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河邊


微風(fēng)拍打著窗檐,不知是誰的毛筆忽地被吹落在地,發(fā)出‘噔’地一聲。全場除了韓倉還站在那里一副無辜的樣子,其余人皆是各懷心事。

忽然,一道脆生生的女聲陡然響起,便像是沉寂已久的山林里飛來了第一只百靈鳥,讓人頓覺如飲甘露,心曠神怡。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韓倉,你可聽過這首前秦的戰(zhàn)歌?”

韓倉循聲看去,只見西邊角落里坐著一個柔美的身影,身披白紗,而其余學(xué)童都隱隱與其保持了一定距離。只是先前因為把頭發(fā)挽起所以韓倉并沒有注意到。

“這是秦風(fēng)無衣,我當(dāng)然……”韓倉話還在嘴邊,見那身影忽地轉(zhuǎn)過頭來,便只覺喉嚨被扼住,生生又把話咽了回去,先前所有不快也如同風(fēng)卷殘云一去不返。

少女年齡不大,十三四左右,但眉間竟帶著三分嫵媚。而眼睛卻又若海底水星,純凈無暇。

“這……這簡直就是幼年蘇妲己啊?!?/p>

韓倉好歹也長這么大,雖沒見過這等天然絕色但也很快恢復(fù)過來,只是又忍不住走近了些。

那少女見到韓倉模樣,掩嘴輕笑,晶瑩剔透的臉孔頓時讓韓倉如同沉浸在所有幻想過的古風(fēng)世界內(nèi),隨之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竟是躬身行了一禮。

“想當(dāng)年讀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這樣的句子,我感嘆何時才有人也能讓我體悟一番,沒想到今日卻是見著了?!闭f完還意味深長地看了那少女一眼。

學(xué)堂內(nèi)頓時沸騰,少女卻是瞪大眼睛、怔在原地,隨之白皙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漲紅。

此等名句,沒有人聽不出來韓倉是什么意思。

韓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是個小孩,對面的少女已是如同發(fā)怒的小老虎一般朝自己撲了過來。

韓倉自然不可能去與她爭斗,便想抓住她的手臂讓她冷靜下來。

誰知這少女居然似天生巨力,韓倉還未及用力便被狠狠的甩了出去,連帶著撞倒一大片嗷嗷亂叫的學(xué)童。

“我好心與你討論詩文,你卻出言輕薄于我!”少女顯然不肯罷休,一掃之前清純模樣便如妖魔附體,不管不顧地又朝韓倉撲了過來。其他學(xué)童則俱是畏懼地急忙躲開。

阿碧站在門口踟躕,顯然想要插手,她跟著韓信也學(xué)過一些粗淺拳腳。

這邊余不歸終是忍耐不住,大吼一聲:“夠了,小漁!韓倉你先回去,明天過來上課。”

“原來她叫小漁。”韓倉摸著后背的淤青,還在好笑這如此好看的少女為何如此暴躁。跟著阿碧走在山路上嘴里不停念叨著。

“嘻嘻,你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十三四歲,也是待嫁的年齡了?!卑⒈炭匆婍n倉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由輕笑出聲,“只是她可是余先生的養(yǎng)女,身世說來也挺可憐的,怕是不太好搞定呢。”

“養(yǎng)女?”韓倉有些驚訝,這余不歸本身就渾身透露著古怪,而他居然還有一個這樣不同凡俗的養(yǎng)女,這二人的身份著實讓他好奇不已。

夜晚,韓倉根據(jù)現(xiàn)有掌握的一些篆字和問詢阿碧,勉強(qiáng)看明白了兵仙譜上紀(jì)錄的修體篇的基礎(chǔ)部分。有點類似于東漢華佗創(chuàng)立的五禽戲,通過模仿各種動物的動作來達(dá)到鍛煉自身的目的。

而這基礎(chǔ)篇,便是玄龜淬體之法,而只有先將身體練到一定程度才能修習(xí)后面的白虎篇、嘯狼篇之類。

韓倉沒有猶豫,雖說新朝已建,但國內(nèi)仍然是暗流洶涌。何況他還是韓信的兒子,仇敵遍于四野。

為此,他鄭重地把玉帛翻到了第一部分,只見上書‘神龜吐納術(shù)’和‘玄武圣甲’。

前者主要是輔助身體內(nèi)外交泰,天人平衡。讓機(jī)體排除弊病,氣息更為綿長。后者則是類同與外家的金鐘罩鐵布衫功夫,練到極處皮膚如同龜甲,刀槍難入。

韓倉以前參加過校長跑隊,四肢靈活,不一會就跟著一招一式比劃起來。

……

次日,韓倉吃過稀飯便早早去了私塾。他的目的也很簡單,通過聽余不歸講文章時,自己再把篆字的讀音和意思一一對應(yīng)一下即可,而常用字不過幾百,這一天下來韓倉就已掌握了七七八八。

待到傍晚日頭偏西下學(xué)時,其他學(xué)童三三兩兩而去差不多走了個干凈。韓倉回憶了一下今日所學(xué)后也打算起身離開,才發(fā)現(xiàn)西側(cè)的那個角落里,那個白色的身影仍自在伏案讀書。

韓倉想了想,朝那邊走了過去,背后卻忽然傳來余不歸的聲音。

“韓倉,你過來,我有點事情要和你說?!?/p>

韓倉無奈,只好停下腳步,調(diào)轉(zhuǎn)身子。

不出所料,余不歸再次提出了讓韓倉離開私塾的請求,而韓倉也再一次在他的眼眸深處看到那縷如仇敵見面的火焰。

“對了,我再警告你一聲,小漁不是你能碰的,你離她遠(yuǎn)一點?!?/p>

余不歸冷著張臉,鄭重其事地緊盯著韓倉,仿佛只要他說不答應(yīng)便要一口把他吞下去。

“昨日碧娘才剛剛進(jìn)私塾,先生便急急要她離開,這是為什么?”韓倉突然問道。

“阿碧姑娘是女眷,自是不能隨意進(jìn)入私塾?!?/p>

“可小漁也是個姑娘吧,為何她卻能跟著你學(xué)習(xí)。莫非這就是你的作風(fēng),言行不一?”

