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滂沱中人們匆忙奔走,慌亂中有人將她拉進屋中,黑暗里她無法看清那人的模樣,但外面很危險,待在這里反而安全,便也不敢說話,斂聲屏氣。
愛頤曉得年歲不太平,卻從未想過會有人莫名其妙地闖入。她在寺院里聽過那些橫刀立馬的大英雄,在亂世中馳聘天下,多威風啊??僧斦娴搅藖y世,她只能躲在這里不知所措。
一聲慘叫穿過紛雜的雨聲,分外凄厲,是殺戮的聲音。愛頤不由一驚,想要叫出聲來,卻被身旁那人捂住了嘴。她小心翼翼地側(cè)頭看他,隱約是個少年的面孔,他在抽搐著,似乎隱忍著極度的痛苦。直等到外面的喧鬧漸漸平靜,身旁的少年破門而出。一陣風和著雨水刮了進來,愛頤感覺一陣寒冷,只聽少年無比凄厲地叫喊道:
愛頤看到少年跪在尸體旁,失聲痛哭,雨水從他的頭頂傾盆而下,和著哭聲,電閃雷鳴。血液在地面上攤成一片,愛頤從未見過這么多血,雨混入了血的氣息,腥甜而粘稠。她陪著少年在雨中淋得濕透。
無家可歸了,愛頤看著少年的身影,忽然生出這個念頭。她也忽然明白,寺廟香火興旺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失去娘的少年終于在雨水中緩緩抬頭,說他叫秦疏,他本是禮部尚書之子,家道中落,他隨母親鄭氏送父親的靈柩回老家安葬,因途中受阻,暫居破寺中。
秦疏對她說這句話時,慘然的神色讓她感到無邊無際的哀傷與深入骨髓的寒意。
愛頤身著黃衣眼巴巴地看著他道:
秦疏眼中她韶華方好,臨窗玉立,委地方息的墨發(fā)映著她素瓷般的容顏。他只能沉默凝視,眼淚卻無聲落下。
愛頤不知所措,秦疏繼續(xù)道:他頓了頓,又道:
愛頤愣住,震驚于秦疏的決絕。愛頤默默回了屋,感到異常寒冷,窗外繼續(xù)下著雨,她討厭雨天,從沒有比今夜更加討厭。
愛頤想。她脫下深衣,將臉深深地埋進去。
窗外的閃電將屋里映得明晃晃的。夜深露重,愛頤整個人都棲息在凌晨的清夢中,無人知道在這樣一個夜里,秦疏獨自哀悼,想來他還是會留下這封似祭文非祭文,似書信非書信的手札吧,不管如何,總要給愛頤一個念想。
他將新采的茱萸放在愛頤的耳邊,而后在夜里離開了破寺廟。
愛頤在晨曦中醒來,寺廟里空無一人,似乎先前誰承諾會給她一碗飯吃那些話只是南柯一夢。
她有些急切地拆信,普一展閱,從秦疏清雋的字跡里,她似乎隱約窺見他含淚的雙眼,忽然心潮翻涌,難以抑制。她想在瓢潑大雨里追趕那飄忽的身影,終于苦笑著輕嘆:
在信中他寫道。
自那以后,歲月從容。她著一身翩翩男裝,束了高髻,折扇掩映間風流不讓須眉。她握著一枝茱萸,人淡如菊。
雨夜總是凄冷陰郁,讓愛頤感到徹骨的寒意。她看到那個少年在雨水滂沱中走向她,捏住了她的下顎,讓她無法呼吸。
而現(xiàn)在,她從夢中恍然驚醒,剛才被那男子捏著下巴的樣子還清晰在目。她想那男子或許就是秦疏,他的話和決定就像扼住她喉嚨的手掌,將她逼上絕路。
第二天愛頤醒來已經(jīng)亥時多了,腦袋發(fā)蒙,眼睛發(fā)澀,后腦勺還一陣陣疼。她到了廊上大聲喊:
伙計順口報菜名,她胡亂點了幾個。這時伙計把飯送來了,她吸了吸口水,緊盯著肉,她一個人呆呆地坐著,口里發(fā)干,卻連喝茶的心緒也提不起來。
正在百無聊賴,聽到院子里說:
愛頤從袖管里摸出一個小包,一方粉紅的杭綢小帕子,一層層打開,是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還有一枝茱萸金簪,秦疏給她的盤纏。她自己一個人不容易,得省著點花。窮家富路,在家十日好,出門一日難。她多帶點銀子在身上方便。這只簪子帶在身上,似乎時時刻刻提醒著她惦念秦疏。
愛頤把簪子小心地放進口袋里。
愛頤水陸兼程,一個多月后才到保寧港登州東南三十余里的流漣州。登州屬固永府,東與樺郡白通阜相接,地勢低洼,東南一帶尤甚,每年雨季常成澤國,固永府算是窮郡。流漣州名副其實,是個規(guī)模頗大的堡州,占地二百余畝,興建時正處于中原捻軍勃興之時,為防御所需,修得異常堅固。州墻高三丈余,護城河寬兩丈,州角還建有六座粽墻。州里是分東中西三路多重院落,大小房屋二百八十余間,周氏家族便在州內(nèi)聚族而居,在登州也算得上巨室望族。
流漣州水潤風柔,人們往來時謙恭有禮,言語溫糯。州中忽然多了個眉目傾城的姑娘,這事情根本瞞不過眾人。
愛頤一個外來戶如何在流漣州站住腳是個問題,這難不住她。她備上若干不菲的禮物,逐一拜訪城內(nèi)頭面人物。
這一套并不新鮮,許多人在冷眼旁觀。
