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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早晨,林雅雯正要準(zhǔn)備去市里向?qū)O濤書記匯報工作,家里突然來了電話,周啟明慌慌張張說:“萌萌不見了,我找了兩天,哪兒也找不到?!?br>
“兩天?”林雅雯驚得,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八降兹チ四?,怎么到現(xiàn)在才告訴我?”林雅雯緊忙問。

“我也不知道,我是昨天下午才看到信的。”

“信?”林雅雯越發(fā)糊涂。

“萌萌留了封信,不要我們找她。”周啟明又說。

“她說不找就不找啊,周啟明,你把我女兒怎么了?”莫名的,林雅雯就將責(zé)任怪到了周啟明身上,她想,一定又是周啟明刺激了女兒。這個死人,要么不說話,一說話便滿嘴是刺。

“我哪知道,不就訓(xùn)了她幾句,她竟然離家出走。”

周啟明的聲音弱下去,聽得出,他那邊已經(jīng)在害怕了。

林雅雯太過著急,居然沒聽出周啟明聲音的變化。

“訓(xùn)她?你跟我說清楚,萌萌到底是出走還是失蹤,你幾天沒見她了?”

周啟明的聲音越發(fā)慌張:“我哪搞得清,她留下一封信就走了?!?br>
林雅雯完全慌了神,這個小祖宗,怕她出事,她還真就出事了。幾分鐘后,她將電話打給自己的父親,父親在電話里說,他在萌萌的學(xué)校,正跟班主任分析情況呢。萌萌一周沒去上課,學(xué)校也很急。

“報警了沒?”林雅雯迫不及待地問。

父親在電話里安慰她:“雅雯你先別急,報警的事,我正跟學(xué)校商量,看有沒必要?!?br>
“爸,快報警,不能再耽擱了?!绷盅碰缀跻蘖恕?br>
父親“嗯”了一聲,再三叮囑她不要慌。林雅雯哪能不慌,跟父親通完電話,她又打電話給祁茂林,說自己不能去市里了,家里有急事,必須回去。孫濤書記那邊,另換個人去匯報吧。祁茂林一聽她口氣這么急,知道絕不是小事,心里疑惑著,又不好問出來,頓了片刻道:“行,我讓石壘去?!?br>
林雅雯正在收拾東西,祁茂林又把電話打過來,問她啥時動身?林雅雯說馬上,事情很急,她不能耽擱。祁茂林說:“路上走慢點,到了家里,給我來個電話?!?br>
合上電話,林雅雯的心就開始拼命跳。周啟明啊周啟明,你也真行,女兒一周不上學(xué),居然不知道!幾分鐘后,車子上了路。司機孫愔緊著臉,搞不清林雅雯家里到底出了啥事,只看她很急,從來沒有過的慌張。他小心翼翼握著方向盤,一雙眼睛不時地透過折射鏡,往林雅雯臉上望。

到了省城,父親已從學(xué)?;貋?,等在她家,周啟明卻不知去了哪。

“爸,情況怎么樣,學(xué)校有沒有提供線索?”林雅雯劈頭就問。

父親見她急成這樣,好心勸道:“遇事不要慌,再緊的事,也得靜下心來想辦法?!?br>
“爸,你快說吧,我都急瘋了?!?br>
父親這才搖搖頭,他的話里有一層隱隱的責(zé)備:“雅雯,你們兩個到底咋回事,萌萌這都一周沒上學(xué),你們竟然……”

“爸,學(xué)校到底怎么說?”

“學(xué)校能怎么說,萌萌不是從學(xué)校失蹤的,學(xué)校說他們沒責(zé)任!”

“誰跟他們追究責(zé)任了,我是問學(xué)校知不知道萌萌去了哪?”

“不知道。”父親的神色忽然暗下去。

林雅雯心里一陣黑,遲疑片刻,走過去,抓起電話就要報警。

父親起身,搶過電話:“雅雯,萌萌不會有啥大事,你還是先別急著報警,鬧得滿城風(fēng)雨,對萌萌不好?!?br>
林雅雯從父親話里聽出什么,越發(fā)不安地瞪住父親:“爸,萌萌到底怎么了?!”

“雅雯你先別急,來,坐下,不要慌,出了事,千萬不能慌,要沉住氣?!?br>
“爸,我能沉得了么?”林雅雯的聲音變了形,臉更是變形得沒法看。

父親硬拉她坐在了沙發(fā)上。父親像是猶豫著,有什么話不肯講出來,半天,他帶著批評的口氣說:“雅雯,你這個母親當(dāng)?shù)模刹粔蚍Q職啊。萌萌十八了,這個年齡的孩子,是最最難管的,可你們……”

“爸,萌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就直接告訴我吧,別再折磨我了?!?br>
“她可能……可能跟一個叫馬悅的男生出走了?!绷指刚f完,身子往后一斜,仰在了沙發(fā)上,雙眼緊閉,臉色一片凄然。

“什么?!”林雅雯雙腿一軟,差點就跌坐在地上。馬悅,男生,出走……這些詞錐子一樣,扎著她的心。太可怕了,她的女兒,竟然跟一個男生出走了!

萌萌,萌萌!半天,她心里發(fā)出呼喚,這一刻,她才知道,什么是母親的責(zé)任。

一片黑云騰起,沉沉地罩住了屋子,林雅雯感覺自己要死了。

一個小時后,林雅雯強打精神,跟萌萌的班主任通電話,她急著想知道馬悅是誰家的孩子,多大,家住哪兒。

班主任老師像是逮著了機會,電話剛一接通,就長篇大論訓(xùn)起她來。林雅雯起先還耐著性子,不停地做檢討,后來實在耐不住了,情緒壞壞地說:“你能不能換個時間批評,我現(xiàn)在急得快要跳樓了?!?br>
班主任老師頓了一下,不過很快又說:“現(xiàn)在才知道急,我說你們這些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能不能少幾頓應(yīng)酬,騰出些時間,陪陪孩子?不能等孩子出了事才發(fā)急啊——”

林雅雯啪地掛了電話,如果再聽他繼續(xù)絮叨下去,沒準(zhǔn)她真的會跳樓。

她捂住心,就這么一會兒,就覺心已被揉碎了好幾回。

正難受間,門輕輕一響,周啟明回來了。

“你去哪了,有消息么?”林雅雯立刻將希望投到周啟明身上,情急地等他回話。

沒想,周啟明一個字也沒吐,瞅了瞅她,又看了一眼沙發(fā)上端坐的老丈人,一聲不吭往書房去。

“你先等等。”林雅雯奔過來,用身體攔擋住他。周啟明望住她,眼神似恨似怨。如果說,林雅雯之前還把萌萌出走的責(zé)任怪到自己身上,為此深深不安的話,這一刻,她就不這么想了,周啟明的眼神刺激了她,周啟明的態(tài)度更是讓她無法接受。

一激動,她就問出一句不該問的話:“我女兒呢,你把她怎么了?!”

周啟明的臉色變化著,身體在止不住地發(fā)抖,差點就控制不住,用更過激的話給林雅雯還回去。

他剛才就是去找馬悅的家長,哪知馬悅家的情況比他想像得要糟一百倍。

馬悅是到省城借讀的,父母不在省城,在河西,他住在爺爺奶奶這兒。周啟明找到馬悅家后,馬悅爺爺還不知道孫子出了事,三天前馬悅想去河西看他母親,他就讓去了。馬悅爺爺問周啟明:“你是誰啊,找我家悅子做什么?”馬悅爺爺是位退休老工人,眼有點花麻,耳朵也不大好使。馬悅奶奶不在家,說是幫別人家看孩子去了。

周啟明一看這個家的樣,什么也沒再說,黯然地回來了。

路上他一次次想,萌萌怎么會跟馬悅這種孩子攪一起?

