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了家,見她淋了雨,頭發(fā)濕了,衣服也淋濕了一些,江雪翎忙燒了一鍋熱水。
“妻主,雪翎伺候您洗漱?!?br>
門外的少年眉眼低垂,言卿剛要頷首,可一聽那個“伺候”?
“啊咳,”
她狠狠嗆了一下,連忙胡亂擺手道:“不不不,不用了,自己來,我自己來就成。”
小臉通黃,趕忙甩掉那不合時宜的猜想。
許久之后,江雪翎守在門外,聽見屋里水聲停了,
又隔了片刻,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江雪翎這才清了清嗓子道:“妻主,您洗好了嗎?”
某人生怕他進來伺候,之前熱水一進門,就直接把他關在外頭了。
當下,房門一開,左手一個桶,右手一個盆,言卿從屋里出來了。
江雪翎趕忙要從她手中接過,可言卿瞟瞟這個脆皮兒,
“還是我自己來吧?”這萬一不小心把人累出個好歹來,那多罪過啊,
這一看就柔柔弱弱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而且身上有傷,甚至沒準還有幾分病氣在身上。
來回兩趟,臟水潑了,她處理干凈了。
而江雪翎不知從哪兒捧來了一盆炭火,火盆擺在了屋里頭,又開著門通風。
言卿看了他幾眼,見他似有些無措。
“不如回房歇歇?你身上有傷不是嗎?”
她對江雪翎,跟對江家那位四哥江斯蘅,完全是兩種態(tài)度的。
主要是江斯蘅那嘴太欠兒了,沒火兒都能拱出幾分火氣來。
至于眼前這少年,“……”
言卿一瞧,就又覺得有點牙疼了。
太脆了,真太脆太脆了,她都不敢講重話,萬一嗓門大點都怕把這人給嚇死。
江雪翎:“?”
神色一怔,旋即又看了看言卿。
見言卿坐在床邊,如今穿的是一件素雅白衣,一頭秀發(fā)簡單高挽,長袖卷上了臂彎,胳膊搭在膝蓋上,手里還松松散散的拎著一本書。
她看起來很松弛,眼底眉間掛一抹淡笑,那神色氣質更是由內而外的平和,
然而看著看著,江雪翎又突地一怔。
雨還在下,暴雨驚雷,天光也早已昏暗。
可是從今早,到如今,已經(jīng)整整一天了。
家中這位妻主靜悄悄的,既不曾折辱,也不曾申飭,這足足持續(xù)了一整日。
分明就在昨日,這人還曾撈起一條凳子往他身上砸,后來又提起燒火棍子往他身上抽,
可為何,
突然就變了?
突然想起,上一次她這般安靜時,是半年前,三哥死時。
而上上次,是大哥死時。
難不成?
悚地一驚,
江雪翎倏地一下看了過來,
他啞然許久,才顫抖著問:“妻主……”
“您方才,可曾下山?”
言卿一怔,“對啊,是下山一趟,不過我……”也只是買了幾本書而已。
然而,“轟隆!”一聲,
屋外悶雷炸響,淹沒了她所有聲音,而那門前的少年更是血色全無。
他突然一顫,似是搖搖欲墜,接著猛地一轉身,竟奪門而出。
“江雪翎!江雪翎?”
言卿也驚住了,可她喊了幾聲,但那少年踉踉蹌蹌,也沒撐傘,竟不管不顧地沖進了暴雨之中。
他滿腦子都在想,
她方才,曾下山,
山下有誰?
山下有二哥、四哥,還有五哥!
以往每當她如此安分,家中總有大事發(fā)生,
那么這次是誰?這回死的人又是誰?
會是二哥嗎?
不對,二哥被她送進衙門,和五哥一起被獄卒看管,刑獄有專人看守,妻主若無特殊原因很少會去那地方走動。
那,是四哥嗎?
突然想起了他那個四哥江斯蘅,其實他們哥幾個,并非同一個父親。四哥生父一言難盡,四哥也因此自幼便吃了許多苦。
江雪翎并不是跟他四哥一起長大的,初見四哥是在十年前,
當時四哥也還只是個小少年,但瘦骨嶙峋,活像個警惕的狼崽子,一臉陰鷙地被大哥從外面領了回來。
后來大伙都說四哥是個小瘋子,殺了親爹,弄死了親祖父,拿繩子勒死了親二叔,小小年紀就犯下這喪盡天良的滅門慘案,
若不是幽州自古便是流放之地,此地風氣混亂,衙門也尸位素餐,不然像四哥這種,怕是早已叫人送上斷頭臺。
可不論如何那是他四哥,是那個平日里總是陰著一張臉,雖有些憤世嫉俗,但每當他挨了欺負,又總是為他挺身而出的四哥。
也是那個一年前,當頭一回撞見妻主鞭笞他,而后便瘋了似的挑釁妻主,替他吸引火力,分擔所有傷害的四哥。
他嘴上沒說,可他所行所為,卻全是兄弟之間的拳拳愛護。
少年在雨中奔走,不知何時便已出了村,這山路太泥濘,他踉蹌著往前一撲,摔進了滿地的泥泥水水之中。
顧不得查看自己磕青流血的雙腿,他強撐著爬起來,看向通往山下的那條路。
“四哥……”
“江雪翎?。 ?br>
言卿拎著一把傘追了過來,她一把扯住少年的臂彎,然后又看了看他那煞白的跟鬼一樣的臉色,還有那一身泥濘,她心里是真忍不住嘆氣。
“……又怎么了?”言卿問。
江雪翎看著她,突然就感覺渾身發(fā)冷,少年的隱忍像是裂開了一條縫兒,
顫栗的哭音從喉中傳來,似烈火灼燒,使他嗓音變得格外沙啞。
“妻主……”
他身形微晃,在雨中搖搖欲墜,言卿撐著的那把黃油傘撐在他頭上,為他遮擋這滿天的風雨。
可他還是感覺好冷,好冷,一陣嚴寒如從心底里散發(fā)。
“我四哥,他怎么了?”
他到底怎么了?
是,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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