來年。

他倏然起身,懶懶散散的走到小花廳,丹鳳眼一挑,柔光中,夙冷清雋的面容跟周遭陳設涇渭分明。

凌素素舉起一杯酒,在霍明翰癡愣愣的注視下,碰了碰他的杯壁,滿滿當當?shù)囊槐?,她仰面喝下,亮了亮杯底:“該你了?!?/p>

“嗯?!?/p>

霍明翰綿長的視線,停留在凌素素瓷白細膩的天鵝頸頓了幾秒,而后學著她仰面喝了。

一杯

二杯

三杯

凌素素滿目歡喜冷遇霍明翰面色不改,數(shù)杯過后他依舊眸色清晰,而她被嗆得嗓子冒煙,艱難的朝著他擺了擺手:

“你等下?!?/p>

凌素素擰開門,果然憐兒還在,吩咐她去拿個酒壇,并著一個青花瓷碗,小丫頭不明所以,但還是很快遞了進來。

日光燈照在凌素素的面頰上,晶瑩剔透的肌膚,紅潤若春桃,霍明翰目光停了幾秒,只見她依舊手執(zhí)白玉瓷杯,而在他面前擺著青花瓷碗,小聲嘀咕了一句,便開始倒酒。

“我這人最公平,你用瓷碗,我用瓷杯,來,再喝?!边@次喝不醉你,我跟你姓霍,呵呵,這種喝法,保證你三碗就跪地叫爸爸。

霍明翰傲著眼頷首:這,可真公平。

酒香醇厚,甘冽清香,凌素素被辣的唇紅,腮紅,松了松衣領,她托著腮,凝望著眼前四目相對的男人,他好看的面龐在眼前晃啊晃,明顯是醉了。

“你喝醉了么?”凌素素問。

霍明翰茫然,抬眸看她,小姑娘一雙水霧迷蒙的鹿眼,紅唇桃腮,可愛的緊,他被這么看著,心都融化了。

“還沒醉?!?/p>

“哈,我爹說過,喝醉酒的人從來不會說自己喝醉了,霍明翰,你別晃了,晃得我頭疼?!绷杷厮刂е^,語氣又輕又軟,她慶幸,幸好霍明翰喝醉了,否則她再喝,也快醉了。

“我沒晃。”霍明翰聲線低緩寡淡,“你衣扣松了。”

他視線一滑,她松開的錦扣下,隱約的曲線,白的晃眼,他看向窗外黑沉沉的暮色,草場在黑幕下,蘊藏著漆黑而不可預判的神秘。

他似望得出了神,唯有自己清楚,他腦海中一遍遍閃過的是凌素素的月華般的笑容,還有那玲瓏有致的軀殼,往后這酒,她斷是不能與旁人喝了。

凌素素拿起半杯酒倒在嘴里,歪著頭,看著霍明翰并沒喝酒,更沒倒在地上喊爸爸,她有些不悅,開始細數(shù)著霍明翰的十宗罪:

“喂,霍明翰,你知不知道,你耽誤我嫁人了?!?/p>

“我想當寡婦,真的,那樣我就能無拘無束,快意人生了,可如今,你,讓蘇慕白退婚,過分,無~恥?!?/p>

凌素素曲指,想要指著霍明翰鼻子罵,奈何他一直在眼前晃,她對著床,罵了半晌。

從盤古開天,罵道滄海茫茫。

“......”

霍明翰走過來,垂眸看了一眼伏在八仙桌上快哭出來的小媳婦,手中還攥著酒杯,怎么取都取不下來,最后只好抱她上床。

抱歉了,凌素素,這輩子你是不可能當寡婦了。

他霍明翰曾出生入死,百死不懼,那是因為他無牽無掛,如今,他有了她,有了牽掛,怎可忍心拋下她赴死呢?

入夜微涼,霍明翰卻了無睡意,他靠在床頭柜處,單手撐著窗沿,垂眸望著她絕美的睡顏,長長久久移不開眼。

不遠處,燈臺上,龍鳳燭灼灼燃了多半,淺淡的影子拉長,霍明翰守著她,時不時幫不老實的凌素素掖被角,略帶薄繭的手,出奇的柔。

思緒萬千,無從起。

三月初三,綏遠兵亂乍起,他奉命剿滅叛軍,那場戰(zhàn)役死傷過半,烽火連天的年代,最苦的是百姓,所以他沿襲了父帥霍淵城的治軍紀律:從不滋擾百姓。

在臨窯北線的邊城,他正帶兵清剿,路過城鎮(zhèn)時,便看到凌素素穿著淺藍長馬褂外罩掐絲耦合小坎,寬大的衣袍,一身男裝,素雅出塵。

那時,凌素素站在凌氏米鋪門前,站在高高的四方桌上,當著眾人面,砸了凌氏米鋪的六升斗,慷慨激昂的對災民道:

“我凌家世代經(jīng)商,雖唯利是圖,卻不發(fā)國難財,平素多少錢的糧,今日便是多少錢,大家相信我,戰(zhàn)火會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不必恐慌,沒有銀錢也不要緊,明日粥場還會施?!?/p>

霍明翰從未見過哪個女子有如此見識和魄力,那刻便對她留了心,她說得對,戰(zhàn)火會過去,他也會保民,保她,一世安寧。

在臨窯些許時日,除了軍事作戰(zhàn)外,便是穿了便裝悄悄去看她,遠遠的,看她嬌小纖細的忙忙碌碌,很滿足。

當時他說不清那是一種什么感覺,只覺得他不想回頭,就想這么一輩子都有她在,他出門的次數(shù)多了,有時候連梁沅都不知道他去了哪。

漸漸的,他發(fā)現(xiàn)她不是僅憑一腔顧勇施粥救濟難民,而是存了一些鉆營的小心思,她將不少流離失所的難民送到了紡織廠,教授技藝,竟大有風生水起之勢。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凌四海的女兒凌素素,他記住了,若他能活著回來,一定會去顧安找她。

奈何戰(zhàn)事膠著,敵我拉鋸戰(zhàn),一打便是小半年,他將皖西軍逼退在長江以南,便火急火燎的回了少帥府,卻不成想,日思夜想的人兒,便出現(xiàn)在了眼前,還成了錯嫁少帥府的小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