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忙大喊：“是我！是我自己給自己下了障眼法！”
我緊張地喊出了聲。
父王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姐姐則松了一口氣。
而玄黎要抓我手的動作僵在半空，他凝視著我的臉，冷笑一聲。
“看來鳳瑤仙子的仙基真是深厚啊，十世輪回走了一遭，還有靈力給自己下障眼法。”
姐姐跟著說道：“玄黎，你別怪鳳瑤了。小姑娘下凡一遭，心里委屈，想弄點假傷吸引你們注意也是很正常的。”
“只不過我剛才發(fā)現(xiàn)后勸了她兩句，她幡然醒悟，又給自己用了障眼法，遮住了那些剛出來的假傷?！?br>“這一來一回，鬧出了烏龍來。鳳瑤還小，你別和她計較?！?br>她這番話說完，玄黎眼中對我的嫌惡更重。
就連本來還對我有一絲關(guān)心的父王也忍不住蹙緊了眉頭。
“本以為你下凡一趟能吃點苦，歷練心性。沒想到還是和千年前一般，心機深沉，愛用手段！”
“鳳瑤，我對你實在太失望了！”
父王雷霆大怒，我拖著虛弱的身體爬下床，跪下不?？念^。
“鳳瑤錯了，還請父王息怒！”
我不?？念^，額頭磕出了血，染紅了一片地磚，不過無人在意，他們也只當(dāng)這是給我的小小教訓(xùn)罷了。
父王拂袖而去，玄黎也跟著走了。
姐姐將他二人送走以后，回來一腳踹倒了還跪在地上的我。
“行啊鳳瑤，看來在魔界的千年你是真學(xué)聰明了。都知道幫我圓謊了?！?br>她捂著嘴偷笑，我意識到她話里透露出的信息，猛地抬起頭瞪她。
“是你，就是你把我送進魔窟的！”
姐姐藍羽儀態(tài)萬千地坐在一旁，同地上那個狼狽的我相比，她才是真正的仙子。
面對我的質(zhì)問，藍羽淺淺笑了。
“是啊，是我又如何？就好像今天你明知道，你身上的障眼法是我下的，可你卻只敢和父王還有玄黎說是你自己下的?！?br>“其實你做的很對，若你今天拆穿了我，我還有千萬種法子為自己辯解，到時候，也只是徒增父王和玄黎對你的厭惡罷了?！?br>“畢竟現(xiàn)在在他們心里，你我一個是天上月，一個是腳底泥，孰輕孰重，你也應(yīng)該看得很清楚了吧？”
藍羽的話如利劍，字字句句扎進我心里。
是啊，如今的我，在他們心里如爛泥一般。
其實我今天沒說實話的另一個原因是害怕玄黎查探出我身上的傷，追問過往。
那樣，他就會發(fā)現(xiàn)我千年里那些最不堪的回憶。
我已經(jīng)被糟蹋透了，臟透了。
我不想再讓自己不堪的過往，暴露在玄黎和父王面前。
那會比殺了我還難受。
所以我只能隱藏，藏住自己的一身傷，和千年在魔界經(jīng)歷的一切。
藍羽掐著我的脖子，逼我與她對視。
糟糕的記憶席卷了我，我抖如篩粒，眼神中是溢出來的恐懼。
“好妹妹，怕什么？姐姐實話告訴你吧，玄黎副將也是我的人。我其實一直知道你在哪，但我告訴副將務(wù)必多花點時間找找你，所以他又在三界繞了一大圈才去接你。”
“讓妹妹在魔界又多待了五十年，妹妹不會怪我吧？”
“副將昨日明明抽了你三百鞭，卻只說三鞭，這也是我交代的。就算事情敗露，玄黎不會怪他，只會當(dāng)你又耍了什么狐媚手段?！?br>“所以啊，你只能把這些苦打碎了往自己肚子里咽，就像當(dāng)年那個老鴇逼你接客，敲碎你一口牙，你只能自己吞下，晚上還要繼續(xù)接客一樣?！?br>藍羽說的每一個字，都讓我痛不欲生。
我的眼淚大股大股流下，哽咽著，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發(fā)出無聲的嘶吼。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她就是害我如此的兇手！
可我滿腹委屈，無人訴說，無人可說。
