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看唐二爺家道中落,可在津門河?xùn)|的一畝三分地上,扳開手指頭數(shù)財主,人家唐二爺仍是排的上號的體面人物。
這就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再不濟(jì),也總比那些三餐不繼的窮根子們強(qiáng)一萬倍不止。
不過,假如把日子往前推上百年,他唐家在天津衛(wèi)可是頭一號的大戶。
唐家之所以能夠發(fā)跡,據(jù)說是因為唐二爺?shù)脑婢冗^狐仙。狐仙感念恩公的恩德,索性成全了恩公當(dāng)了大財主??傻葌鞯搅颂贫斶@一輩兒,家運逐漸往下坡走,光景遠(yuǎn)不如從前了。
如今,唐二爺已經(jīng)五十有八,眼瞅著黃土埋到了脖頸子,就在他自認(rèn)為時日無多的時候,本就不怎么順心的一個家,卻偏偏又被邪祟鬧得雞犬不寧。
要說起這鬧邪祟的源頭,還不是怨他唐二爺不知好歹,把祖上留下來鎮(zhèn)宅的法器給弄丟了。
說起那件法器,可是大有來頭。
想當(dāng)年,唐二爺?shù)淖孑吷w這所前后五進(jìn)、外帶東西跨院的大宅子的時候,專門請來高人看過風(fēng)水。
咱有什么說什么,那位高人可不是平常貨色,乃是天津衛(wèi)鼎鼎有名的、最會看陰陽宅的“半仙兒”孫西淳。
說起這孫西淳的能耐,那可是大的沒邊兒。經(jīng)他看準(zhǔn)的地皮,管保家運昌盛,子孫享福。
只不過,要想讓這位孫半仙開金口、吐真言,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兒。從他嘴里討個真章,非千金不可。
正所謂“財可通神”,半仙也是人,總不能喝西北風(fēng)活著吧?再說了,人家一番真言興旺了你們家,可人家卻因為泄露了天機(jī)而折壽,你怎么著也要讓人家舒舒坦坦地安享幾年晚年不是?所以說,這錢花得不屈。
唐二爺?shù)脑媸莻€有氣量的人,真金白銀送過去,再把半仙請過來,請半仙有一說一不必遮掩,看他看中的那塊地皮值不值得蓋一座大宅院。
孫西淳是個有分寸的人,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絕不會敷衍了事。他仔細(xì)看過之后,告知唐二爺?shù)脑妫哼@塊地皮不賴,妥妥的風(fēng)水寶地。
——只不過——
欲言又止,準(zhǔn)沒好事。
唐二爺?shù)脑嬲垖O西淳有話直說,倘真有個什么避諱,大不了,這塊地皮不要了也就是了。
孫西淳說:“唐老爺,實不相瞞,這塊地皮下面存有一方邪氣。”
既有邪氣,怎能建宅?
唐二爺?shù)脑骈L嘆一聲,自己千挑萬選的地皮看來要廢棄了。
而孫西淳卻說:“此地能用!”
還說:“不但能用,還有大用?!?/p>
前后矛盾,不知所謂。
孫西淳鄭重其事道:“恰恰是因為這方邪氣的存在,這塊地皮才好用;若無這方邪氣,這塊地皮反倒不好用了?!?/p>
半仙說話,叫人費解。
孫西淳接下來的一番話,不但讓唐二爺?shù)脑娲蛳祟檻],還讓他多掙了一百兩銀子。
孫西淳說:“這方邪氣正好用以滋養(yǎng)福地。唐老爺倘不吝錢財,那就建一座前后五進(jìn)、外帶東、西跨院的大院套。此為一個‘中’字,借中央無極土,左青龍、右白虎之勢,可將邪氣壓制,又可蔭庇后輩。機(jī)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有此一言,還有什么好說的?那就拿錢蓋屋唄。
耗時一年零八月,大宅大院蓋起來。為了顯擺,唐二爺?shù)脑孀屓搜亟指叽顩雠铮瑪[下六十六桌流水席,甭管你是阿貓阿狗,只管到門樓前的臺階上朝著院子里磕三個頭,再扯脖子、拉高調(diào)門吆喝三聲:“唐老爺吉祥,唐老爺吉祥,唐老爺吉祥?!蓖晔?,你就可以上桌吃席了。
從早到晚,熱鬧非凡,道喜聲、喝彩聲不斷,天津衛(wèi)那些有頭有臉的爺們兒,也都差不多全都到齊了,這下可把唐二爺?shù)脑骈_心壞了。孫西淳是“首功之臣”,頭一個要請到上座的人必定是他。
那一天,孫西淳早早地登門拜賀。吃過喝過之后,又跟在座諸位閑談了片刻。正說話間,他端起茶碗啜了口茶水潤了潤喉嚨,干咳了一聲,突然一把抓住了唐二爺曾祖的手腕子。
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在座之人無不吃了一驚,也把唐二爺?shù)脑嬷鴮崌樍艘惶?/p>
但唐二爺?shù)脑骜R上意識到:孫半仙并非酒醉失禮,而是有話要講。
正詫異間,拉著唐二爺曾祖的手腕子不肯松手的孫西淳吞吐著酒氣說:“唐老爺,我來賀喜可不是空著手來的。我?guī)Я艘粯有⌒〉亩Y物,您老請看。”伸手入懷,掏出一物。
眾人趕忙上眼打量,原來是一支半尺來長的烏木劍。
大喜的日子,最忌諱送人刀劍,此乃不祥之物。雖然是木劍,但唐二爺曾祖的心里還是老大不高興,只不過顧著面子,不好當(dāng)眾發(fā)作罷了。
“唐老爺,請隨我移步西跨院?!睂O西淳不理會眾人對他不滿的眼神,一把將唐二爺?shù)脑鎻囊巫由献Я似饋?,拉著就走?/p>
唐二爺曾祖的心里越發(fā)不高興了,但又不好翻呲,只得沉著一張臉,任由孫西淳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他拉到了西跨院的門廊下。
“我的孫先生啊,你不在前面飲酒,把我拉到這西跨院干勞什子?我還要招待客人哩。”唐二爺?shù)脑婷鎺Р粣偟刭|(zhì)問孫西淳,同時用力甩脫孫西淳那只抓著他手腕子的粗手。
“唐老爺請息怒。”孫西淳朗聲一笑,“你我是朋友,臨別之前,我不能留下遺憾。”
“你——你說什么?”唐二爺?shù)脑嫦仁且汇叮枺骸澳阏f你要走?”
