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妹子名叫“雀兒”——由于對西北方言沒有太多了解，一開始我以為她叫“巧兒”，后來才知道，她叫“雀兒”，不叫“巧兒”。
在元興話里，“雀”和“確”同音，沒有“巧”這種發(fā)音。聽雀兒說，麻雀在西北就被稱作“雀兒”。元興就沒有這種叫法，這邊管麻雀叫“雀子”，小孩子去掏麻雀窩，都說“去掏雀子窩”。
元興周邊的地區(qū)都這么叫，老農(nóng)家那邊也是這種叫法?？墒窃谡J識雀兒之后，這貨就改口叫麻雀“雀兒”了——瞅瞅這沒出息的！
“雀兒，你一個人從西北走過來，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可不呢，辛苦著呢。裹子里也沒幾個板子，先起是討食，過后見有賣藝的，翻跟頭下腿，翻拱橋。我一想，這我也會啊，就試著弄，還真賺了些板子。可是我弄的不好，賺的不多，幾時遇上好心人，賞個大餅什么的，才能吃飽飯。”
雀兒的西北口音有點重，一開始的時候不覺得什么，因為她說的都是短句，而且話也不算多，仔細想想也能想明白。可等她打開了話匣子，話多了，說起了長句和西北方言里特有的詞匯，我這腦子就有點不夠用了。不過在交流了一段時間之后，我有點適應西北方言的節(jié)奏了，像這種程度的長句，我還是能聽明白的。
“你之前說，你從家里逃出來，是因為那個稗瘸子不是好人，你不想嫁給他。那是不是說，如果那個稗瘸子人還不錯，你就愿意嫁??？”
雀兒皺著眉想了想，不情愿的點了點頭。
“如果他人好，就算是瘸子，我也嫁。家里已經(jīng)沒糧了，爹又是那副樣貌，賒都沒處賒。只有鄰居家的大娘幾時會送個餅過來，還是悄摸的，不能讓爹現(xiàn)著。要是被爹現(xiàn)著，又要沒皮沒臉的祈人，討酒喝?！?br>
“既然如此，你干嘛不逃遠一些，就找個好人家嫁了？就算再不濟，找個大戶人家，賣身當丫鬟，也比在外面賣藝強啊?！?br>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老農(nóng)在一旁沒好氣的瞪著我看，就好像我要把他未來的媳婦給說跑似的——這傻貨，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我這么問，是在套她的話，想知道她會不會嫁給他這個大頭兵。如果她只是想嫁個好男人，只要老農(nóng)好好表現(xiàn)一番，機會不就來了嗎？如果她還有別的要求，只要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嘛！
“我也想啊。可這世道怪亂的，走哪哪慌。這個派那個黨的，還有紅毛子和土匪。聽人說，被土匪現(xiàn)了還好，跪下磕幾個頭，說幾句好話，弄上一段，就算弄的不好，人家也會放你走。要是被紅毛子現(xiàn)了，就要被糟蹋了?！?br>
“既然知道世道亂，不就更該找個安穩(wěn)的地方歇著嗎？”
“我也想歇著，可是尋不得處啊。”
說著，雀兒又吸起了鼻子，聲音哽咽起來。
“人都嫌我下賤，還說我臟?？斐鲋行系臅r候，有個漢子哄我說要納我，卻是想糟蹋我，要不是逃的緊，那就完了。遇到的好人家都是有媳婦的，養(yǎng)不起小的，我也不好意思跟人家。我嘴笨，不會說好話，賣身搶不過人，弄招子也沒幾個人看。后來聽人說京城好掙板子，就跟著潮來了……”
說到這里，雀兒已經(jīng)哭了出來。我趕緊叫來伙計，借他肩上的毛巾一用，讓老農(nóng)給她遞去，又給他使眼色，讓他說點好話安慰。
老農(nóng)這人啊，心眼兒太直。我讓他說好話，他倒好，直接就表白了。
“妹子！別哭！我養(yǎng)你！”
好嘛！厲害嘛！
我要是這妹子，指定嫁你！
不過話說回來了，你話說的是挺滿，可你怎么養(yǎng)人家??？
你一個三等軍士，自己都住營房呢，這妹子要是跟了你，你讓她住哪兒？別告訴我你要讓她住旅社??！那地方太亂，也太危險，不是女人該常呆的地方。
老農(nóng)是個有常識的人，應該不會這么做——想到這里，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走！妹子，跟我回家！”
等等，回家？
回哪個家？老家嗎？
從老農(nóng)出門后前進的方向來看，他顯然不是奔著老家的方向去的，而是奔著我家去的。因為賬還沒有結(jié)，我只能先結(jié)了賬，再追上去，將他攔住。
“喂喂喂喂喂喂喂！老農(nóng)，你要干嘛？”
“干嘛？還能干嘛？帶妹子去咱家呀！”老農(nóng)一臉理所應當?shù)谋砬椤?br>
“你給我打?。 ?br>
若是在平時，老農(nóng)這么說，我絕對沒有意見?？墒乾F(xiàn)在，絕對不行。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無非是想讓雀兒先住在我家，等他安穩(wěn)下來再想別的辦法。我不是不想幫他這個忙，在安民坊這一畝三分地，誰不知道誰??？
你家有幾口人，都是誰，幾男幾女，幾老幾少，周圍人心里都和明鏡兒似的。家里有兒子，多出了男人來，可以說是干兒子，或是兒子的朋友。要是多出個女人來，我家該怎么說？實話實說，說是我朋友的媳婦？
我朋友的媳婦住在我家，這叫托妻。我一個沒結(jié)婚的男人被托妻，搞不好是要被說閑話的。我一個黃花大——啊呸！我一個正直青年，名聲要是被搞臭了，怎么面對將來的媳婦?。?br>
就算我不在乎自己的臉面，還得在乎我們槍家的臉面呢！
“你給我過來！”
我拽著老農(nóng)來到一旁，看了看還在抹眼淚的雀兒，壓低聲音對他說道。
“我說你做事怎么不帶腦子??？把女人往我家領(lǐng)，也不說和我商量商量！就這么把人領(lǐng)去，你想干嘛？你能干嘛？你現(xiàn)在就能娶她??？再說了，我們對這妹子一點也不了解，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哪能隨便領(lǐng)家去！”
“槍爺！信我！她是好人！”
啊啊??！我信我信！她是好人！
可就算是好人，也不能隨便領(lǐng)家去??！
我畢竟還沒結(jié)婚，她畢竟是個女人，就這么名不正言不順的讓她住進槍家，我怎么辦？我們槍家怎么辦？
?。α?！
名正言順……名正言順……嗯，我好像有辦法了。
“老農(nóng)啊，聽我說，咱們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