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恨這個地方


“滴滴——”
林彎月正站在路邊,踩著腳底下越積越厚的雪,一個人慢悠悠的等車。
背后就是紅色招牌的民政局登記處,到了下班的點,里面的工作人員從她身邊陸續(xù)走了過去,可能是看的太多分分合合的人,每個人的表情都有些麻木的冷漠。
“滴滴——”
又是一聲汽車?yán)鹊穆曇?,路邊的一輛黑色別克放下了車窗,陳克張揚的臉在玻璃后面探出來,高聲的叫著林彎月。
“嗨~美女,要不要載你一程?看你長的好看,不要錢喲~”
林彎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徑直上了他的車。
“恢復(fù)單身了?”
陳克的語氣高昂,好像林彎月剛剛不是去辦離婚,而是去結(jié)婚一樣喜慶。
林彎月低頭系安全帶,嗯了一聲,掩蓋了眼底里全部的情緒,故作輕松的說道。
“對啊,恢復(fù)單身了…不對,是從來沒有戀愛過才是。”
陳克側(cè)頭看了她一眼,不知道為什么,即使她的語調(diào)微揚,臉上也不見其他的表情,可是誰都能一眼看出來,她那笑著的表情里,分明是有些傷感。
說起來也好笑,林彎月跟秦墨占著婚姻的名頭這五年,竟然連戀愛都沒有談過一個。
猝不及防的,陳克把手里的熱奶茶塞到了林彎月的手里,笑容明媚,指著自己的臉,跟面前的林彎月說道。
“美女,看看我,你也找不著,我也找不著,不如湊一對瞎過?”
林彎月咬著奶茶吸管,對他翻了個白眼。
“陳克,我們兩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你身上哪里我沒見過?一點新鮮感都沒有了,快開車吧,我還要去看看我媽的情況?!?
陳克便笑,頓了一下回答她。
“得嘞,女王大人坐好吧。”
同時兩根手指扶在眉上,比了一個得令的手勢,車已經(jīng)往醫(yī)院開去。
林彎月這次回國,不僅僅是為了跟秦墨辦離婚手續(xù)這一件事情。
她母親精神分裂癥犯了,很嚴(yán)重,除了嘴里念叨著她的乳名,其他的都不認(rèn)識。
林彎月被迫離家這么多年,一直在國外工作生活,只每個月把固定的生活費打進母親的賬戶,鮮少聯(lián)系。
一直到前幾天,她才知道,這些年她每月給母親打的錢,都被哥哥林萬陽拿走了,母親犯病,深夜只穿著薄毛衣在大街上游蕩,差點凍死,即使是這樣,這個比林彎月大了整整十二歲的哥哥,也沒有再出現(xiàn)過。
幸好發(fā)小陳克認(rèn)識林彎月母親,好不容易才把人先帶了回家,找不到林萬陽,就只能找身在國外的她。
林彎月喝了一口溫?zé)岬哪滩?,看向了車窗外?
這個城市變了很多,短短幾年的光景,大到她走過的時代廣場,小到家門口的一個早餐鋪,一點點,一樣樣的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還能記得,她的家門口,有一棵特別粗壯的銀杏樹,每年到了秋天,那金黃色小扇子一樣的銀杏葉被風(fēng)一吹就落了滿地,那時候的林彎月,坐在銀杏樹下面,一玩就是一整天。
等她久別歸來,銀杏樹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這也導(dǎo)致,她走過了無數(shù)遍回家的路,幾乎已經(jīng)找不到了。
陳克每路過一個路口,都耐心的給林彎月解釋。
“小月,這是春江路,過去就是江海路,我們上初中的時候,騎著自行車,每天都要經(jīng)過這個路口的…”
“這是上戶路,拐彎就到了你以前最愛吃的鴨血粉絲店,可惜舊城改造,那家店我找到現(xiàn)在都沒有找到…”
“那是…”
“我又不傻,我被賣掉的時候,已經(jīng)十六歲了好吧?”
林彎月笑著打斷了陳克的話,云淡風(fēng)輕的講出了當(dāng)年她為什么離開這里的原因。
甚至笑著的時候,仿佛她嘴里被賣掉的,是別人。
十年前,她被自己的親哥哥以十五萬的價格,賣給了一個美國老頭,她被昏昏沉沉帶到了美國,從老頭的嘴里得到真相的時候,整個世界瞬間崩塌在眼前。
“當(dāng)年…你到底…”
陳克直接把車停在了路邊,車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甚至可以說是近幾年燈城下的最大一場雪,雨刮器時不時的在擋風(fēng)玻璃上掃一下,只一會會的功夫,車頭上就積了一大團的雪花。
林彎月聳聳肩,語氣甚至有點輕快。
“那老頭跟我媽我哥哥說,買我回去做小媳婦,其實到了美國我才知道,他就是個人販子中介,專門騙一些落后國家年紀(jì)小的女孩子,再賣給各種地方,要么做風(fēng)月,要么再轉(zhuǎn)賣給別人,做別人的童養(yǎng)媳?!?
林彎月攏了一把側(cè)邊的頭發(fā),露出了大半張臉。
她的表情…怎么說呢,不見疼痛卻讓旁觀者覺得痛不欲生。
“不過我運氣好,加上年紀(jì)又是最大的,到的第一天,摸清了他家的地形就跑了,就在我跑的時候,警察來了,把老頭這邊正在商量怎么賣我的幾個人一起端了…后來我遇到了個貴人,想著再也不可能回來,再也不能給哥哥再賣我一次的機會,就真的不想回來了。”
林彎月又喝了一口奶茶,一顆珍珠滑到了嘴里,惹的她一笑。
陳克看著這樣的林彎月,竟然說不出一句開導(dǎo)她的話。
他的印象里,只知道當(dāng)年林家住進了一個很有錢的美國老頭,沒住多久,就把林彎月帶走了,林彎月的母親和哥哥對外只說,老頭認(rèn)了林彎月做干女兒,帶著去旅游,見見大世面,之后就真的再也沒見過她。
良久,陳克悶悶的對林彎月說道。
“小月,不管怎么樣,只要你想,我家永遠(yuǎn)是你家。”
林彎月又是一笑,側(cè)頭看向了車窗外的大雪。
當(dāng)初她接了陳克的電話,其實本能是抗拒的,只不過,在接完陳克電話的時候,下午又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電話里,母親聲音很小,甚至含糊,只反復(fù)的說:“小月,我被人綁架了,這個人臉好白,手里還拿著刀,他要殺我呀…”
林彎月那時候在美國,正在辦理公司的交接手續(xù),美國的白天就是國內(nèi)的深夜,她聽著母親的話,一邊哄著她,一邊拿著手機給陳克發(fā)短信。
然后就聽見母親又說道。
“小月,你在外面千萬不要回來,他們也會殺你的,媽媽死掉了不要緊,我的小月沒關(guān)系就行了…”
林彎月發(fā)短信的手一頓,緊接著,鼻頭一酸,眼眶就紅了起來。
她太久沒有嘗到母愛的滋味,就在那一瞬間,異國他鄉(xiāng)孤身一人,隔著電話,突然感受到了病重母親本能的愛。
這個城市里,有她至親的人,這些至親的人,卻也傷的她最深。
她恨這個地方,卻也不得不愛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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