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江城妖異錄》,講述主角南風(fēng)蘇格拉底相悖論的愛恨糾葛,作者“蘇格拉底相悖論”傾心編著中,本站閱讀體驗(yàn)極佳,劇情精彩片段:或是剪彩做小虎,并粘以艾葉。一早,蘇府別院。蘇浩月便盤腿坐在廊下,捻艾,搓草,悠然扎著各色小物。淡淡苦澀的味道,在空氣里慢慢散開...

第10章 西山有妖,曇花一現(xiàn) 試讀章節(jié)


五月為毒月,五日乃惡日。

傳聞,該日邪祟當(dāng)?shù)溃宥静⒊觥?br>
端午日,百姓多采菖蒲、艾子插門旁或懸戶上,以禳不祥。

當(dāng)然,江城的一些考究人家,常以艾為虎形,置于家中。或是剪彩做小虎,并粘以艾葉。

一早,蘇府別院。

蘇浩月便盤腿坐在廊下,捻艾,搓草,悠然扎著各色小物。

淡淡苦澀的味道,在空氣里慢慢散開。

花奴聞不慣艾的味道,遠(yuǎn)遠(yuǎn)躲在一邊,只拿眼睛瞅著。

她家公子的手,白如玉,窄而薄,但極為靈巧。

眨眼,草編扎的蚱蜢、蜻蜓、小虎、兔子……一應(yīng)排開。

其中甚至還有個(gè)小人兒。

花奴順著那雙手,往上看,是公子淡淡的眉眼,如櫻瓣般的唇隱隱含笑。

片刻。

只見蘇浩月俯身,對(duì)著扎好的小物吹了一口氣。

隨即,搖頭,探腿,晃須,擺尾……個(gè)個(gè)活了過來。

花奴驚奇,“咦”了一聲。

“驅(qū)邪除污,散。”蘇浩月輕語。

窸窸窣窣,細(xì)細(xì)碎碎。

幾只小物,眨眼,奔走在廊上,而后潛入進(jìn)屋內(nèi)、花下、家具的陰暗處。

而那只草小人,則揮舞著手臂,搖頭晃腦的朝花奴奔來。

“公子?!被ㄅ@得躲閃。

蘇浩月看她,眉眼笑意漸濃。

和煦如陽,又淡似清風(fēng)。

花奴鮮少在別人臉上看到這樣的笑,不由禪了禪。

晃神的功夫,那小人便攀著花奴的裙擺,颼颼如風(fēng),一路到了她的肩上。

“花奴,花奴”小人附在她的耳邊,聲如蚊蠅。

花奴呆愕。

聲音熟悉如公子之聲耳。

而遠(yuǎn)處坐著的蘇浩月正捏著酒杯慢慢品嘗,眼神悠然望著遠(yuǎn)方的天。

天淡藍(lán)淡藍(lán),淡的如水。

“花奴,今日我們?nèi)ノ魃接瓮姘?。”小人如是?xì)語。

花奴忐忑,不敢應(yīng)答。

“西山的和尚、曇花、鬼火……只有今天才能看到哦?!毙∪诵踹恫煌?。

花奴眨眨眼,忍不住問:“公子,是你嗎?”

“唔。可不正是。”小人笑答,耳語溫和。

“那……那為何……”花奴奇怪。

蘇浩月坐在遠(yuǎn)處,端著酒杯,沖她一笑,“不拘形態(tài),方能自我自若。興致使然,我只是想換個(gè)樣子與花奴說說話罷了。這是我,那也是我。”

隔半刻。又補(bǔ)一句,“剛才花奴的驚慌模樣,煞是可愛?!?br>
花奴心中嘀咕,今日,公子的興致看上去,的確不錯(cuò)。

“西山,可愿陪我一道去?”

蘇浩月在說,同時(shí)那小人正用細(xì)草揉成的手,在花奴的脖子上輕輕的撓。

微癢,卻不惱人。

花奴側(cè)首,垂眉,看著小草人,婉然輕笑,“自是隨同?!?br>
西山不遠(yuǎn),但也不近。

與蘇府別院隔幾座山村,一片湖泊,過去便是。

阡陌之上,紫薔薇一簇一簇,枝枝蔓蔓,似乎茂盛的要將路掩隱了去。

初夏,蘇浩月穿一件質(zhì)地輕盈的長(zhǎng)袍,顯然是他慣穿的淡青色。

一對(duì)寬大的雙袖,隨風(fēng)飄飄,像兩只大蝴蝶。

花奴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面。

遠(yuǎn)山如黛,白鷺展翅。四野田疇,禾苗豐茂。

自是夏色怡然,又無酷暑曝曬。

暮春,初夏,多是人間好時(shí)光。

走了幾許。

蘇浩月驀然頓足,嘀咕一聲,“唔。怎生剛出門就被纏上了呢?!?br>
花奴茫然不解,“公子,何物相纏?”