接下來她卻一心只與文人墨客交往,出資搞了兩個文社,無限牙房和刻骨牙房,時常召集他們或在自己花園中賞花飲酒,或泛舟湖上吟詩作對,極盡文人風流倜儻之雅興。愛頤詩酒唱和應付裕如,何況她修煉許久,人情練達,很快就被流漣州文人目為領(lǐng)袖,一時名聲大噪,就連州長邱審亦經(jīng)常前來聚會,令流漣州紳商刮目相看。
邱審對愛頤的才華很賞識,禮遇隆重。雖然不能為他所用,但三年后仍被,這一次遣退愛頤得了一百金。
也有不少一直資助,饋贈她的崇拜者和朋友。
除了,愛頤當然也能靠自己,像賺點錢混后飯吃實在是不費吹灰之力。
比如,寫幾句詩賺賺。
許多官吏仰慕愛頤才華找她題詩,或者是興致來了寫寫書法。
天哲圣羽貼就是愛頤與季直,周慰亭同游西扎峰行江宮時所作。
詩酒風流是有代價的。不到兩年,周慰亭繼承的家產(chǎn)幾乎揮霍一空。當時他已經(jīng)娶妻生子,妻子牛氏見丈夫花錢如流水,毫無理家打算,難免天天嘮叨。
他到登州本來是投奔一位當縣尉的故友,想尋找發(fā)展機會,不料故友已調(diào)到百越,滿懷希望的他撲了個空,心情極糟可想而知,于是到萬花閣中打發(fā)時間,不想為清倌人仇盼兒攝去魂魄。
登州的煙花柳巷是隨著開埠而繁榮起來的。
工部認為娼妓業(yè)既能創(chuàng)一筆可觀的稅收,又可吸引人氣,因此也大力支持。
人分三六九等,煙花女子也是如此。
在登州公開合法的勾欄有萬花閣,金美樓,滿風院,金鳳樓等名頭。
是最高檔的勾欄,專門為客彈唱,獻藝,自幼要拜師學藝,能操琴,會說書,善唱曲,俗稱的賣藝不賣身,稱之為。
勾欄有很多讓嫖客花錢出血的辦法。要認識萬花閣,先要,然后要,接下來是,就是宴客時到相好的院里去辦,酒菜都請萬花閣準備,相好的伺候來賓,說明彼此情分已深。經(jīng)過這三道場面,花費近百兩后才能得以與肌膚相親,俗話稱。
道行深的,往往是經(jīng)過了這三局,依然只給嫖客,為的是吊起他的胃口,讓他多破費。
仇盼兒便是此中高手,有人花了上千兩而過不成夜,很為開勾欄的龜婆所贊賞。
他是愛面子慣了的人,出手闊綽,結(jié)果被誤認為是闊公子,勾欄的明白人便勸他跟仇姑娘到萬花閣去結(jié)一份善緣。
不料這一去竟然欲罷不能,到了一日不見食宿俱廢的程度。
進了九月,上等勾欄都開始裝菊山,就是在院子里用洋藍紙扎一座假山,購來大量菊花裝點其上,花叢中再點置燭臺。
菊香幽幽,繁華似錦,葉碧如染,燭火閃爍,正是挾妓飲酒的最好氛圍,也是勾欄大發(fā)利市的好時候。
那天,周慰亭在廊上撞見了仇盼兒,她倚欄望著湖中冉冉升起的明月,如水清輝將她勾勒成一道梨花帶雨的風景。望見來人,她便露出軟語嬌嗔的表情。
周慰亭驀地欺身向前,直將她逼至廊角。他帶著灼熱酒氣的呼吸拂在她臉上,在她耳邊輕輕呢喃:
周慰亭收緊的手臂勒住仇盼兒,要把她嵌進自己的生命里。
那夜有碩大的明月,湖水清涼,蒹葭蒼蒼,凋盡的枯荷在風里有隱約的香氣。
仇盼兒對著醉酒的人說,
周公子硬著頭皮充大方道:
男人的手惡劣的捏住了仇盼兒的下顎。
仇盼兒皺眉,掙扎著身體,卻是白費力氣,放棄了平日溫柔的性子,激動的道:
‘啪!’的一聲脆響,男人那漂亮的手,狠狠的打在了仇盼兒臉上。
仇盼兒耳朵嗡嗡作響,嘴里一陣血腥味道,痛的無法說話。男人憤怒的捏住她的下巴。
仇盼兒真的很害怕,驚恐的望著眼前的人,被他眼中的暴戾嚇到了,低低的哭泣著,無助的喊道:
周慰亭摟著她的手臂突然用力,一把將她的身體提起來,大步走到屋子中央的那張八仙桌。
‘砰’的一聲,將仇盼兒面朝下,丟在了上面,不等仇盼兒掙扎,他的五短身材,肥頭大耳的身體也壓了上來。
很重,壓的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臉上有薄薄的紅潮,手松開仇盼兒。
仇盼兒用那殘破的衣衫包裹著自己的身體,哭泣著痛吼道:。
淚眼帶著屈辱和痛恨望著周慰亭,淚珠滑落,猶如顆顆珍珠,梨花帶雨的樣子楚楚可憐。
。她憤怒的看著他的臉,牙齒咬得繃緊。
周慰亭冷冷的看著對面的仇盼兒,方才他的情緒有些失控。只是如今他最恨的就是這些勢利小人,當初他為了在仇盼兒屋里過夜自愿花費一百多兩依然只給他,為的是吊起他的胃口,讓他多破費。憑什么一直都是他付出,憑什么他要當冤大頭。仇盼兒固然很可憐,當初他中午只花幾枚錢買了一只茶葉蛋,灌了一肚子茶水的時候又何嘗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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