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是將門之后,在十八歲那年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我不愿打擾他們的情事,急忙收拾行囊離開京城。
得知我要走,向來溫和的弟弟竟壞笑著將我攬入懷中,眸光幽深:
“姐姐,忘了告訴你,我們并無血緣關系?!?br>
1.
我是懂算命的,只可惜學藝不精。
算出我弟是命中注定的將門繼承人時,我看顧沉的眼神都變了。
彼時顧沉十七歲,正在國子監(jiān)讀書。他穿著靛青色的書生長衫,放下書箱,神情倦?。?br>
“蘇柔,我回來了?!?br>
顧沉這小子,自從入了國子監(jiān)后就不叫我姐了,對我永遠都是直呼其名。
我雖然不悅,但面對他那將近八尺的身高,也不敢太過造次。
更何況,我剛剛得知我弟是命數(shù)中身懷絕技,體魄強健,精力充沛的將門之后。
往常顧沉不喚我姐,我還會沖過去揉他的狗頭,現(xiàn)在嘛......
“蘇柔,你這是什么眼神?”
顧沉語氣冷冽,抬眼朝我望了過來。
我假裝盯著庭院,若無其事道:“沒什么?!?br>
你別說,院子里那株牡丹,開得還挺大......
正值盛夏,顧沉脫下外袍,里面是一件素白中衣,碎發(fā)凌亂,他一雙微上挑的眼掃了掃庭院,順勢坐在了我身旁的榻上:
“你剛不是在看我嗎?怎么現(xiàn)在不看了?”
我被他這話給嗆著了,瘋狂咳嗽起來。
顧沉神情自然地伸手為我順氣,我愣了愣,自顧自的說道:“這花......是洛陽牡丹吧?!?br>
“嗯。”
他移開手,雙手抱臂靠在榻上,微仰著頭,閉著眼,睫毛很長。
我看了看他立體優(yōu)越的側臉,顧沉這小子,膚色白皙勝雪不說,五官更是精致得不行,這么說吧,他長得像畫像里的潘安。
最特別的是,他喉結上長了一顆紅色的小痣,分外顯眼。
我輕咳一聲,不自在地坐在榻上,眼睛盯著庭院,心卻早已飛到了那命數(shù)的走向里。
顧沉及冠之日會對大他五歲的女子一見鐘情,強取豪奪,愛得癡狂。
而我,注定會成為他們糾葛中的一環(huán)。
因為在夢中,只有我和顧沉住的宅院里,出現(xiàn)了破損的衣物,散落的簪釵......
想到這些,我心里莫名有些不快,拿著團扇就想回房。
還沒走幾步,顧沉便起身握住了我的手腕。
想到那些荒唐的夢境,我對他沒什么好氣:“何事?”
十七歲的少年彎下身子,抬眸瞥了我一眼。而后垂下了頭:
“今日不揉頭了?”
柔軟又濃密的發(fā)絲在陽光下罩上一層柔光,我想到什么,伸出手像摸小狗一樣在他頭上胡亂揉搓,他的頭發(fā)被我蹂躪得翹起了幾縷亂發(fā)。
到了最后,我還下意識地拍了拍他的頭,像是在夸獎聽話的幼犬。
2.
看著我收拾妥當了外間,顧沉不禁抿了抿唇,起身攬住我的肩膀,帶著我往內室走去。
少年身上帶著清冽的松柏氣息,我隱約感覺有些不妥:
“沉兒,你這是何意?”
沉兒聞言側眸看了我一眼,隨后捏了捏耳垂道:“姐姐不是要歇息?一同進去?!?br>
等等......似乎每次沉兒要做些出格之事前,他都會捏自己的耳垂......
不過,也可能只是他無意識的小動作?
我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很快便回了內室。
回到內室后,我不由想起了我十八歲那年再次見到沉兒的情形。
父親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跟母親住在江南,還不滿周歲的沉兒和祖母住在京城。
及笄之后,祖母仙逝,我離開了母親再嫁的家,毅然回京,去照顧我那個未及冠的便宜弟弟。
祖母的葬禮上,我見到了穿著并不合身黑色孝服的沉兒,那時,他才十三歲。
少年像只孤狼,立在靈柩之前,冷眼旁觀來往的人。
那是個陰天,云層都是暗的,沒多久,天空便飄起了雨絲,我撐著傘走到他身旁,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地開口:
“沉兒,我是你姐姐,蘇柔?!?br>
那天之后,我成了沉兒實際意義上的監(jiān)管之人。
3.