“看你的衣裙。”

蘇浩月指了指花奴的衣裳,裙擺上不知何時(shí)沾了一些不知名的絨絮。

白細(xì)纖柔。

“咦”花奴彎腰,伸手要去拍打。

卻被蘇浩月一把拉住,“花奴,這些可不能用手碰哦?!?br>
花奴頓了頓。不由認(rèn)真端詳起來。

哎!

花奴頹然,看的兩眼酸澀,依然是絮。

“這些是夏之塵?!碧K浩月微微蹙眉。

“夏之塵?”

“一種夏天才有的灰塵,附著自然萬物,日月風(fēng)雨佐之,而后成靈?!碧K浩月淡淡的說,“其形之微,其態(tài)之輕,常常讓人疏忽?!?br>
風(fēng)微微拂來,裙擺,青絲,飛揚(yáng)。

花奴止不住抖了一下,“公子,這可是有害?”

“唔。其實(shí)世界諸物大多都可算是一種靈,如人、鬼、妖、神等等。道者常言,道生性,性生心,心生覺,覺生靈,靈生識(shí),識(shí)生妄。一旦有妄,便生了好歹。遂,這夏之塵,亦是有好有壞的?!碧K浩月眉目舒展,“由此,花奴還是當(dāng)心些?!?br>
“公子,我……我這是如何是好?”

“花奴,不急?!碧K浩月隨手從路邊采一掬谷莠子,還未生穗的那種。

而后于手中再三揉之。

青色的汁,洇暈了他白玉般的手。

似乎要揉爛之際,他手一揚(yáng)。

那草之末,悉成小小飛牤,隨風(fēng)而起。

“花奴快快轉(zhuǎn)幾圈?!?br>
“嗯?!?br>
風(fēng)起,裙擺如傘般展開,趟到旁邊的薔薇花,又揚(yáng)起飛花輕露無數(shù)。

只是半晌。

裙上細(xì)絮,洋洋飄然,追隨著那一排直上青天的飛牤,緩緩離去。

“啊,飛走了?!被ㄅ尞惖慕衅饋?。

“嗯。夏之塵被我的飛牤所騙,以為是同伴呢。”蘇浩月仰頭,嘆然。

而后似乎想起什么,又道:“曾經(jīng),有人大意,被夏之塵入了眼,一只瞳孔被其生生侵蝕之。唉,有害的東西,哪怕小到一粒塵,也會(huì)傷人性命。往后遇到此類之物,小心為妙哉?!?br>
花奴默了默,點(diǎn)頭。

太陽漸升。

大片的金紗,披散四野。

他們從田壟上走過去,就到了湖蕩邊。

潮濕的空氣里,有水、青草、泥土混合的味道,深深嗅一口。

緩緩?fù)鲁?,有一種怡然舒暢。

花奴正吐納呼吸,密密匝匝的蘆竹叢里,嘩啦啦一串響。

起初被驚嚇的是幾只悠然鳧水的野鴨,它們撲騰短翅,快速?gòu)乃骟@然掠過,一頭匿入對(duì)岸的蒲葦中。

蘆動(dòng),船出。

原是一葉小舟。

“月公子?!敝垲^有人聲傳來。

隨聲望去。

舟頭,有一團(tuán)綠色。

隱隱約約是個(gè)人行。

但又不是人。

此物頭頂一蓬寬大的荷葉,身無衣物,皮膚是淡綠色,上下肢有大鷹勾般的利爪。胸前背后,為堅(jiān)硬的綠色盔殼。

哦,是個(gè)妖吧。

有點(diǎn)像綠……烏龜。

花奴這樣想著,小舟已靠了過來。

“目童,煩擾?!碧K浩月抬腳踏上小舟。

那被稱為目童的妖,一抬頭,道:“能載公子一程,乃是榮幸?!?br>
花奴詫然吸口涼氣,原是那妖從荷葉下露出的臉上,無鼻無嘴,俱是一只只滴溜滴溜轉(zhuǎn)的眼睛。

