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頭到老

我弟見到我的第一眼嚇得扔了手里喂雞的簸箕，但是很快他又鎮(zhèn)定下來，走到我跟前乖巧而靦腆。

“姐，你回來啦，怎么不說一聲，我去接你。這位是，你男朋友嗎？”

“嗯，叫哥?！?/p>

他便仰著頭喊顧羅哥，諂媚的樣子不知道是對我還是顧羅。然后接過我手里的行李，招呼我們進去做。

“爸媽在街上買年貨呢，你們先坐，我給你倒茶?！?/p>

家里還是多年前蓋的平房，水泥地返潮，深一塊淺一塊，水腥氣混在空氣里，顧羅不著痕跡地皺眉。在看向我的那一刻又舒展開來，我知道他有潔癖，特地把凳子來回擦了個干凈。只是他坐下來，手習(xí)慣性地放在桌上時立刻收了回來。

我食指一捻，指尖粘膩，糊上淺淺一層油脂。

弟弟捧了杯子，家里僅有的兩個玻璃杯，多年的使用讓它們變得發(fā)黃且混濁。里頭的茶水放了白糖，看上去更是厚重。與他平日里喝的茶葉天差地別。

弟弟拘謹?shù)卣局?，家里沒有茶葉，招待客人用糖水已經(jīng)很奢侈了。

他攪動著衣擺，像多年前我面對父親的場景。不安而恐懼，看向?qū)Ψ降难凵癫蛔杂X帶著討好與膽怯，就如同他現(xiàn)在看我的樣子。

顧羅沒動，他不會喝這樣的水。可能是為了緩解尷尬，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塞到了弟弟手里。

我在他臉上看到了久違的高興，真心實意的那種，但他收斂得很快。那股欣喜被他壓在心底，轉(zhuǎn)而掛上得體的笑。

“謝謝哥?！彼_始拍起馬屁來，“我一看哥就知道跟我們不是一個檔次的，長得好看就算了，出手還闊綽，姐姐真是好福氣。哥，喝茶，我們這里的習(xí)俗，過年一杯甜茶，來年的日子是要甜甜蜜蜜的！”

顧羅似乎來了興趣，從面向我轉(zhuǎn)到面向弟弟。

“甜甜蜜蜜，和誰？”

“當然是我姐?。∧銈円欢〞最^到老，兒孫滿堂的！”

我對面的這個男人很滿意，滿意到不在乎油乎乎的桌子。交叉著十指放在桌上，看看我又看看那兩杯甜水。

“那就必須得喝了?！?/p>

他的食指敲了敲桌子，垂下眼瞼把猶豫隱藏在眼底，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甚至意猶未盡地咂咂嘴。

“好甜?！?/p>

我笑笑，挑起眉毛。顧羅看我，以為我覺得他嫌棄，還特地強調(diào):“真的很甜。”

我當然知道很甜，從小我強迫我弟給我沖甜水，那糖從來都是管夠的。

約莫十點半，我爸媽從集上回來了。

一年不見還是老樣子，摳摳搜搜，走一步罵一步，把老板的祖宗十八代通通問候了個遍。厚厚的嘴唇一張一合，唾沫星子橫飛。那張臉也不曾好好打理，又黑又黃。與枯草般覆蓋在頭皮上的頭發(fā)倒是挺相稱。

顧羅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他牽住我的手，輕輕捏了捏。

“婷婷，我會帶你離開這里。以后的日子會很好?！?/p>

我擠出眼淚來，朝他苦笑。

他摟住了我的腰，好像已經(jīng)完全掌控了我。

一個家境貧寒的女孩子未免太好控制了點，尤其是這樣的父母，她不會想要回來的。

他一定這樣以為吧，已經(jīng)沒有了朋友，再迷惑了父母，我就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