5
我在月華殿養(yǎng)了一段時間的傷，忽然聽聞父王答應(yīng)了妖王的請求，要將我嫁給妖王的長子墨翎。
縱使我心存抗拒，但我也明白，事到如今，我無權(quán)拒絕，只能認(rèn)命。
我小心翼翼的與墨翎相見，唯恐他發(fā)現(xiàn)我身上有魔界的氣息。
但好在，墨翎雖然身份不算高，但脾氣秉性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說：“我身為妖族，從未想能娶到仙子為妻。墨翎發(fā)誓，等日后你我成婚，必定一生一世敬你愛你，不讓你再受半點委屈?！?br>墨翎的這番話，聽得我心里發(fā)苦發(fā)澀。
他是那樣好的一個人，我卻如此殘破不堪，如何與他相配呢？
當(dāng)我與他獨處時，面對他的靠近，我總是下意識的往后躲。
墨翎略微受傷的問我：“是不是因為我是妖？所以仙子這般抗拒我?！?br>我連忙搖頭說：“不是，只是我生性不喜與人接觸罷了?！?br>墨翎恍然點點頭，但他仍然不死心。
“可日后你我成為夫妻，總歸是要有所接觸的。不如，我們慢慢來?！?br>他指了指我左邊的臉，“仙子臉頰上貼了根頭發(fā)，能不能讓我來替你撥開？”
我想了想，這樁婚事是父王定下的，我不敢有半分不遵的念頭。
既然我與他總歸要做夫妻，那確實應(yīng)該接受他的觸碰。
可在魔窟的那千年之中，異性的接觸給我?guī)砹藰O大的心理陰影。
我只能掐著自己屏住呼吸，逼迫自己接受墨翎一點一點的靠近。
他側(cè)身而來，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我大半身體，然后手指輕輕撥開我左側(cè)臉頰的頭發(fā)。
這一幕在旁人眼光里，看上去就像我與他正在親吻。
就在我心跳如鼓，臉紅到快要滴血時，突然聽到玄黎的一聲暴喝。
“你們在干什么！”
我心中一道驚雷炸起，下意識將墨翎猛地推開。
抬頭正對上玄黎陰沉惱怒的臉。
“鳳瑤，光天化日，你就與妖族這般癡纏在一起，簡直不知廉恥！”
若是以前，玄黎這樣說我，我定會神魂俱裂，心痛不已。
但現(xiàn)在，我倒想問問他，廉恥二字究竟該怎么寫？
我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蹉跎當(dāng)中，忘記所有的禮義廉恥了。
而這一切，都拜他所賜。
墨翎站起身，彬彬有禮的解釋，但玄黎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一掌將他打飛。
“墨翎！”我著急大喊，引來玄黎更加不滿。
他面色陰沉，揪著我的衣領(lǐng)問：“當(dāng)初口口聲聲說愛我的人不是你嗎？怎么今日就可以和別的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卿卿我我！”
我被他問的愣住了。
當(dāng)初拒婚的人是他，譏諷笑我的人也是他。
而如今，玄黎居然來問我這種問題。
我靈光一閃，突然明白了。
他一定是還在考驗我！
看看我是否真的像前幾日承諾的那樣對他斷情絕愛。
于是我連忙回應(yīng)到：“玄黎殿下，從前我不過是個無知鳥獸，膽大妄為，才敢說愛你。請您相信，從今往后，我再也不會說這種話，我已對天地立下誓言，此生絕不食言！”
“好一個絕不食言。”
玄黎嘴角扯起一抹冷笑，下一秒，他竟直接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問你，你究竟對孤什么心思！”
我大驚失色，拼了命的搖頭。
“沒有別的心思！只有對您的敬重！”
“你是三界敬仰的天族太子，哦對了，你還是我姐姐未來的夫君，你是我姐夫！”