林雅雯又追問了一句:“我女兒呢,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面對妻子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本來想發(fā)怒的周啟明忽然無言,長長嘆了一聲,推開林雅雯,往書房去。林雅雯剛想伸手拽他,一直沉默著的父親突然開了口。

“雅雯!”悶在沙發(fā)上的林父突然起身,怒道:“瞅瞅你們兩個,成什么體統(tǒng)。萌萌出事,我看責(zé)任全在你們!”說完,一跺腳,憤然走了出去。林雅雯緊忙追出去,在樓下,父親憂心忡忡地說:“雅雯,你現(xiàn)在這樣子,真讓我擔(dān)心?!?br>
“爸……”林雅雯想說什么,話憋嗓子里,道不出來,忍了幾忍,終還是沒忍住,淚嘩地就流了出來。

當(dāng)天晚上,強光景從沙漠里趕來了,身后跟著一陌生男子。

男子看上去年齡比他大,五短身材,理個寸頭,穿得倒是體面。進(jìn)了門,男子怯怯地望了眼林雅雯,縮在一角,林雅雯讓他坐,他嘴里應(yīng)著,人卻不敢亂動。

強光景得知消息時,林雅雯的車子已上了路,他沒敢耽擱。

萌萌的脾性他知道,典型的吃軟不吃硬。現(xiàn)在的孩子,八成都這樣,相比之下,萌萌的性格更烈一點。去年就有一次,萌萌跟家里鬧別扭,鬧得不可開交,后來還是他出面調(diào)和。

這也算是他一個長處吧,盡管年齡上,他比萌萌大許多,他的話,萌萌還能聽進(jìn)去幾句。

林雅雯沒問他是怎么知道的,她現(xiàn)在啥心境也沒有,腦子里亂成一片,心里更是又亂又急。

一下午她打了不下二十個電話,能打聽的地方全打聽了,滿世界沒人知道萌萌去了哪。周啟明看她焦急如焚,害怕蹲在家里又要吵架,借故去了學(xué)校,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

“林縣長,這事急不得,萌萌是個乖孩子,她不會走遠(yuǎn)?!?br>
強光景斟酌著詞句,其實他也被這件事嚇壞了。

“算了光景,你啥也別說。你能來,我心里很感激,但這事你幫不上忙,明天你還是回去吧。”林雅雯說著,要給他們沏茶,強光景趕忙阻攔。

中年男子的目光一直擱在林雅雯臉上,聽林雅雯跟強光景這樣說,他比進(jìn)門時更加不安了。

強光景像是才記起他,跟林雅雯介紹道:“林縣長,這位是馬悅的父親,沒征求你的意見,我就把他帶來了,我想兩家大人坐一起,辦法可能會多點?!?br>
強光景還沒說完,林雅雯的目光已狠狠地瞪在中年男子臉上,怕是這一刻,林雅雯心里最氣惱的,就是馬悅的父母。

下午打電話的過程中,林雅雯已對馬悅的父母有了大致了解。

后來周啟明憋不住,也跟她將大致情況說了。

馬悅的父親馬鳴曾是河西市財政局的干部,五年前下海經(jīng)商,目前是河西市最大的電腦經(jīng)銷商,另外還有一家賓館兩家酒店,生意火得很。馬悅母親李愛梅最早是河西賓館的服務(wù)員,后來提升為賓館客房部經(jīng)理,去年競爭上崗,升到副經(jīng)理位子上。這個家本來好好的,可謂欣欣向榮。

誰知就在李愛梅當(dāng)上副經(jīng)理半月后,兩人突然爆發(fā)戰(zhàn)爭,有一陣子為離婚還鬧到了法院,眼下雖是婚沒離,兩人卻各過各的,家已經(jīng)名存實亡。馬悅也是因了這個原因,才到省城借讀。

“你就是馬鳴?”林雅雯瞪了馬鳴半天,努力平和著自己的語氣。

馬鳴趕忙往客廳中間挪了幾步,堆出一臉歉意道:“林縣長,我就是馬悅的父親,我……我……”

“你養(yǎng)了個好兒子!”林雅雯差點就把這話說出口,見馬鳴一副做錯事的樣子,她把心里的不快收起來,指著沙發(fā)說:“坐吧?!?br>
馬鳴哪敢坐,本來他心里就怵,混帳兒子,帶誰家的女兒跑不好,非要帶縣長的女兒跑!

路上又讓強光景連訓(xùn)帶批教育了幾個小時,對這場禍亂,更就沒了主意。這陣一看林雅雯臉色,慌得神都沒了。

“林縣長,你批評吧,我沒把孩子教育好,他不該……不該帶上你家萌萌……嘿,這個孽障,這回我饒不了他!”

“行了,你少在我面前裝樣子,還是想辦法,把他們找回來吧?!绷盅碰┐驍囫R鳴,這個人帶給她的第一印象極為不好,具體哪兒不好,她說不出,就是看著不舒服。也不知為什么,一看到馬鳴,她就更為女兒擔(dān)起心來。萌萌,你這是在拿刀剜我的心啊,你知道么,你要是出個事,我這當(dāng)媽的,還怎么活?她長長嘆了口氣,心情沮喪地坐在了沙發(fā)上。

強光景跟馬鳴很快走了,說是去廣州那邊找,馬鳴斷定兒子是去了廣州,那邊不但有他的客戶,還有一位馬悅的初中同學(xué),兩人以前很要好。

林雅雯不敢抱幻想,但心里,還是巴望著他們能盡早把萌萌安安全全帶回來。

這一天過得真快,卻又好漫長,林雅雯幾乎就撐不過去。

強光景他們走后,她反復(fù)地看萌萌留下的那封信,信很簡單,但又字字打在她心上。她終于知道,對女兒的疏忽還有粗心終于遭到了報復(fù),女兒長大了,長大的女孩子是很容易出事的。以前盡管也擔(dān)心,但總存了幻想和僥幸,總覺得厄運不會降到自己頭上,現(xiàn)在她才明白,做母親是得付出的,不付出點點滴滴,就得付出更慘重的!

女兒盡管不會有生命危險,但一想她是跟一個男生在一起,林雅雯的心就會莫名地提起來,很多不該有的后怕一并兒涌來。聯(lián)想到社會上的種種傳聞,還有發(fā)生在孩子們中間的那些荒唐事,她這個當(dāng)娘的,就不只是想哭了。對周啟明,就由不得的生出抱怨。后怕越大,抱怨就越強烈。

女兒是在跟周啟明吵架后出走的!據(jù)周啟明講,一月前萌萌就已缺課,后來發(fā)展到逃學(xué),周啟明去過她們學(xué)校,也跟班主任老師了解過情況??赡莻€班主任老師太可恨!