一開始,他會乖巧地喚我姐姐,但總歸十幾年不見,我們之間是疏離且有分寸的,不可否認的是,我們的身體里流著相同的血。
真正讓我和他拉近距離的事,發(fā)生在沉兒十五歲這年。
那天是祖母的忌日,早已過了下學時辰,沉兒卻遲遲未歸。
我想都沒想,去了埋葬祖母的墓地。
果然,我就找到了紅著眼抱著墓碑哭泣的沉兒。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我心想:祖母忌日你不回家,還能去哪?
我沒回答,只說:“跟我回家吧?!?br>
沉兒低聲說:“我沒有娘,現(xiàn)在連祖母也沒了?!?br>
我沉默了一會。說實話,我也好不到哪去。
我沒爹,我娘是別人的妻子。
我和他,都是可憐人。
“沉兒,別難過了。你還有我這個姐姐呢。”
我們僵持了一會,最后沉兒站了起來,背起書箱,跟我回了家。
回家后,這小子居然吃了整整三大碗米飯。
從那以后,我和沉兒的關系親近了不少。
等他進了國子監(jiān),反倒開始叛逆,不叫我姐了,直呼我的名字,一點禮貌都沒有。
這臭小子,明明他的各事都是我這個姐姐在操心。
突然想起幾個月后就是沉兒年滿十八歲之時。
把文書還給他,我隨口問:“沉兒,十八歲生辰想要什么禮物?”
沉兒瞥了我一眼,轉開視線,停了一會才說:“你猜。”
我抬眼,看到他喉結上那顆紅痣,發(fā)現(xiàn)沉兒正盯著我。
一股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我趕緊壓下去,打趣他一句就回屋了。
看起來這么乖的沉兒,真的會在十八歲那天愛上哪個姑娘,變得像命里說的那樣瘋狂嗎?
我想不通,就去了好友柳晴家,想著小酌幾杯以解煩悶。
飯桌旁,我忍不住問柳晴:“你說,我這算命本事有幾分可信?”
柳晴打開一壺酒,喝了一口,漫不經心地說:“可不可信,到了自然得知。”
我亦端起酒杯:“你說得對,到了自然知道。”
正聊著,柳晴看了看天色,催我:“你該回去了吧?一會你弟該來找你了?!?br>
我又喝了口酒,不高興地說:“我哪來的弟弟?”
柳晴看著我身后,幸災樂禍地說:“完了,你自求多福吧?!?br>
我慢慢轉身,看到穿著黑衣的沉兒朝我走來。
“蘇柔,你沒弟弟?”
我干巴巴地解釋:“一個人慣了,一時忘了?!?br>
我和沉兒才住一起幾年,我十八歲才認識他,潛意識里還真沒把他當?shù)艿?,就是個小孩而已。
話說回來,他怎么知道我在這?
高大的身影突然俯下身,問我:“喝多了?”
“沒有?!?br>
4.
我酒量向來不好,今日亦有些貪杯。
顧沉伸手比劃,問我?guī)字浮?br>
我竟一口咬住他的手。
“你干嘛指我......”
耳畔傳來一聲低笑,顧沉捏了捏耳垂,語氣深沉:“看來是真醉了。”
再次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顧沉早已去了國子監(jiān),我揉著昏沉的腦袋,起身梳洗。
照鏡時,我望著鏡中與顧沉幾分相像的面容,忽覺唇瓣微腫,心生疑惑,莫非是上火了?
午后,顧沉歸來,我問他:“昨晚你是不是給我吃什么果子了?”