明明我字字句句都在認(rèn)錯，和他撇清關(guān)系，但玄黎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了。
剎那間，只見天黑風(fēng)起，烏云齊聚。
黑壓壓的云層之中，閃電頻發(fā)，驚雷乍起。
我嚇得瑟瑟發(fā)抖，而玄黎掐住我脖子的大掌正在逐步收攏。
漸漸的，我無法呼吸，臉色也脹成了紫紅色。
求生的本能讓我繼續(xù)認(rèn)錯。
“我錯了……玄黎殿下……我，我不愛你……還請你，放過我吧！”
眼看玄黎就要將我活活掐死，他忽然反應(yīng)過來，立刻松了手。
“鳳瑤，你的鳳骨呢？你都快死了，你的鳳骨怎么沒有保護你？”
死里逃生的我大口喘著氣，根本來不及回答。
玄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探查我的仙脈。
他大驚失色，眼睛眨了又眨，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最后，他嗓音嘶啞的問我：“怎么會這樣？你鳳骨盡斷，靈力全無……”
“我只不過把你去人間十世輪回，又不是讓你上刀山下火海，你的身子骨怎么會虛弱成這樣？”
聽他這樣說，我甚至覺得還有些好笑。
見到我嘴角揚起笑意，玄黎感到不解，眉頭皺的更緊了。
“你笑什么？我在問你話呢，你的靈力去哪兒了，鳳骨呢？”
靈力？
我的靈力早就在被他逼著跳下誅仙臺時，被萬道雷電擊散了。
至于鳳骨，更是被他的幻影分身親自打碎的。
我張了張嘴，正想說，卻聽他喃喃自語道：“不可能……當(dāng)初我明明在你身上留下一道極強的護身咒，按理說就算是九州惡獸來了也不能傷你半分。一定是你又用了什么手段，誤導(dǎo)我……”
瞬間，我失去了所有想要解釋的心。
對于一個不相信你的人，說再多話都只是徒勞。
于是我笑了笑，“沒錯，我是又騙了你。我又在自己身上下了障眼法。其實我靈力充沛的很，沒想到吧長明殿下，你又被我騙到了?！?br>玄黎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火，他勃然大怒。
“你騙我……你又騙我！到底是誰給你這么大的膽子，讓你三番五次的欺騙我！”
他指著我的手微微發(fā)抖，盛怒之下，狠狠的給了我一耳光。
玄黎是三界最強的天族太子，他這一耳光又打碎了我的一根鳳羽。
七根鳳羽，如今只剩四根了。
我倒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血腥味充斥著整個口腔，我卻強忍著不吐出一口鮮血來。
玄黎冷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你父王給你許了新的姻緣，所以你才如此有恃無恐，三番五次的戲耍我欺騙我。你不會以為，嫁給一個妖王的兒子就能讓你無法無天，挑戰(zhàn)我的權(quán)威了吧？”
我滿嘴鮮血說不出話，他卻當(dāng)我全然默認(rèn)了。
“呵，看得出來你確實很喜歡那只妖獸。既然如此，我現(xiàn)在便去將他殺了！”
玄黎飛身而起，我慌極了，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了他的腳。
“不……求求你了殿下，這件事和墨翎沒有關(guān)系……求你不要牽連到他！”
玄黎一腳將我踹翻，我吐出大口鮮血，胸前的衣衫染紅一片。
他卻只是挑了挑眉：“鳳瑤，在人間千年，你怕是只學(xué)會了賣弄可憐吧？”
“我可以不殺他，但你也休想與他成婚！”
6
那日，玄黎還是追上了墨翎的腳步，將他打成重傷。
父王大怒不已，認(rèn)定是我蓄意挑起仙族和妖族之間的對立，將我囚禁在月華宮中，不許任何人探視。
三日后，父王還是給我賜了婚。
他仍然要將我嫁到妖族去，但不再是極有前途的長子墨翎，而是殘疾病弱的三子華康。