這是周啟明的原話。林雅雯想像得出,班主任老師見了周啟明,會是怎樣的態(tài)度。果然,周啟明帶著很強的情緒,將談話的大致經(jīng)過做了描述。那天周啟明找到學(xué)校,班主任老師對他態(tài)度很不好,當(dāng)著教研室其他老師的面,諷刺他:“甭看你是博士,又是教授,教育孩子,你還真外行?!敝軉⒚鞅緛砭蛯W(xué)校有意見,認(rèn)為萌萌從一個乖孩子變成現(xiàn)在這樣學(xué)校有很大責(zé)任,一聽班主任老師不陰不陽甚至幸災(zāi)樂禍的口氣,當(dāng)下就火了:“我怎么外行了,我也是吃教師這碗飯的,你說話有點禮貌好不?”

“我已經(jīng)夠禮貌了,周教授,不要以為你自己有成就,女兒就會跟著有成就。你不會也相信龍生龍鳳生鳳這句話吧?”

班主任老師態(tài)度越加惡劣。

萌萌所在的班是奧班,班主任老師又是教壇標(biāo)兵、全省優(yōu)秀班主任,自己把自己看得很高,萌萌在班上不斷掉隊,影響到全班成績,班主任老師早就不想讓她留在這個班了。

馬悅所在的班是借讀班,基本算是差孩子,萌萌一心想去那個班,學(xué)??紤]到周啟明跟林雅雯兩人的特殊身份,一直不同意,要求班主任老師短期內(nèi)將萌萌的學(xué)習(xí)抓上去。

班主任老師對此意見很大,為此還跟校領(lǐng)導(dǎo)發(fā)生過爭執(zhí)。

大約他心里也窩著火,正好借這個茬,將不滿發(fā)泄到了周啟明身上。

他沒想到,周啟明在怎樣為師這點上,比他強,也比他較真。

周啟明抓住這句話,正兒八經(jīng)跟他論起理來,論著論著,兩人變成唇槍舌劍,場面過激得不得了,最后竟論到了校長那兒。但這次,校長沒批評班主任老師,而是很不客氣地責(zé)備了周啟明一頓:“做家長的,不能對孩子不聞不問,你們都是社會精英,是名流,但精英怎么樣,對孩子,最樸實的教育也是最有用的教育,要學(xué)會關(guān)懷,學(xué)會溝通,學(xué)會跟孩子做朋友?!?br>
“少說這些大道理!”周啟明開始失態(tài),他認(rèn)為校長跟班主任老師都在推卸責(zé)任,在為學(xué)校開脫,這是不對的。學(xué)生出了問題,學(xué)校首先得檢討自己的教育,學(xué)校把責(zé)任推個一干二凈,這算什么學(xué)校?

“我要你們做出解釋,你們除了給孩子灌輸唯成績論外,還做了什么?”

“現(xiàn)在的孩子就得靠成績!”班主任老師插話道。

“可我的孩子成績原本很好,升高中時,她是全市第二!”

“這就要問問你自己,她早戀,打架,喝酒,逃學(xué),這些事你們做家長的知道不?”

“可她是在學(xué)校變成這樣的!”周啟明憤怒了,他不是想推卸掉做家長的責(zé)任,他是想借萌萌的變化,讓學(xué)校能有所警醒,不要一看到孩子滑坡,就一棍子打死。

他對調(diào)班還有勸孩子退學(xué)等消極手段很為惱火,之前班主任老師已跟他提起讓萌萌退學(xué)這個話題。

周啟明跟校方吵了兩個多小時,最終也沒吵出個結(jié)果,第二天,萌萌就不到校了,在外面亂竄。那些日子周啟明很忙,正巧有個課題要通過教育部的評審,等把事情安排個差不多,回頭再過問萌萌的學(xué)習(xí)情況時,才得知萌萌正四處張羅著租房,要搬出去住。周啟明這才急了,但他又實在缺少跟萌萌交流的方法,在萌萌一大堆新名詞新觀念面前,黔驢技窮的周啟明發(fā)了火。

他發(fā)得很大,說出的話也很過激,大約正是那些過激話,才讓萌萌對這個家徹底喪失了信心。

周啟明這天回來得很晚,而且破天荒喝了酒。周啟明很少沾酒,結(jié)婚這么多年,林雅雯還沒見他貪過酒,只是聽說,偶爾興奮的時候,他也拿酒助助興,比如出了成果或是論文獲了獎。但在家里,在林雅雯面前,他幾乎滴酒不沾。沒想到,他居然在這種時候喝得醉醺醺,搖搖晃晃回來了。

林雅雯剛沖完澡,恐慌并沒有過去,陰云一直籠罩著她,她在心里祈求上帝,能保佑她的萌萌,保佑她一家。

她一直在等周啟明回來,等待的過程中她反復(fù)勸解自己,千萬不要發(fā)火,千萬不要把責(zé)任往他一個人身上推,兩人要心平氣和,這個時候心平氣和最重要。如果他發(fā)火,自己要忍,讓他借機把心里的不快和委屈倒一倒,男人嘛,發(fā)火也就是一兩句,發(fā)完不就沒事了。

要先讓他把心里的火熄掉,火熄掉才能想辦法。還有,這種時候,一定要多聽丈夫的,要讓他拿主意。

誰知她把啥都想好了,就是沒想到周啟明會喝酒,而且會喝得醉醺醺,站立不穩(wěn)。

“你真有心啊,今天還能喝得下酒?”

林雅雯控制不住地就說了一句。沒想就這一句,就讓周啟明抓住了機會。周啟明噴出個酒嗝:“我……我當(dāng)然要喝,我周啟明不才,管不了你女兒,我……”

林雅雯強忍著,沒開口。周啟明又說:“你是縣長,那么大的事都能處理掉,這件事……這件事,就交給你吧。我……我……”說著,他一頭栽在沙發(fā)上,嘴里含混不清地還在發(fā)著聲音。

“周啟明!”林雅雯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拽住他:“你給我起來!”

“要……要我起來做什么?你……不是縣長么,這……事交給你?!?br>
周啟明搖晃了一下,腿一軟,又倒在沙發(fā)上。

林雅雯徹底沒有心思了。她知道,周啟明這酒,是故意喝給她看的。你不是不聽我的勸阻,硬要去當(dāng)這個縣長么?你不是連家也不要,非要去干你的事業(yè)么?那好,我就讓你干,讓你開開心心地干!

這么想著,淚水再一次不聽勸阻地流下來,濕了她的臉,也濕了她的心。

這淚,一半是為女兒流的,一半,流給她自己。

林雅雯忽然感覺到,自己在這個家里,是那么的孤立,那么的不受他們喜歡。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兩年前那個選擇引起的?

手機忽然響了一聲,在這個夜色凋零的晚上,這聲蜂鳴像號角一樣,林雅雯轉(zhuǎn)身跑出去,拿起手機就看。

她滿以為是有關(guān)萌萌的消息,哪知……那個已經(jīng)不再騷擾她的人,在這樣一個晚上,居然又發(fā)來了怪怪的幾行詞:

情難斷

難舍難分理還亂

人聚散

風(fēng)吹云散月已殘

曾經(jīng)多少愛戀纏綿

奈何情深緣淺

轉(zhuǎn)眼已是曲人散

才知回首夢已遠(yuǎn)

可恨!還沒看完,林雅雯就扔了手機。過了很長時間,她才想,什么人如此無聊啊,像是藏在她的身后,窺測著她的生活,故意在她要崩潰的時候,再在她心上撒上一把鹽!