“嗯?!睂O西淳點一點頭。
“你要到哪里去?你為什么要走?”唐二爺?shù)脑婷媛都鄙?,“難道天津衛(wèi)容不下孫先生么?”
“——嗐”孫西淳苦笑一聲,“我不妨對唐老爺直說,我犯了忌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我若不走,非死無葬身之地不可?!?/p>
“胡說!”唐二爺?shù)脑嬗昧σ欢迥_,吹胡子瞪眼,一臉地不屑,“你告訴我他是誰,我這就找人收拾他去,不把他收拾服帖了不算完。誰敢得罪孫先生,就是跟我老唐過不去。你說吧,他是誰,我倒要瞧瞧,他有多大的膿水!”
“唐老爺言重了?!睂O西淳抱一抱拳,以示感激,“我與那人的恩怨非是常人能左右得了的。唐老爺?shù)囊环靡猓瑢O某心領(lǐng)了。”
“哎呀!”唐二爺?shù)脑嬖桨l(fā)地冒了火,“我的好孫先生啊,你這人平日大大方方,啐口唾沫掉地上能砸一個坑,怎么這一刻竟如此磨嘰。你倒是說說呀,哪人究竟是誰啊。他就是天王老子,我老唐也不含糊他!”說著,用力在自己的胸膛上拍了一巴掌。這叫打包票,說一不二。
“——嗐,”孫西淳搖一搖頭,“唐老爺別再說了,孫某心意已決,誰也休想攔我?!?/p>
這番話說出口,把唐二爺?shù)脑嬉脡騿?,只能干生氣,卻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他一個凡夫俗子哪里曉得孫西淳惹上的麻煩有多大。孫西淳口口聲聲說得罪了某人,其實那是騙人的瞎話。實際上,孫西淳得罪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個邪得不能再邪的老邪祟。也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要不趕緊走,那老邪祟一定會要了他的命。這一點,他說的可是大實話。
孫西淳把那支烏木劍用一根染成紅色的粗麻繩系在房廊下,唐二爺?shù)脑孢@才看清,木劍上刻著八個古怪的篆字,以他的學(xué)識倒也認(rèn)得那八個字是——太公在此,邪妖莫犯!
他不曉得孫西淳將烏木劍系在西跨院房廊下的用意,只得抱拳討教。
孫西淳直言不諱:“唐老爺,當(dāng)日你請我來看風(fēng)水時,我曾說過此地有一方邪氣。我擔(dān)心我走了之后,邪氣發(fā)作,單憑這所宅院震懾不住,故將我祖師爺留下的這支神劍留下。有此神劍在此,管保唐宅太平?!?/p>
話音未落,孫西淳突然一把將唐二爺曾祖的一只手抓了起來,用自己小拇指上的指甲在唐二爺曾祖的中指上劃了一下,立時冒出了血珠。緊跟著,孫西淳將唐二爺曾祖那根滴血的手指在木劍上用力蹭了一下。
“哎呀!”唐二爺?shù)脑娼械溃骸澳氵@是干什么?”
說來真是怪了,鮮血涂于劍身,本該留有血痕,但那支烏木劍卻似乎有吸血的魔力,眼見著那條血痕只停留了一剎那,便消失不見了。
唐二爺?shù)脑驺墩?,猜不透這其中的玄機(jī)。
孫西淳這時候語重心長地說:“唐老爺,你要記住,這支神劍為你唐家鎮(zhèn)宅,你唐家之人必須要供養(yǎng)著它,不然它的靈氣就會逐漸消散,到時就不能再震懾邪氣了。每年三月三,要喂它一抹鮮血,這樣才能使它保守靈力,保佑你一家老小的太平。切記,切記,萬萬不可懈怠了!”
叮囑完之后,孫西淳抱拳當(dāng)胸,說聲告辭,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了。留下唐二爺?shù)脑嬉粋€人站在房廊下捏呆呆地發(fā)愣。
那支烏木劍從此就掛在了唐家的西跨院,一輩兒、一輩兒往下傳,傳到了唐二爺這一代,已有百年的光景了。
只道是,歲月無情催人老,而那支烏木劍卻仍跟當(dāng)年掛上去的時候一個樣兒,連絲毫損爛的跡象也沒有,還是那么的周正,那么的威嚴(yán)。
照理說,有這樣一件法器鎮(zhèn)宅,他唐二爺?shù)倪\勢正該越活越旺才對,可偏偏他的日子怎么就會一天不如一天了呢?
難不成,是那孫西淳說了瞎話,這玩意兒壓根就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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