聽說，這樁婚事，是太子玄黎特意和父王商討的結(jié)果。
姐姐帶來一套紅色嫁衣，笑著和我說：“妹妹，我已經(jīng)求了父王，讓他準(zhǔn)你我同日出嫁。你好好準(zhǔn)備，大婚那日一定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br>她送來的嫁衣顏色陳舊，上面縫的南珠都快掉了，不知是從哪里找來的舊衣。
我深知，她只是想用我的落魄來襯托她的高貴。
可我如今一心只想離開仙界，于是面對姐姐的羞辱，也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多謝姐姐?！?br>姐姐得意離開，而我維持著不變的坐姿，雙目無神。
我告訴自己，等大婚那日禮成，我就可以跟著華康離開仙界去妖族了。
哪怕我的丈夫又聾又啞，甚至智力低下如三歲孩童，但他也是唯一能帶我逃離這個地方的人。
終于，到了大婚那日。
鳳族兩個公主同時成婚，引來仙界眾人觀禮。
大公主藍羽，一身華貴紅衣，滿頭珠釵搖晃，從頭到腳，全是普通仙子見不到的罕見之物。
況且她要嫁的還是赫赫有名的太子殿下。
旁人無不驚嘆藍羽的好運與美麗，言語之中羨慕又嫉妒。
小公主鳳瑤，也就是我，穿著別人穿過的褪色舊嫁衣，素著一張臉，也出現(xiàn)在了大婚現(xiàn)場。
一旁的仙子們對我指指點點，笑我當(dāng)年是如何癡戀天族太子，如今卻只能嫁給妖族的傻子。
我仿佛沒聽見一般，卻在抬頭時見到了一個最不該見的人。
魔界太子，宗青。
當(dāng)初我在魔窟為求自保，曾大聲說出自己的身份。
但只引來一陣魔族的狂笑。
幾日后，當(dāng)我已經(jīng)被糟蹋后，宗青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
他笑容嘲諷，對我上下打量。
“我聽說這最下等的魔窟里，有個低賤魔妓聲稱自己是仙界彩鳳，特意來看看?！?br>我搖頭否認(rèn)，卻沒能逃得出他的魔爪。
他將我?guī)Щ厮膶嫷?，折辱了我三百年，又在玩膩了以后將我重新丟回魔窟。
見到他，我只覺得如墜冰窟，只想逃離。
盡管我很快就扭過臉去，但宗青仍然一眼就認(rèn)出了我。
當(dāng)著仙界妖族王族的面，他大笑道：“咦，今日的新娘，怎么那么像孤在魔窟時臨幸過的低賤魔妓??？”
此言一出，全場寂靜。
玄黎剛好入場，聞言皺緊眉頭。
他面如寒霜：“宗青，這里是仙界，可不是你信口雌黃的地方?！?br>宗青哈哈大笑，“我有沒有說謊，讓她過來和我對峙就行了。鳳瑤，你伺候了我三百年，怎么還不過來見過主人我？”
仿佛數(shù)道驚雷擊穿我的身體，我抖到無法自控，梗著脖子不敢回頭。
“放肆！”玄黎大怒，“魔界宵小，竟敢在孤的婚禮上猖狂叫囂！”
他召來神劍準(zhǔn)備動手，卻聽宗青慢條斯理道：“玄黎殿下，伺候我的又不是你的新娘，你急什么？”
“況且你怎么上來就認(rèn)定我說謊了呢？我真的沒說謊。鳳瑤仙子的腰臀上有一朵栩栩如生的鳳凰尾羽，你若不信，自己去看看就好了?！?br>宗青的話仿佛將我扒衣脫皮，讓我無處遁形。
姐姐藍羽故作驚訝，“天哪鳳瑤，他竟然知道你身上的尾羽印記，難道你真的！”
我面色白如紙，只覺得渾身如千斤重，連腳都抬不起來。
就在此時，墨翎突然出現(xiàn)了。
他對我大喊：“鳳瑤，跟我走！”
看到他，我就像看到了一束光，我再也顧不得別的，扔掉身上的陳舊嫁衣，激動地朝他跑去。
而比我更加激動的，是玄黎。
他怒吼：“大膽小妖，還敢出現(xiàn)在孤面前，找死！”
他一道劍光朝著墨翎砍去，我瞪大雙眼，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關(guān)鍵時刻，我現(xiàn)出真身本體，一只只剩四片鳳羽的鳳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我用自己的本體替墨翎擋住了玄黎的致命一擊。