半夜時分,林雅雯的心情好了點。不是好,是冷靜些了。是啊,還是父親說得對,這種時候,冷靜比什么都重要,也比什么都管用。

她走出臥室,手里多了條毛毯,客廳里燈火通明,春末的涼意浸在屋子四處,讓這個家,多出幾分清冷。

她在客廳跟臥室的博古架前默站了一會。這一會,她心里是念著丈夫的。周啟明真是喝過了頭,居然就一頭栽在沙發(fā)上,睡到了現(xiàn)在。她走過去,步子略帶著幾分沉重,也帶著幾分內(nèi)疚。他心里也不好受啊,要不,他喝哪門子酒?這么想著,她將他倒栽蔥般的身子轉(zhuǎn)過來,為他蓋上毛毯。

然后就呆呆地坐他身邊,聽他長一聲短一聲打呼。

夜好靜,夜又是那么的不安分,非要把埋在心底的很多東西卷起來。

卷起來……

兩天后強光景打來電話,說萌萌找到了,在廣州一家精品店打工。林雅雯的心幾乎要跳出來:“萌萌她好么,沒出什么事吧,快讓她跟我通電話!”

“她很好,林縣長你不要太擔(dān)心,我跟萌萌在一起?!?br>
“萌萌,快把電話給萌萌,快給她!”

電話那頭一陣碎響,好像有爭執(zhí)聲,片刻后,強光景無奈地說:“林縣,你就放心吧,萌萌交給我,我會把她帶回去的。”

林雅雯還要說什么,強光景那邊已掛了線,林雅雯猜想,定是萌萌搶著掛斷的,這孩子!

謝天謝地,女兒總算找到了!

林雅雯被陰云籠罩著的心總算透出一絲光亮,緊著將消息告訴父母。父親在電話里說了一大堆擔(dān)心的話,硬要讓她去廣州。林雅雯說:“再等等吧,這孩子現(xiàn)在跟我較勁兒,我去了反而不好?!备赣H恨道:“她是你女兒,你看著辦!”林雅雯心里一陣難過,生怕父親說出更過激的話,把電話壓了。

下午司馬古風(fēng)突然打來電話,問她在哪兒?林雅雯說在家。

司馬古風(fēng)還像先前那樣的口氣,怪她來了也不打招呼,是不是不愿見他這個老頭子。林雅雯忙說不是。

司馬古風(fēng)笑了一聲:“那還窩家里做什么,出來吧?!?br>
林雅雯猶豫了一會兒,答應(yīng)了。

2

省城有家叫同心閣的茶樓,開在鬧市區(qū),那是司馬古風(fēng)常去的地方。

茶樓是省城著名畫家汪二兵先生開的。汪二兵出生農(nóng)家,經(jīng)歷坎坷,一生當(dāng)過兩次兵,先是給國民黨當(dāng),后來解放,又投奔解放軍,就把名字也改成了二兵。

二兵先生復(fù)員后做過很多事,當(dāng)過基層干部,教過書,還去過農(nóng)場。再后來,就專習(xí)書畫。二兵先生天性聰慧,是個怪才,加上又幸遇恩師無水老先生的點撥,進(jìn)步很快。

無水老先生過世后,二兵先生便成了省內(nèi)畫壇的領(lǐng)軍人物。

后來他離婚,娶了老先生的小女兒。兩人跟小孩子一樣,一開始感情深得很,后來便吵架,吵得也很兇,偶爾還大打出手,打斗聲驚得全城不安,加上他原來的老婆也在同一幢樓上住著,時不時的也要摻進(jìn)來湊湊熱鬧,二兵先生的日子,就著實紅火。

司馬古風(fēng)跟二兵感情深厚,跟他的小妻子汪眉兒也是感情深厚,開這個茶樓,還是司馬古風(fēng)的建議。他愛品茶,又不喜歡在家里品,就蠱惑二兵的小妻子汪眉兒開茶樓,開了,他捧場。茶樓開了到現(xiàn)在,他是最最忠實的一個茶客,可惜,他喝掉了二兵和汪眉兒不少茶,就是沒跟人家結(jié)過一次帳,汪眉兒也堅決不讓他結(jié)。前年三月一場春雨中,二兵老先生故去了,留下遺孀汪眉兒和這個茶樓,清清淡淡。

汪眉兒也不指望著靠茶樓掙錢,只當(dāng)是個排遣寂寞的地兒。

司馬古風(fēng)呢,二兵先生離世后,他來得比以前更勤,有時來了會呆坐一天,腦子里盡是跟二兵這一生的事;有時呢,什么也不想,就那么坐著,坐在自己的心境里。世事這東西,能把人心弄得很暖,也很涼。暖暖涼涼間,愛恨情別有時還真讓人無法品嘗。

林雅雯來到同心閣,司馬古風(fēng)已等在望月亭。望月亭臨窗,是同心閣陽光最充足的一間。陽光從窗戶灑進(jìn)來,披在司馬古風(fēng)身上,映得他越發(fā)有了某種光。是的,光,林雅雯常常覺得,司馬古風(fēng)身上有種光,那光能照亮女人的心,特別是她這種有抱負(fù)有思想但又常常困惑的女人。大約,汪眉兒也有這份感覺,要不,她怎么老是凝著雙眼朝他呆望呢?

林雅雯的記憶里,汪眉兒至少凝望了司馬古風(fēng)十年。

有時她覺得這一對老人很怪,明明心里都有對方,就是不說出來,像一對石獅子,堅守在友情這座橋上,寧肯望穿秋水,也不錯越一步。有時呢,她又很迷惑,感覺不是那么回事,她把他們想俗了。

恍然間,她又想起一幕,也是在同心閣,也是在望月亭。

那時二兵先生還活著,有天司馬古風(fēng)打電話,讓她馬上到這里。那口氣十萬火急,林雅雯以為他出了什么事,扔下手頭的工作就往同心閣跑。結(jié)果,卻讓她啼笑皆非!

原來是二兵先生為了汪眉兒,跟他吃醋!兩個人本來在品茶,二兵先生也嗜茶如命,要不然,也不會開這茶樓。

兩人原本在談一副畫,有位香港畫家來大陸交流,在同心閣作了一副畫,畫中一把銅壺,一個淡如茶的女子。

不用猜,那女子就是汪眉兒。兩人先是圍著香港畫家說了一陣,話題轉(zhuǎn)到汪眉兒上。其實香港畫家只是個引子,畫也是引子,汪眉兒,才是他們要談的。于是圍著畫,圍著那淡如茶的女子,道了起來。二兵先生說畫得不像,眼神不夠,眉兒的眼神像江南四月的雨天,迷迷濛濛,一輩子望不穿。司馬古風(fēng)先是同意,后來就不同意了,說畫得像,不只形像,神更像?!笆裁唇纤脑碌挠晏欤四阋惠呑?,你居然把她看得這么灰暗,眉兒這眼神,像沙漠五月的藍(lán)天,清澈,透明,讓我想起了新疆的葡萄?!?br>
“不像?!倍壬?。

“像?!彼抉R古風(fēng)道。

“不像?!?br>
“像。”

“我說不像就不像!”二兵先生聲音高了。

“我說像就像!”司馬古風(fēng)聲音也高了。

“我的老婆,我還不了解?”二兵先生愣愣地瞪住他。

“那倒不一定?!彼抉R古風(fēng)慢條斯理,邊說還邊呷了口茶:“香,味淡,卻濃。”

“你說誰呢?”