一、二、三……

呼!有八只眼。

“這位小女子,請(qǐng)上舟?!蹦客弥窀?,輕輕磕了磕舟沿。

無嘴,話語不知從何而出。

而骨碌碌的八只眼,齊刷刷朝花奴看過來。

讓人驚得一身冷汗。

“花奴,形乃虛相。目童雖是皮相不善,然溫柔和善。莫怕?!碧K浩月立在舟上,說。

花奴赧然。

目童似乎一呆,連忙垂首,將臉躲回了荷葉之下,喃喃嘀咕:“莽撞,莽撞?!?br>
湖面的風(fēng),帶著一絲涼意。

花奴面色微紅,覺得自己實(shí)在小氣。連忙垂首,抬腳,也上了舟。

目童動(dòng)作嫻熟,篙起篙落,小舟飛快地劃進(jìn)了蘆竹蕩中。

夏的蘆竹長(zhǎng)勢(shì)極好,高高的蘆端,正抽出一線新穗,是嫩灰色,軟軟的,如一簇絲線般。

水面上,青浮萍,紫浮萍,隨波蕩漾。

孑孓、水蚊子、長(zhǎng)腳細(xì)蜘蛛、紅娘華,在浮萍水波間,自由來去,不驚不擾。

物微命促,倒也是絢爛鮮活。

花奴彎腰,手指從水中滑過,激起水花點(diǎn)點(diǎn)。

頭頂?shù)年柟?,影射水中?br>
清澈的水琉璃絢麗,能見水底游曳的魚兒,還有隨之搖擺的水草。

咦?

驀然,花奴輕輕驚一聲。

然后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一張臉,似乎要貼上水面。

水面倒影,是她自個(gè)一張錯(cuò)愕的臉。

而同時(shí),遠(yuǎn)處水底,婆娑水草間,徐徐裊裊,有一年輕女子潛來。

紅裳雙袒,髻發(fā)紛亂,面上帶著微然笑意,她雙目慈愛垂斂,看著懷里正被喂乳的東西。

近了。

才看清,她懷里是個(gè)肥大的紅色鯉魚,如剛出生的嬰孩,正伏在女子懷里吮吸不止。

呃。

花奴面色煞白,整個(gè)人一驚,險(xiǎn)些栽到水里去。

“小女子,當(dāng)心?!闭龘胃莸哪客B忙出手,鷹鉤般的爪子,勾住花奴的肩膀,將她拉回舟上。

“水……水里有……”花奴瑟瑟指了指水。

“閑事莫管?!蹦客^續(xù)行舟。

“公……公子……”花奴轉(zhuǎn)頭看立于舟頭的蘇浩月,他面色淡然,目色依然看遠(yuǎn)處的蘆葦,菖蒲。

不曾應(yīng)答。

花奴不甘心,伸手去拉他的衣服,“公子,水里有妖怪?!?br>
“花奴,那不是妖怪,是個(gè)人?!碧K浩月回頭與她寬慰一笑。

他都不曾看水下一眼,怎知是人是妖?

花奴抑郁。

“好了。此等閑事,我們不能管?!碧K浩月見花奴意志沉沉,眉不自覺的蹙了蹙,隨口又道:“煩請(qǐng)目童,快些。”

“哎。月公子站好?!蹦客窀菀粩[,本于水上的扁舟,化作一條綠練,似布非布,似氣非氣。

載著他們,在水上飄然滑逝。

花奴只覺周遭景致,化作團(tuán)團(tuán)朦朧綠意,快速閃過。

不過,她的眼尖。

還是瞥見,剛才他們的行舟之處。

那紅裳女子,從水下探出頭來,濕漉漉的,如詭異妖冶的紅蓮。

她懷里的紅鯉。

“噗噗”拍幾下尾。

而后竟然發(fā)出清脆且尖銳的……小兒啼哭之聲。

那聲音如芒針刺耳,讓人腦仁突突的疼。

花奴背脊發(fā)涼,簌簌一抖。

蘇浩月嘆氣,將手輕輕按在花奴的肩上道:“可能我今天……真不該帶你來西山。”

???

花奴傻著眼看他。

目童不經(jīng)意的,又將臉從荷葉下探了出來,詫異道:“日落西山本無山,月公子怎不與小女子講個(gè)清楚,就將她帶來了?!?br>
就關(guān)照女孩子這一事而言,月公子可真不如那些個(gè)凡人男子體貼呢。

目童的八只眼,骨碌骨碌,流轉(zhuǎn)間帶了些對(duì)花奴的垂憐。

“臨時(shí)起意。來時(shí)匆忙,她不曾問,我……倒也不曾講?!碧K浩月語氣平和,但眼中有些無辜。

日落西山本無山?

花奴低喃這幾個(gè)字。

心弦一蹦,險(xiǎn)些跳出來。

她想起來了。

曾經(jīng)老榕樹說過,江南有西山,不因有山,而是幻影成山成障。

此間,乃是修羅居住之所。

而老榕樹再三交待,她……畢生對(duì)此地能避則避,能躲則躲,否則災(zāi)禍將至。

而早晨,公子詢問她時(shí),她只顧著驚詫那小草人,竟沒上心,當(dāng)然她也早是把老榕樹的囑托忘得一干二凈了。

花奴面色一苦,央求道:“公子,我……我想回去?!?br>
蘇浩月頭一歪,沉吟許久,才道:“花奴,已晚”。

那目童也嘆口氣,幽幽道:“小女子,我們已入西山之境。這里的回頭路,切切不可走。”