墨翎毫發(fā)無損，而我身上的三片鳳羽，齊齊斷落。
在我閉上眼之前，我看到玄黎丟下手中寶劍，臉色慘白，大聲呼喊著我的名字。
我戚戚然地想，我那骯臟的過往，到底還是藏不住了。
7
當(dāng)我再次睜開眼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了月華宮中。
原本破敗骯臟的月華宮如今煥然一新，似乎變成了千年前我沒去魔界之前的樣子。
我有些恍然，一瞬間忘了今夕是何年。
還以為自己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鳳瑤仙子。
可當(dāng)我低頭時才發(fā)現(xiàn)，我的身體淡的像是快要消散了。
七根鳳凰如今只剩下一根，那一根還從中間裂開了。
我明白，我命不久矣。
我醒后，旁邊的鈴鐺忽然響了。
很快，玄黎出現(xiàn)在我床邊。
看到我醒來，他激動地跪在我床邊，緊緊地握緊了我的手。
“太好了鳳瑤，你終于醒了，不枉我從南海拿來定魂針穩(wěn)住你的魂魄！”
我被他的舉動嚇的尖叫，我恐懼男人的觸碰，更恐懼他們離我這么近的距離。
“別過來，你別過來！”
玄黎立刻松手，往后走了幾步。
他柔聲安慰我：“鳳瑤你別怕，你在魔窟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身上的傷，我也都看見了……以后有我在，再也不會有任何人能夠欺負(fù)你！”
他眼眶發(fā)紅，牙關(guān)咬緊，似乎恨意滔天，要為我報仇雪恨。
可我并不會被他的樣子打動。
曾經(jīng)我以為，讓玄黎知道我在魔窟千年的那些臟事，我會生不如死。
但當(dāng)這一切終于發(fā)生了，我卻有種釋然的感覺。
我氣若游絲道：“殿下，我的七根鳳羽都碎了，我該走了……”
“不，你不許走！”玄黎激動起來，“我能用定魂針穩(wěn)住你的一根鳳羽，就能復(fù)原你其他的鳳羽！鳳瑤，你等我，我一定很快就找到讓你恢復(fù)的辦法！”
我緩緩地閉上眼，虛弱的身體并不能堅持很久。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邊又傳來一聲聲輕喚。
“鳳瑤，鳳瑤，你醒醒?！?br>我睜開眼，看到的是玄黎淺笑的樣子。
四千年前，當(dāng)我和他還都是孩子的時候，他也曾這樣對我笑過。
我喜歡的玄黎，從來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天族太子，只是一個會對我笑的竹馬罷了。
見我醒來，玄黎更高興了，他拎起手中的頭顱，討好地對我笑了笑。
“你看，我替你報仇了?！?br>我定睛一看，他手里拎著的，是宗青的頭。
看到曾經(jīng)的仇人如今只剩一顆頭，我心中是暢快的，但是這份暢快來得太晚了。
我扯了扯嘴角，“報仇？我的仇人遍布魔界，只殺一個宗青算什么？”
“不，不僅是魔界，還有仙界。你的副將抽了我三百鞭卻和你說只抽了三鞭，等你殺了他，再來說為我報仇的事吧?！?br>我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更不怕了。
果然，玄黎聽到我的話之后怔住了。
“副將？他，他為什么要這么對你？”
我翻身背對著他。
“你自己去問他吧，我累了，要睡了?！?br>這一覺，我睡了三百年。
醒來之后，聽見伺候我的仙娥們說，太子殿下已經(jīng)在魔界殺了三百年了。
所到之處，血腥屠戮，哀鴻遍野。
我是鳳羽，沾染我的人身上都會有鳳羽痕跡。
玄黎命人制了一個尋鳳羽的羅盤，他拿著羅盤在魔界大開殺戒。
