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窸窸窣窣的咒罵聲,不斷傳進宣勝楠的耳朵里。
渾身裂痛的宣勝楠睜開眼,盯著土坯泥墻上印了生產(chǎn)隊勞作忙畫像的日歷,久久不能出神。
年,十二月底,高考結(jié)束后的第十天。
勝楠不知道這是不是臨死前的美夢,如果是,她寧愿永遠都不要離開這個夢境。
這一年,她考上了大學(xué),也在許茹的陷害睡上了姐夫魏書源的床。
這一年,大姐宣勝梅為了保全魏書源的名聲和國營廠飯碗,把她包辦婚姻,嫁到了離宣家村生產(chǎn)隊足有三百公里的陸家嘴生產(chǎn)隊。
宣勝楠的丈夫,叫陸國強,前些年是當兵的,出任務(wù)時因為某些原因摔斷腿,瘸了,臉上有一條從眉骨眼睛一直下到唇角深可見骨的丑陋疤痕。
因為職業(yè)特殊,殘疾后,相關(guān)部門把他安排進公社糧站殺豬,雖然平日能撿些葷腥油水回家,但陸國強有個癱瘓老娘,得每天吃進口藥,家里越過越窮。
再加上陸國強還被除四舊時分配的嘴賤道士算了命,說他是天煞孤星命里克妻,加上家庭情況,得,十里八村誰還愿意讓閨女上趕著送人頭?
一來二去,陸國強二十七歲了,還耽擱著沒娶老婆。
直到前幾天有個嫁到陸家嘴的碎舌娘兒們,回宣家村吃完宣勝楠的大學(xué)酒,聽了宣勝楠勾引姐夫的熱鬧,就滿世界滿世界宣傳。
還嘲諷陸國強,說他若實在娶不到媳婦,就趁這事兒熱鬧,趕緊去宣家村提親。
一來聘禮便宜,二來還能娶個準大學(xué)生。
還說宣勝楠雖然爬了床,但是還沒來得及辦事兒,仍是清清白白大姑娘,娶回家生個娃子再離也行,大學(xué)生呢,生下來的娃娃指定是高智商。
本來是三姑六婆打趣的閑話,誰知道陸國強耿心眼兒,直接去公社拎了半扇豬,還借了自行車,連夜去宣家村把宣勝楠扛了回家。
當年宣勝楠重傷醒過來后,得知自己被包辦婚姻以后,又驚又俱,加上當時識人不清聽了許茹攛掇,可不就連夜便跑,并且認為陸國強是個有女人就成的猥瑣男嗎?
宣勝楠正想著以前犯下的蠢事,突然一道奶滋滋的聲音傳來,帶著些許冷顫。
宣勝楠拼了老勁兒把視線從老黃歷上挪開,落到小孩的身上。
這是丈夫的弟弟陸國康,小小的身體營養(yǎng)不良,嘴唇在這大冷天里凍得烏青。
宣勝楠忍著驚喜,對陸國康招了招手:
以前她被許茹哄騙逃跑的時候,路上遇到過挖番薯回家的陸國康。
當時陸國康這小不點,一身黑泥土,瘦弱的雙手捧著兩條拇指粗細的番薯問她。
‘嫂子,你是不是餓了,康子挖了番薯,回家給你煮了吃,好不好?’
這句話一直縈繞在宣勝楠的心尖,乃至于后世她也常常想起陸國康的小奶音。
也不止一次想過,要是當年沒有倉皇逃跑,而是選擇和陸國康回家煮番薯,和陸國強好好過日子,人生會不會截然不同?
陸國康走到宣勝楠身邊,黑葡萄似的眼睛溜溜的看著宣勝楠,手里端了個破碗,里面裝著熱騰騰的水。
陸國康把碗往前遞了遞。
宣勝楠心中軟了又軟,加上口干舌燥,也顧不得碗沿沾灰,被陸國康一喂,她就咕嚕嚕的喝完了一碗熱水。
灼熱燒心的感覺,宣勝楠終于徹底有了活著的真情實感。
她能感覺得到冷熱,她還沒死!她的人生翻篇重來了!
許茹,這一世,我不會再讓你害我了!
陸國康接觸到宣勝楠被戾氣染紅的雙眸,嚇得整個人發(fā)抖。
宣勝楠喝了水,有了點力氣,才坐直身體,把干硬的被子拉到陸國康身上罩好,起身說:
永平公社這邊是南方,不下雪,可用后世的一句話來說,北方的冬天是物理攻擊,南方的冬天卻是魔法攻擊,物理攻擊容易躲,魔法攻擊直擊心靈躲都躲不掉。
宣勝楠出了被窩,拖著殘破的身體往外走。
她的傷勢看著滲人,但宣勝梅下手的時候,沒有讓她傷筋動骨,不用仔細養(yǎng)傷,她是傷口引發(fā)的感染發(fā)燒,才昏沉沉的睡了兩天。
現(xiàn)在發(fā)燒好了,她從小又皮實,這點痛和傷,撐得?。?/p>
宣勝楠剛走了兩步,忽然一雙小手把她拉住??粗?,小奶音里帶著乞求。
宣勝楠聽到這句話,一下子淚崩了,離開陸國強身邊是她一輩子的痛,哪怕現(xiàn)在有機會彌補,這抹痛也無法彌消。
不等她回答,陸國康兩只手把她攀住,被子也掉在地上了:
宣勝楠忍了好久的淚意,才勉強清晰的說出這番話。
她不逃,這輩子就好好跟陸國強過日子,誰讓這蠢男人前世為了等她這個禍害回家,一生沒再娶呢?
她宣勝楠有債必還!前世欠陸國強一個媳婦,今生還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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