他挑眉問我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感覺挺好吃的?!?br>
顧沉想到什么,摸了摸鼻尖,放下書箱,語氣平常:“你喜歡就好?!?br>
我看著他上樓,便取出紙筆,思索挑選什么生辰禮物給他。
正專心時,顧沉的夫子卻遣人傳信而來。
顧沉如今讀書已至第三年,一直不愿寄宿學舍。距離殿試僅剩數(shù)月,雖說他才學出眾,但夫子仍盼他能寄宿學舍。
看罷信箋,我上樓叩響顧沉的房門。
開門時,顧沉發(fā)絲散亂,神情倦怠。
我好奇問他怎么了,他靠在門框上,掃了我一眼:“補覺?!?br>
我想起昨夜是因我而使他熬夜,心中有愧。
但我還是告知他夫子方才遣人傳信。
往日他不愿寄宿,我皆依他。但殿試將至,為使他多些時日讀書,我堅決要他寄宿學舍。
聞言,顧沉垂眸,見我語氣不似商量,他神情平靜地點頭應了。
見他答應,我心中稍安。
顧沉不在府中,我應當不會胡思亂想了。
可我還未來得及欣喜,便有意外發(fā)生。
半夜我睡得正沉,屋內一聲巨響驚醒了我,像是什么物事跌落。
我連忙出門,見顧沉靠墻立在樓梯下方。
他臉色蒼白,額上有幾滴冷汗,看向我時,眼眸沉沉。
我跑下樓去,注意到他紅腫的腳踝,有些心急地問他怎么了。
顧沉將重心全部靠在我身上,啞著聲線道:“不慎踩空了。”
顧沉目力甚好,深夜樓梯的燈籠尚亮著,他怎會踩空呢?
不及我多想,顧沉將頭靠在我肩上,呼吸在我耳畔起伏。
因為疼痛,他氣息有些不穩(wěn)。
看來傷勢不輕,于是我連忙扶著他上了馬車。
5.
馬車內,顧沉靠在車廂,聲音虛弱:“蘇柔?!?br>
我向里靠去,鼻間充斥著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氣息。
恰此時,顧沉抬了抬手,這個動作看起來像是我被他攬在懷中,我心臟一震。
因為心急,我催促車夫趕往醫(yī)館,大夫看著顧沉紅腫不堪的腳踝,語氣有些疑惑:“怎么摔的?”
顧沉語氣淡淡的:“下樓梯不小心踩空了?!?br>
老大夫皺著眉頭:“踩空怎么可能摔成這樣,倒像是人......”
不等大夫說完,顧沉便打斷了他:“大夫,你先給我開點藥吧?!?br>
大夫看了我一眼,又掃了眼顧沉,嘆了口氣:“取一瓶活血化瘀的藥油,再取幾個冰袋敷一敷。一周后若還疼痛,再來診治?!?br>
顧沉這人清高,有些潔癖。
但他并不排斥我這個姐姐,所以我主動拿著冰袋為他冰敷,冰敷完,給他腳上涂了些藥油。
回府時,顧沉看著車窗外,冷不丁出聲:“腳疼,可以不去寄宿嗎?”
我嘆了口氣,他腳傷成這般,寄宿上藥不便,還是住在府中,我也好照料他。
“嗯,近日放學我來接你。”
我順手點燃了車內的燈籠,顧沉專心看著窗外,我無意側眸看了一眼,這才注意到車窗上有我的倒影。
“還疼嗎?”
他看了過來,喉結動了動,那顆小痣分外顯眼:“不痛。”
因為顧沉的腿傷,我每日都去接他放學。
今日我看見幾個書生跟在顧沉身旁,似乎在問他話。
離得近,我方才聽清。
“這都三年了,你也未曾談過一樁婚事?!?br>
“是啊,不少閨秀都甚是傾慕你,顧兄,你究竟中意何等人?”
我搖下車窗,朝顧沉揮了揮手,他和那幾個書生道了別,邁著步子有些吃力地走了過來。
他一坐下,我就有些好奇地問他:“你與他們說了什么?”
顧沉抱臂側眸,碎發(fā)遮住眉頭,挺鼻薄唇,十分俊朗。
“比我年長的。”
我了然,那的確是喜歡比他年長的,不然也不會對那位女子一見鐘情了。
不知為何,聽他這么說,我不太想接話。
反倒是他,一改往常,主動問我:
“車內喧囂否?舒適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