“說茶?!?br>
“我聽著不像。”

“那你說我說誰?”

“你自己清楚?!倍壬藓薜?,猛灌一口茶。

“讓人回味啊?!彼抉R古風(fēng)不理他,煞模煞樣又品了一口,道。

“我就知道你心術(shù)不正!”二兵先生猛地起身,然后又坐下,坐不住,道了句:“我怎么會交你這么一位朋友呢?”又起身,像要離開。司馬古風(fēng)不理他,沉醉在自己的境界里,微閉著眼,很有滋味地回想著。那臉上,掩不住的得意之情。

“你這人,我無話可說!”二兵先生沒走,被他的神情氣壞了。

“那就不說。”他仍然沒有睜眼,沉醉得不肯醒來。

二兵先生想了想,恨恨道:“得說,說清楚!”

“什么?”他睜開眼,故作吃驚地問。

“你的人品!”

“我人品怎么了?”他突然就跳起來,“我人品怎么了?!”

“成問題,很成問題!”

“你才有問題!”

兩個人真就吵起來,吵得好兇,自始至終,誰也沒提汪眉兒,但都清楚,為什么吵,為誰吵,吵什么。最后,二兵先生敗下陣來,揶揄道:“吵架兇不頂用,你的目的不會得逞!”

“我有什么目的,我有什么目的嘛?!”司馬古風(fēng)急了,很急,竟忘了自己是斯文人,一把抓起茶杯,重重弄出一聲響。

“顯形了吧,裝了半輩子,裝不住了吧?”

“我裝什么了,我有什么可裝!”

“你清楚,問你自己!”

“我很坦蕩!”

“自己說了沒用,得做得坦蕩!”

“你……你無聊!”

“你比我更無聊,告訴你,你的目的,休想!”道完,二兵先生恨恨離開望月亭,一出門,竟跟自己的小妻子撞上了,說來也難以置信,他們二人撕破臉大吵時,汪眉兒居然就在門外偷聽。一看妻子那張得意的臉,二兵先生越發(fā)不能忍受?!昂?!”他哼了一聲,一怒而去!

“你說他這人,無聊不?”林雅雯趕到,司馬古風(fēng)仍氣鼓鼓的,汪眉兒在邊上好言相勸,他仍是不能息怒??匆娏盅碰谝痪湓捑蛦?。

“我倒不這么覺得?!绷盅碰\笑道。

“你什么意思?他不無聊,難道我無聊?”

“你也不。”林雅雯邊說邊坐,汪眉兒看她一眼,紅著臉出去了。林雅雯捂住心里的笑:“叫我來,就為這事?。俊?br>
“這事還不該叫你?這是大事,原則問題!”

“好了,別怒了,你啥事有過原則?!绷盅碰┕室獾馈?br>
“我怎么沒原則,我司馬古風(fēng)這輩子,最看重的,就是做人原則?!?br>
“又來了吧,上次還說,最看重的是友情,是那種一塊喝涼水也能品出味的友情,怎么現(xiàn)在一變,又說是做人原則了?”

“一碼事么,本來就是一碼事么?!?br>
“不是一碼事,相差大著哩?!绷盅碰┻呎f,邊給他續(xù)茶。

他一把搶過杯子:“你這是氣我還是安慰我?”

看他真急,林雅雯這才撲哧一聲,把心里忍著的笑笑了出來。“你啊,說你是老頑童,還真成老頑童了。好了,不再生氣啦,喝茶得有好心情,要不然,喝進(jìn)去的,全是氣?!?br>
“氣就氣,我愛喝!”嘴上說著,怒氣,卻明顯比剛才消了許多。林雅雯趁勢多說幾句,將他的心氣徹底平了。

他終于轉(zhuǎn)怒為笑:“知我者,還是雅雯啊,來,喝茶,不談他?!?br>
這個他,就是二兵先生。

那一天,林雅雯終還是忍不住,問了他跟二兵先生的前前后后,包括汪眉兒,他倒是如實把跟二兵先生的交情講了,對汪眉兒,卻只字不提。后來見林雅雯硬要追問,話題一繞,談起他的艷史來,說他年輕時如何如何,有多少女孩子追他,其中有一個,長得跟眉兒特像,形像,神更像。正說著,門輕輕一推,汪眉兒閃了進(jìn)來:“你說誰啊,我咋從沒聽過?”

“沒說誰,真的沒說誰,這不跟雅雯瞎吹嘛?!笨此派竦臉幼樱p易不露笑的汪眉兒也忍不住笑了。笑完,道:“你心里裝的人,倒還真不少,不愧是風(fēng)流才子?!?br>
也就是那一天,林雅雯才知道,司馬古風(fēng)還有一外號,年輕時女生們給他起的:大俠。說他追女人有俠意,愛女人更有俠意。

俠情萬丈!她這么評價他。

世間的情,原本有好多種,就如她跟司馬古風(fēng),就如她跟鄭奉時,那種飄飄忽忽似有若無的感覺,誰能道得清?上帝創(chuàng)造了男人和女人,既給他們誘惑,又給他們設(shè)置障礙,讓情愛兩個字,變得既復(fù)雜又朦朧。身為女人,林雅雯自然渴望生活能浪漫一點,感情能豐實一點。當(dāng)然,這種浪漫和豐實是另一個層面上的,不會俗到影響家庭。

其實也沒有俗的機會!不是么?想到這層,林雅雯心里暗暗一笑,她的圈子里,還沒有一個讓她變俗的人。

司馬古風(fēng)真是一碟老菜。林雅雯還以為他不知道萌萌出走的事,正打算跟他說呢,他倒先板起臉,責(zé)備起她來。

“你不該這樣的,看看你把這個家折騰的。”林雅雯剛坐下,司馬古風(fēng)就說。

“我折騰?”林雅雯愕然抬頭。

“不叫折騰叫什么,天下哪有這樣對待老公和孩子的?!?br>
司馬古風(fēng)向來在林雅雯面前不說客套話,要么是尖銳的批評,要么,就是富有智慧的告誡。

“你還怪我,我都快讓這個家搞瘋了?!绷盅碰┍г沟?。

司馬古風(fēng)淡然一笑:“雅雯啊,家是啥,家是女人的港灣,是女人一生都不能丟棄的地方,你這些年,有點本末倒置。

別的事做得都不錯,獨獨對家,淡了,疏了?!?br>
“我……”

“你先甭辯解,啟明找過我,跟我說了你家里的事,我倒覺得,萌萌出走是件好事,你們不用這么驚慌?!?br>
“好事?”林雅雯更愕然了,目光詫詫地瞪住司馬古風(fēng)。

“壞事有時能變好事,當(dāng)然,萌萌這孩子,這樣做是過激了點,但也能讓你們夫妻明白,孩子長大了,他們有他們的世界,有他們的想法,說夢也行,不能老用你們的意志去強迫她?!?br>
“我哪點強迫她了,我對她寬松到家了?!?br>
“你那不叫寬松,叫漠視。我聽啟明說,你很少跟萌萌交流,也很少帶她去上街或是逛公園?!?br>
“她是學(xué)生,沒事亂轉(zhuǎn)悠什么?再說,我最煩上街,到處都是人,到哪兒也是談錢的聲音。”

“就沖這點,你不但當(dāng)不好母親,也當(dāng)不好這個縣長。”

司馬古風(fēng)說著,品了一口茶。他品茶的樣子很享受,滌杯,溫壺,醒茶,分茶十分老道,端杯在手,觀色聞味,嘬飲在口,徐徐咽下,每一個動作,都很是講究,尤其閉目回味陶醉其中的樣子,讓人看著也享受。

“這話怎么講?”等他重新睜開眼,林雅雯問。

“道理很簡單,你不會不明白,你是裝不明白。

你連轉(zhuǎn)街的熱情都沒,還有啥熱情?”