韓倉嗤笑一聲,便轉(zhuǎn)身離開。留下目光復(fù)雜的余不歸臉色陰沉的站在原地。

夜晚,皎潔的月盤再一次高高的掛在了半空之上,周圍繁星點點,耳邊縈繞的皆是螢火蟲撲棱雙翅的嗡嗡聲。

阿碧和韓倉此時就坐在院子的臺階上,韓倉看著天空呆呆發(fā)愣,阿碧則是饒有興致地看著韓倉。

“難道我真對余不歸做過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韓倉想到余不歸憤憤的樣子并不像作偽,心中就疑惑不解。

“哎呀,還在想小漁啊,你要不去河邊找找吧,我去那洗衣服的時候常能碰到她。”阿碧拍了拍韓倉的腦袋,笑了笑。

“碧娘你……”韓倉無奈地垂下了頭。

“對了,小漁是余不歸的養(yǎng)女,正好找她問一問?!毕氲竭@,他快速逃離了阿碧的視線。

月光下,漆黑的河水上像是蒙上了一層銀紗,一個亭亭玉立的身影正佇立在岸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眺望遠(yuǎn)方,不時還彎下腰來拾起一兩顆小石子,揮臂扔向河心,發(fā)出幾道‘撲通’‘撲通’的落水聲,濺起一圈圈漣漪。

忽然,背后伸出一只手來在她的右肩上輕輕點了兩下,她吃驚回頭來看,卻只見到一個頸脖之上空空蕩蕩的人,兩只手臂還一搖一晃地朝她拍來。

“啊!”小漁發(fā)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尖叫,猶如受了驚的兔子一下躥得老高,跳下石塊時還一個踉蹌在地上打了個滾,隨即不要命地朝遠(yuǎn)處跑去。

那無頭人腳下也不慢,緊緊跟在小漁的背后。

奔跑中,小漁盤起的長發(fā)散落了下來,在月光的照耀下便如跳動的音符,越是閃亮,那無頭人則跟得越緊。

小漁跑了一陣回頭一看那無頭怪物反而離得更近,頓覺手腳酸軟。驚懼之下,來不及多想就又朝水邊跑去,義無反顧地迎頭扎了下去。

“嘿,別跳,我不追了,是我呀!”

韓倉丟掉了用繩子綁在后腰上撐起上衣的兩根木棍,衣服下滑,腦袋便從領(lǐng)口里露了出來。他只見跳進(jìn)水里的小漁拼命地?fù)u動著雙手,兩只腳也胡亂蹬著,幾個呼吸間便喝了幾大口水。

“你別亂動了,我來救你?!?/p>

韓倉大喊一聲,也跳了下去。那邊小漁正被水灌得迷迷糊糊,卻感覺到那無頭怪物也跟了下來,心中不由大急,使出了十足的力氣揮拳亂砸。

韓倉接連被她打中了幾下,牙齒都差點被敲掉,本還想先游遠(yuǎn)些等小漁力氣殆盡之時再過來卻突然發(fā)覺腰間竟被一條絲帶纏上,隨之傳來一股大力將自己拉向水底。

“死怪物,讓你追我,我死了你也別想再禍害別人!”

絲帶的另一頭正是在小漁身上,此時她的身體正往水底墜去,而韓倉趁著被拉下去的空當(dāng)急忙深吸了一大口氣。

沒多久,小漁便漸漸脫力,眼皮緩緩下垂。韓倉游到她背后迅速拖住了她,隨即使勁往水面上推,眼看快要到時,小漁的雙眼竟又忽地睜開,抽出一把幽光閃閃的匕首朝他胸膛扎來。

“哧啦!”匕首劃破了韓倉的外衣落在他的肚皮上卻如同割在了草革上,只留一下一道白白的印子。

韓倉暗叫一聲好險,小漁卻是抽空了最后一份氣力,嘴唇開始發(fā)紫,像灘軟泥往水下墜去。韓倉來不及多想,縱身過去便把肺腔內(nèi)所剩不多的空氣壓進(jìn)了小漁的嘴里。

岸邊,小漁兩眼呆滯的靠在一塊大石頭上,眸中竟隱隱有淚光閃現(xiàn)。

“你毀本小姐清白,本小姐要殺了你?!焙冒胩欤O嘴里終于蹦出了這幾個字來。

“小孩子哪有什么清白啊?!表n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忽然恍然大悟,“哦,碧娘好像說過十三四歲就是嫁人的年齡了?!?/p>

小漁臉頰一陣羞紅,哼了一聲抬頭望天不再理睬韓倉。

“咦,你不開心嗎,不開心我可以扮鬼逗你玩啊?!?/p>

小漁臉上陡然變色,想要強(qiáng)做鎮(zhèn)定卻又禁不住心下害怕,好不容易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給你一個機(jī)會,向本小姐賠罪!”

韓倉嘻嘻一笑,裝作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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