一想到那些侮辱我的魔族都死了，我心中應(yīng)該快樂的。
可我的心和我的身體一樣滿目瘡痍，一點沒有喜悅的感覺。
我靜靜地倒數(shù)，等著最后一根鳳羽裂開的時候，那一天，我才會是真正的解脫。
8
玄黎又出現(xiàn)在我眼前。
他捧著羅盤對我說，“鳳瑤，你看，所有傷害過你的人都被我殺了，這羅盤已經(jīng)不動了，我把他們都?xì)⒐饬?！?br>他渾身是血，身上傷痕累累，眼睛卻亮的嚇人。
“還有我的副將，我對他用了搜魂咒，看到了他所有的記憶?！?br>他說著，開始止不住地哽咽，“我才知道，原來我，原來我傷了你這么深……”
撲通一聲，玄黎跪在我面前，乞求我的原諒。
“鳳瑤，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求你正眼看我一眼，就算流干這一身的血，我也會替你殺光天下傷你之人！”
我看著他痛哭流涕的樣子，心里卻沒有半點波動。
被用搜魂咒的人活不了了，副將肯定也死了。
可他根本不是主謀。
死一個副將又有什么意義呢？
“真的嗎？你沒騙我？你真的會替我殺光天下傷我之人？”
見我愿意和他說話了，玄黎更加激動，忙不迭地點頭。
“沒騙你！我愿意立誓！”
我淺淺笑了，慘白的唇瓣配上那笑容，說不出的凄涼。
“那你自刎吧。你，天族太子玄黎，便是世上傷我最深的人。”
玄黎如遭雷擊，定在了原地。
他在地上膝行了數(shù)步，來到我床邊，哽咽著說出了心里話。
“鳳瑤，其實我心里一直有你。你與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就是我最愛的女人?！?br>“可你主動向仙帝求賜婚，又大張旗鼓告訴所有人，這讓我很難堪。我是天族太子，是男人，這些事都該由我來做?！?br>“我心里不快活，所以抗旨拒婚。你太跳脫，我想壓一壓你的性子，但我并不是不愛你！”
“至于你姐姐藍羽，我對她沒有半點感情！只不過她說你下毒害她，我以為是你路走歪了，這才想著給你一些規(guī)訓(xùn)，讓你去人間歷練?！?br>“我還在你身上留了一道護身咒，有那道護身咒在，你應(yīng)該平安無事才對！”
“夠了?！?br>我輕聲打斷玄黎的表白。
“那道護身咒，副將根本沒給我。不過就算有，也早就被你自己親手打碎了吧。畢竟，我的六根鳳羽，我的鳳骨，都是被你打碎的。”
聽到我這么說，玄黎掩面痛哭。
他不停地念著我的名字，“鳳瑤，鳳瑤你原諒我吧……是我混蛋，是我有眼無珠……”
而我只是提起當(dāng)初的誓言。
“太子殿下，不必再哭了，我已立下誓言，此生都不會與你有半分干系，還請殿下離開吧?！?br>玄黎癱坐在地上，似是回不過來神。
他終于發(fā)現(xiàn)，往日種種如今都變成回旋鏢，鏢鏢扎在他自己身上。
9
玄黎走后沒多久，父王來了。
他押著姐姐藍羽走到我床邊，高喝一聲：“跪下！”
藍羽褪去了一身華貴嫁衣，此刻布衣素釵，再不是往日高高在上，尊貴無雙的鳳族大公主了。
藍羽雙眼紅腫，跪在地上立刻向我磕頭。
“妹妹，都是姐姐的錯，是姐姐一時被豬油蒙了心，才會釀下如此大錯！”
父王同樣眼含熱淚，“我兒，你是世間最后一只彩鳳，本該尊榮萬年，怎會，怎會傷成這樣！”
他們二人在我耳邊又哭又喊，我卻只覺得吵鬧。
父王當(dāng)著我的面，對姐姐下了十世輪回令，命她立刻跳下誅仙臺，變成凡人十世輪回。
我卻依然無動于衷。
只是凡間十世輪回罷了，等到什么時候藍羽也去魔窟走一遭，我才會覺得有一點點的公允。
父王痛哭流涕，他甚至不敢看我一身的傷，只重復(fù)念著：“鳳瑤，是父王錯了，父王大錯特錯??！”
見我一直沉默無言，父王擦干了眼淚。
“鳳瑤，我已集結(jié)本族大軍，即刻攻打魔界，父王定會為你殺光這天下魔族，還你清白！”
聽到這話，我冷冷笑了。