“我不這么認(rèn)為?!绷盅碰┕虉?zhí)地說。

“雅雯,太固執(zhí)不是件好事,對你,對家,對縣上,都不好。

今天我要批評你,一,往后要對孩子和丈夫好一點,別在家里也扮你縣長的面孔。啟明人雖偏激,但他是好人,對你更是赤膽忠心。萌萌呢,雖是出格點,但現(xiàn)在的孩子反叛性很強,追求另類,這沒什么不好,關(guān)鍵是引導(dǎo)。你們首先得轉(zhuǎn)變觀念,不要老盯著成績,也不要老擔(dān)心她會不會早戀。早戀有什么不好?

早戀的孩子往往有思想,敢想敢做,引導(dǎo)好了,將來會有大出息。我是反對給孩子們設(shè)禁的,啥都想禁,啥都禁不了。第二,是你的工作,我跟孫濤書記交談過,他對你感覺不錯,有意要重用你,可你有時不會拐彎子,本來可以變通著做的事,非要固執(zhí)己見,結(jié)果弄得誰也下不來臺。一次兩次無所謂,久了,你就成了另類。你跟萌萌不同,萌萌可以另類,你不能,你是縣長,是要統(tǒng)攬大局的人……”

這個下午,在普洱茶裊裊的清香中,林雅雯強抑著內(nèi)心的不安,老老實實聽司馬古風(fēng)分析她,批判她。你還別說,司馬古風(fēng)這一通批判,直把她心里給批舒服了,包括萌萌的事,也不那么犯急了。還是司馬說得對:“孩子有孩子的判斷力,也有孩子的行為準(zhǔn)則,不要老是用陰暗的心理去揣測他們。

憑什么你就斷定,跟男孩子出去就要出事?

你不也天天跟男人在一起,難道就非要出事?”這話聽上去刻薄,細(xì)一想,還真有點道理。林雅雯的心終于被司馬說安定了,想想也是,這兩天她急得坐立不安,急出什么了呢?

除了把生活弄得更亂,啥也沒急到,還不如就按司馬說的,先靜下心來想想,為什么會發(fā)生這些事,這些事對萌萌以后的影響,到底有多大?

包間的門輕輕打開,汪眉兒如風(fēng)一般飄進(jìn)來,她是來為她們續(xù)水。她走路永遠(yuǎn)如風(fēng),輕得不發(fā)出一點兒聲音。林雅雯曾經(jīng)感嘆,這樣的女人真是人間尤物啊,自己跟她一比,簡直就粗糙如柴火。汪眉兒沖林雅雯瑩瑩一笑,她的笑有一種海水的顏色,漾在臉上,格外的溫涼。

從同心閣出來,林雅雯的心情好了不少,感覺天空也一下子蔚藍(lán)起來,天色美出不少。

她琢磨著要不要跟周啟明打個電話,問問他跟十三中關(guān)系熟不。無論如何,萌萌是不能在現(xiàn)在這所學(xué)校上了。

司馬古風(fēng)也是這意思:“給孩子換個學(xué)校吧,不管將來成績?nèi)绾?,不能在她心靈上留下傷疤?!眲傄獡茈娫挘蠲值碾娫拋砹?,問她在哪?林雅雯說在省城,祁茂林說他也在省城。

林雅雯哦了一聲:“有事?”她問。

“見個面吧,有件事想跟你碰碰頭?!逼蠲值穆曇袈犐先ズ馨?,林雅雯猜想,縣上一定又出事了。

果然,等林雅雯趕到酒店,看見一桌子的人,心里就明白,上頭找麻煩了。

陪同祁茂林來的,除了市縣兩級林業(yè)局、水利局的領(lǐng)導(dǎo)外,還有企業(yè)改制領(lǐng)導(dǎo)小組的幾位成員,滿桌的人沒一個臉色好的。未等林雅雯坐穩(wěn),祁茂林便說:“省上召開聯(lián)席會議,商定流管處方案呢。”

“會有什么變化?”林雅雯邊坐邊問。

“還沒,我們剛從水利廳回來,廳里開了一個預(yù)備會,會上形勢不大好?!逼蠲终f。

林雅雯望一眼祁茂林,從他臉色上,感覺出剛才那會有多緊張。她抑制著內(nèi)心的波瀾,安慰道:“不好不要緊,只要不提太過分的條件就行?!?br>
“還過分呢,他們簡直……”

“怎么了?”

“算了,還是先吃飯,吃完我們商量一下?!?br>
一桌人便都閉起嘴巴,表情嚴(yán)肅地吃起飯來。林雅雯心里,忍不住就替沙湖縣不安。就在剛才,司馬古風(fēng)也跟她說起了姓馮的,司馬古風(fēng)憂心忡忡地道:“馮橋這位同志,野心太大。人不可無野心,野心過大,就成害了。你在沙湖遇到的問題,跟他有太大關(guān)系。

孫濤同志現(xiàn)在也很被動,你們要學(xué)會迂回,不要跟他硬碰,碰是碰不過的,要在迂回中找到折中的辦法?!?br>
林雅雯心想,怎么才能跟馮橋迂回呢?

飯后,其他同志都回了賓館,祁茂林硬拉林雅雯去了一個地方,說好久沒輕輕松松喝過茶了,省城的茶社氣氛不錯,陪我去喝茶吧。林雅雯明白祁茂林的意思,他不想在賓館談工作,一則怕被別人打擾,另則,賓館跟辦公室是同一種氣氛,談工作令人壓抑。

兩人來到一家叫清水灣的茶秀,要了一壺龍井,邊喝邊談起了事。

祁茂林說,省水利廳重新修訂了流管處改革方案,將原來的二十四條增加為二十八條,擴充了職工分流,異地安置,一次買斷身份、分期支付置換金等措施。表面看,這些措施都是為妥善安置流管處職工,減少或緩解職工安置矛盾,穩(wěn)定職工隊伍情緒而增加的,但實質(zhì)性的東西,卻一條也沒變。

縣上和市上提出的關(guān)于有效保護流域林地,堅決防止改制中以伐代毀,以農(nóng)代林的十二條意見,一條也沒被采納。特別是縣上提出的將青土湖、南北二湖統(tǒng)一規(guī)劃,合理布建,形成有特色的防護林體系,為沙漠建起一道牢靠的綠色屏障戰(zhàn)略建議,更是遭到水利廳的反對。水利廳的意見是,流管處是事業(yè)單位,不應(yīng)擔(dān)負(fù)政府部門承擔(dān)的社會責(zé)任,過去多少年里,流管處為沙漠地區(qū)的發(fā)展,為整個流域的建設(shè),做出了突出貢獻(xiàn),也因此讓流管處背負(fù)了沉重的歷史包袱。