就算所有魔族都死了，我的清白也回不來了。
“父王若是覺得這樣做能夠安慰自己，那便去吧。反正我，是不會有半分慰藉的。”
父王捶胸頓足，他又顧及到我身體孱弱，最終還是沒有多說，拖著姐姐去了誅仙臺。
不久后，忽然聽到仙界喪鐘響起，這是只有王族神魂俱散時，才會響起的鐘聲。
月華宮里的小仙娥向外張望，呀了一聲。
“呀，藍羽仙子歿了！”
姐姐死了？
我讓小仙娥出去打聽，她回來時臉色白的嚇人。
“鳳瑤仙子，我聽說，是玄黎太子殺了藍羽仙子……”
“仙界都知道藍羽仙子要跳誅仙臺變成凡人，天族太子在她跳之前，一劍砍下了她的頭，那血流了一地呢！”
玄黎殺了藍羽，我心中亦沒有多少波動。
只感慨，姐姐同曾經(jīng)的我一樣，愛慕玄黎多年，到最后，竟是死在心愛之人劍下。
玄黎殺了鳳族公主，他要為此付出代價。
他馬不停蹄地出現(xiàn)在我房中，身上的血跡都沒還干。
“鳳瑤，我又殺了一個害你之人！”
月華宮外，天兵天將大批趕來，仙帝要將這個逆子緝拿歸案。
玄黎絲毫不懼，眼里閃著乞求的光。
“鳳瑤，你可否有一點點原諒我？”
我知道天族太子戰(zhàn)無不勝，尋常天兵天將根本不能奈他何，更不能傷他。
這世上唯一能夠傷到他的人，只有我。
于是我搖了搖頭。
“不曾。我說過，傷我最深的人，是你?！?br>玄黎聽聞，直接將自己的寶劍架在自己脖子上。
“既然鳳瑤要我死，那我便死！”
“等等?！蔽医型Ａ怂膭幼?。
玄黎眼中一喜，“鳳瑤，你果然還是舍不得我……”
他話音未落，就見我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向了自己。
我那最后一根快碎的鳳羽，終于徹底碎開了。
“不！”
“鳳瑤！”
玄黎丟下劍，沖向我。
他不要命地把所有靈力輸送給我，可我本體盡毀，連靈魂都變得透明。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樣！”玄黎流著淚大吼。
而我只是淡淡一笑。
“要你死，太便宜你了……我要你，生生世世，千年萬年，永遠愧疚，永遠折磨……”
天兵天將破門而入，生生將他與我拉開。
玄黎奮力掙扎，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我魂飛魄散。
自我死后，仙界人間再無彩鳳。
10
二十年后，人間的一戶人家，有一女降生。
她出生時，天邊彩霞變成金色鳳凰的模樣，令人驚嘆不已。
家中人為她起名鳳瑤，給她無盡寵愛。
而我，就是鳳瑤。
關(guān)于我的故事，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旁人都說我是鳳凰轉(zhuǎn)世，仙女下凡，但我卻不想當(dāng)什么仙子仙女的，我只想和疼愛我的爹爹娘親在一起。
因為我聲名在外，所以剛及笄時，便有無數(shù)媒婆將我家門檻踏破，前來求娶。
我一個都看不上。
而且我也不想嫁人，天下男人都一個樣，有什么好嫁的？
其實我還有個秘密，從我兒時起，就有個小青龍一直陪著我。
他說他叫墨翎，來報我的救命之恩。
我聽不懂他的話，但騎在龍上飛行的感覺真的不錯。
他還說定魂針攏住了我的一縷魂魄，所以我才沒有魂飛魄散。
我聽完只覺得晦氣，什么魂飛魄散，我活得好著呢！
終于，在又一波人來我家求親的時候，我忍不住了。
我騎著墨翎離開了家。
臨走前，我給爹娘留了一份書信。
天下如此之大，我才不要被困在一方小小院落里。
我也知道，我身上應(yīng)當(dāng)藏了些秘密，但我不想去探查。
我已新生，如今是凡人鳳瑤，過往種種，皆是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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