現(xiàn)在流域斷水,流域內(nèi)的工程單位已無法生存,國家大量削減工程項目,省上也沒有大的工程項目,流管處必須由事業(yè)單位改為企業(yè),自謀生存,自我發(fā)展,這也符合當(dāng)前的改革形勢。至于構(gòu)建防護林體系,保護沙漠生態(tài),是當(dāng)?shù)卣畱?yīng)該考慮的事情,不應(yīng)再轉(zhuǎn)嫁到流管處身上。

“他們這是推卸責(zé)任,是極不負(fù)責(zé)的態(tài)度。”林雅雯聽了,憤憤不平地說。

“雅雯啊,這話我也在會上說了,私下里,我跟幾位副廳長都匯報了。但有什么用呢,明著,他們是在改革,暗著,卻是想急于甩掉流管處這包袱。

你我這些想法,他們根本聽不進(jìn)去。”

“那也不能由著他們?!?br>
“不由著他們,能由著你我?地是人家的,林子也是人家的,人家怎么弄,權(quán)限在人家手上。

我們只能從地方政府的角度給人家提點建議,這建議,分量太輕啊?!逼蠲值哪樕桨l(fā)沉重。

下午他在水利廳召開的聯(lián)席會上,激動得差點要吵架。

同來的市改制辦主任老陳拉住了他,才沒把火發(fā)到會場上。

林雅雯不說話了,同樣的話她已說了無數(shù)遍,見領(lǐng)導(dǎo)就說,逢會就講,結(jié)果呢?人家還是堅持原來的想法,非要把林地毀掉,要改建成有效益的農(nóng)場??磥?,那些林子真是保不住了。

“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講,省上想把那幾個小廠子,賣給縣上,讓我們經(jīng)營。”

“賣廠?”林雅雯更為驚訝,這想法他們居然也敢有?

“他們跟我談了幾次,我一直堅持著不要,這一次,看來是堅持不住了?!?br>
“為什么?”

“上午馮橋同志找我談話了?!?br>
“他談也不行!”林雅雯有點急。

“由不得你我,下周馮橋同志就要到省委上班了,不是副省長,是副書記。”

“是……么?”林雅雯的聲音軟下去,剛剛端起杯子的手一陣發(fā)軟,無力地將茶杯放到了桌上?!罢嬗写耸拢俊边^了半天,她又問。

“事情不會有假,省委趙秘書長給我打了電話,中央的文件馬上要發(fā),馮橋同志已不在水利廳這邊上班了?!?br>
茶室的空氣忽然變冷,變硬,變得令人感覺不出有空氣在流動。兩個人的臉全都僵住,變成一個顏色,醬紫色。

這個晚上,林雅雯沒再說一句話,她終于知道,祁茂林找她,并不是真的要想什么辦法,其實到這時候,真是沒辦法再想。

祁茂林的意思很明確,妥協(xié)!

祁茂林說:“我是老了,到退休的年齡了,我已跟市委孫濤書記談過了,打算年底到二線。

但我不能在這件事上害你。你現(xiàn)在啥也別說,這出戲我來唱,就算要當(dāng)罪人,也讓我祁茂林去當(dāng)?!?br>
林雅雯怔然地瞪住祁茂林,不知是該感謝還是該……離開茶秀,已是晚上十點,省城的夜晚一片明亮,到處閃爍著霓虹。抬頭望星空,星空更是一片燦爛。

林雅雯真想在這樣明亮的一個夜晚縱情地說些什么,但能說什么呢?家,孩子,還有將要面對的工作,有哪件是順心的?哪件不把她的心折磨爛?

祁茂林執(zhí)意要送她回家,林雅雯拒絕了,她想一個人走走,她要在這樣一個夜晚,在她曾經(jīng)熟悉的街道上,留下自己沉思的腳步。

電話偏在這時又蜂鳴了一聲,掏出一看,還是那個人,還是那些詞。朦朧中帶著期望,含蓄中透出堅韌。他是誰呢?

林雅雯不由得又一陣亂想。誰都說自己是理智的,其實誰也不理智。

林雅雯盡管不被這個躲在暗處發(fā)短信的人誘惑,但每一次收到短信,心里總要撲騰上那么一陣。撲騰的時候,丈夫周啟明就到了暗處,而那個至今對她仍不冷不熱的鄭奉時,反倒站到了前臺。這是不是也是一種背叛呢?這么想著,她對周啟明,就又多了一份內(nèi)疚。還是司馬古風(fēng)說得對,這兩年,在跟丈夫的關(guān)系上,是她先選擇了冷漠,盡管這種冷漠是無意識的。

她想,自己也該收收心了,這事要是讓周啟明察覺,還不知又會引出什么大亂。他可沒她這么開明,要是他認(rèn)真起來,那可就糟透了。

林雅雯沒能等到強光景把萌萌接回來,第二天上午,她正打算去十三中,想事先跟校長見個面,不要到時再讓人家拒絕。車子剛到校門口,市委辦就打來電話,讓她火速回縣上,孫濤書記等她。

趕到縣城,已是下午,孫濤書記帶著工作組,果然等在賓館。

見面還沒來得及客氣,孫濤書記就說:“你那個朱世幫,想法不錯嘛,讓農(nóng)民集資買回林地,這構(gòu)思很好?!?br>
林雅雯臉一紅,路上她還在犯怵,孫濤書記找她,不會也是因了流管處的改革讓她妥協(xié)吧?這陣一聽,心里有底了,笑著道:“想法還不成熟,沒敢向你匯報?!?br>
“有想法就好,怕的就是你們沒想法。至于成不成熟,也不是靠想就能解決的,得在實踐中不斷調(diào)整。”

“書記說得對,有你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br>
林雅雯趕忙讓人去買水果,天太熱,房間里又沒空調(diào),她看見孫濤書記熱得流汗。

“水果就別買了,你讓他們拿幾瓶保健醋吧,我最近對你們的益民保健熏醋上了癮,那東西不但止渴,還能解乏。”

說話間,就有人趕忙給熏醋廠廠長打電話,不大工夫,廠長李敏扛著一箱熏醋,氣喘吁吁走進(jìn)來。見了孫濤書記,李敏靦腆地笑了笑,道:“孫書記來了,我把醋給您拿來了?!?br>
孫濤書記瞅著李敏說:“你這個廠長當(dāng)?shù)锰貏e,自己扛醋?!?br>
李敏不到三十歲,曾經(jīng)是二輕局副局長,很有前途的一位女干部,兩年前二輕系統(tǒng)改職,遇到阻力,職工意見很大,孫濤書記在一次專項會議上講,我們的干部能不能帶個頭,主動放下干部架子,到企業(yè)去,到一線去,帶領(lǐng)廣大職工,把困境中的企業(yè)救活,讓職工有飯吃,讓自己也有一個施展才華的舞臺?會后第三天,李敏主動請辭,要求到已經(jīng)倒閉的熏醋廠去。

市縣馬上將她樹為典型,在政策上給予扶持,兩年工夫,已經(jīng)破產(chǎn)的熏醋廠起死回生,李敏研制開發(fā)的保健熏醋已成為市場新寵,備受消費者關(guān)注。

孫濤書記剛才這句話,是在表揚李敏呢。

李敏臉更紅了,搓著手,站在孫濤書記面前,一時不知說啥。

甭看她在市場上,是個能沖善戰(zhàn)的好將,在領(lǐng)導(dǎo)面前,卻常常拘謹(jǐn)?shù)萌缤∨?,平日見了林雅雯,都要臉紅。

孫濤書記笑著說:“你這個廠長,性格得改改,別見了誰都怯,這咋能行?沖擊市場的人,應(yīng)該更有魄力,無所畏懼?!?br>
一番話說下來,房間的空氣立馬活躍了。李敏這才坐下。

孫濤書記借機問了些情況,得知李敏又在開發(fā)新產(chǎn)品,鼓勵道:“干企業(yè)就該這樣,現(xiàn)在占市場靠什么,就是靠新產(chǎn)品,你要把保健系列做大做強,做成拳頭產(chǎn)品。有什么困難,可以提出來,縣上解決不了,市里解決。”李敏趕忙道:“謝謝書記關(guān)心,眼下企業(yè)運行還行,資金方面缺口也不是太大,有困難,一定會找您的?!?br>
“這就好,要是全市的企業(yè)都像你們這樣,我這個書記,就可踏踏實實睡覺了?!睂O濤書記由衷地說。

談了一陣,李敏告辭走了,廠里有事,不能多留,再者,她也識眼色,知道孫濤書記跟林雅雯有正事要談。

李敏離開后,孫濤書記單獨將林雅雯帶到另一間房,關(guān)切地問:“家里的事處理妥當(dāng)了?”林雅雯搖頭,孫濤書記又說:“再怎么忙,家還是要顧的,女同志更要注意這點?!?br>
林雅雯內(nèi)疚道:“工作沒做好,家里又老是出亂,哎,都怪我方法不當(dāng)?!?br>
“話也不能這么說,是我對你們關(guān)心不夠?!?21’把誰都搞亂了,不怕你笑話,我家里也鬧戰(zhàn)爭哩!老伴批評我,說我不要他們了,這個官,不好當(dāng)啊。”

“哪里,你對家,可是很有責(zé)任感的,這一點值得我們下面的同志學(xué)習(xí)?!绷盅碰┱嬲\地說。

孫濤書記笑了笑,略帶點苦澀,還有遺憾:“雅雯啊,當(dāng)領(lǐng)導(dǎo)就不得不做出犧牲,人嘛,畢竟精力有限,不可能把啥事都做好。欠下家人的,以后補,眼下還得鼓起勁來,把縣上的工作好好抓一下。

老祁年齡快到了,自己想退二線,市上呢,也有這想法,想讓你盡快挑重?fù)?dān)。讓年輕同志挑重?fù)?dān),這是大勢所趨,也是我們黨培養(yǎng)干部的方向和原則?!?br>
“孫書記,我哪還敢稱年輕?”林雅雯謙虛道。

她給孫濤書記的杯子蓄上水。

“年富力強,正是干事業(yè)的時候,我在你這個年齡,已經(jīng)到行署工作了?!睂O濤書記笑說。林雅雯發(fā)自肺腑地說:“你是我們的一面鏡子,縣上的同志談起你來,都很崇拜。”

“崇拜不敢亂講,這可是原則問題。不過老同志身上,還是有值得你們借鑒的地方,包括老祁,他為沙湖縣苦了一輩子,是頭老黃牛啊?!?br>
孫濤書記這番話,讓林雅雯心里再次涌出浪一般的感慨,她想起祁茂林那張沉重的臉,想起他跟她談的那些話,一時,心重得喘不過氣。屋子里有片刻的沉默,孫濤書記也像是沉浸到什么里了,心事凝重。過了一會,他說:“今天跟你談這些,就是想讓你及早有個思想準(zhǔn)備,過段時間,市委打算把下面的班子動一下,不能再讓老黃牛拉車了,得讓你們這些同志去沖,去拼?!?br>
“孫書記……”

“這事就這樣,算是提前跟你談個話。今天找你的主要目的,還是那個朱世幫,你到底打算把他藏多久?”

“藏?”

“怎么,還想跟我打啞謎是不?你跟老祁,在朱世幫的問題上,矛盾是假,用人是真。說吧,打算怎么用?”

“還沒想好?!绷盅碰┤鐚嵒卮?,這些日子她還哪有心思想這個。

“我倒有個建議,說出來供你們參考?!睂O濤書記望了一眼她,接著道:“朱世幫這同志,是個干將,盡管他身上有不少農(nóng)民習(xí)氣,但把他用好了,是能干出一番大事的?!?br>
林雅雯心里一陣輕松,她還怕孫濤書記批評她袒護朱世幫呢,聽孫濤書記這樣一說,她就徹底放心了。“書記有什么好建議?”她緊問道。

“他不是對沙漠有感情么,就讓他干那件事,縣上可以成立一個開發(fā)公司,也可以讓農(nóng)民自發(fā)成立,由朱世幫牽頭,認(rèn)真研究一下沙漠地區(qū)的發(fā)展方向,搞出一個綠色產(chǎn)業(yè)。暫時可以不追求經(jīng)濟效益,但一定要追求長遠(yuǎn)效益。縣上也制定些優(yōu)惠政策,拿出一部分錢來,支持他們。如果縣上有困難,你再找我,我跟市財政說說??傊?,沙漠地區(qū)的矛盾要解決,而且要從根本上解決,不能再這么拖下去了?!?br>
說到這兒,孫濤書記緊起了眉頭,臉也變得陰郁,看得出,南北二湖及青土湖的矛盾,在他心上像塊石頭。

林雅雯剛要說什么,孫濤書記又說:“雅雯啊,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孫濤在河西市干了兩屆,也算干出過一些成績,可一想這治沙,我這心里,就難受。想想,六年來在我手上毀掉的樹,心疼啊——”

“孫書記,這不怪你,是他們——”

“不管是誰,我這個當(dāng)一把手的,難辭其咎。

一看到老百姓那些目光,一聽到群眾的罵聲,我就覺得,自己是罪人,是河西市的罪人。”

“孫書記……”林雅雯心里也升起一股負(fù)罪感。

兩個人順著這話題,聊了很多,林雅雯第一次感覺到,孫濤書記原來這么親切,這么和藹,這么值得信賴。

能在這樣一位書記的領(lǐng)導(dǎo)下開展工作,真是件幸事。

孫濤書記給她安排了一項工作,要她把“121”事件后沙湖縣群眾的意見還有呼聲整理一份材料。“這材料一定要真實,可信,要切實體現(xiàn)老百姓的愿望,表達(dá)出他們要表達(dá)的心愿?!?br>
林雅雯“嗯”了一聲,她沒問這材料做啥用,憑直覺,林雅雯感覺出省委班子的變動可能對孫濤書記有所不利,但這種敏感話題,她不能問,問了孫濤書記也不會回答。

聊完這些,話題又回到朱世幫身上,孫濤書記這才說,兩天前他見過朱世幫,是讓組織部通知朱世幫去的。

“如果不是‘121’事件,他完全有能力有資格做縣長?!?br>
孫濤書記最后說。

孫濤書記當(dāng)天就回了河西,他的行程安排很緊,省委馬上要調(diào)整班子,這種時候各市的一二把手是最忙也最塌不下心來的。

孫濤書記走了很久,林雅雯還沉浸在剛才的交談里,她真是沒想到,孫濤書記會跟她敞開心扉。后來她忽然明白,一定是司馬古風(fēng)。想到這一層,林雅雯心里再次涌上一層感激,人這一生,遇到一個知己不容易啊,能跟司馬古風(fēng)這樣的人做朋友,真是上帝賜她的福。

后來她又想到朱世幫,突然就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自己真做了縣里一把手,就要讓朱世幫做自己的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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