花奴只覺整個(gè)人旋了旋。

此時(shí)才注意,目童的綠練已離了原本那片湖面,似乎在扶搖直上。

但顯然,他們的腳下依舊是涓涓水流。

只是這水似乎從天際緩緩流淌而下。

嚯。

這……竟然是一條垂直于天地間的河。

他們?cè)谀婧佣稀?br>
環(huán)望四周,只有下方不斷漸漸遠(yuǎn)去的碧色湖泊,蒼翠大地之外,其余都是白茫茫的水。

唔。完了。

花奴氣餒。

蘇浩月不言不語,只是用眼淡淡看花奴,似乎并無寬慰安撫之意。

“月公子,休怪目童多言。你啊,雖是身卷人間煙火,洞察世人世情??上?,骨子里真?zhèn)€是淡漠情冷的男子啊?!蹦客坪跎鰩自S不平,忿忿而言。

可憐這小女子如此驚惶。

聞言,蘇浩月?lián)P眉含笑,“目童,你這是在拿通天眼,窺我內(nèi)心嗎?你可知,我現(xiàn)下的這個(gè)身子是借來的他人之身,早是被掏了心的。我蜷縮其中,只不過還其主人一個(gè)恩情?!?br>
“月公子。錯(cuò),錯(cuò)?!蹦客E然湊上前,幾只眼,嗖嗖迅轉(zhuǎn),“目童之目,不僅窺人,也能窺仙。當(dāng)年,公子雖自廢仙根,舍棄仙身,但爾之龍心,尚在。我一樣可窺之?!?br>
一顆龍心,平靜無波。

佳人相伴,卻無過多關(guān)念之情。

此般不是淡薄,又何謂淡薄。

“哦!那你可是窺出什么來了?”蘇浩月下巴微抬,嘴角雖有著笑,但目色冷冽。

花奴駭然,不自覺的后退一步,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公子。

他周身的氣息,給人一種無形壓迫和震懾。

目童也呆了呆,連忙垂首躬身,“莽撞,莽撞。目童口無遮攔,還請(qǐng)?jiān)鹿幽??!?br>
“唉!目童只是在說實(shí)話罷了,我又何來責(zé)怪?!?br>
蘇浩月淡淡說,眼眸如冬雪初融,是熟悉的溫文淡和。

花奴張嘴本還想說點(diǎn)什么。

但是又發(fā)覺什么也說不出來。

或者說什么都不合適。

她只能拿眼看蘇浩月,看他眼眸深遠(yuǎn),眉目如畫。

恍然,花奴發(fā)現(xiàn),他們近在咫尺,卻又遠(yuǎn)在天涯。

她不了解公子,似乎公子也沒什興致了解她。

她的憂懼,她的歡樂,她的喜好,她的種種,似乎只有那個(gè)叫了悟的和尚,才熟稔且記掛在心。

可和尚哥哥說,他是人,他不能陪她永永遠(yuǎn)遠(yuǎn)。

但只有人這種生靈,才天生具備那般細(xì)膩之心,善于從一個(gè)動(dòng)作,一個(gè)眼神捕捉對(duì)方的喜怒哀樂。

人最善觀察,也最懂人心。

即便是眼前的目童,雖說有通天眼,它窺探的也僅僅是心之一角罷了。

遂,這般小心翼翼的問心問情之事,對(duì)月公子而言,著實(shí)有些強(qiáng)求了。

綠練再行幾許。

水之巔,便是岸邊。

“月公子,目童只能送你們到此,請(qǐng)登岸?!蹦客Ь凑f。

岸上,陽光明媚,夏風(fēng)徐徐。

滿眼蒼翠,野草,花香,飛鳥……與人間一般無二。

甚至在遠(yuǎn)處,稻田整齊,禾苗新綠。

“謝謝目童?!碧K浩月攜著花奴的手,下舟,登岸。

目童答:“吾之榮幸。告辭?!?br>
話畢。一陣風(fēng)來。

目童的身子在風(fēng)里,開始化作無數(shù)綠點(diǎn),如夏夜的螢火般盈盈飄逝。

不過,仔細(xì)看,那些綠點(diǎn),其實(shí)都是一只只細(xì)小,卻又鮮活的眼眸。

風(fēng)里,有目童的聲音傳來,“月公子,我之目,雖是沒法看穿你身邊小女子的原形,但是她的心……剛剛有一剎,對(duì)此地很是懼怕呢啊……”

“多謝目童提醒。”蘇浩月握著花奴的手,緊了緊。

所謂目童者,是為綠妖也。

春夏日,草木碧意盎然,蒼翠漫野,碧、翠皆是綠,由顏之色,滋生而出的妖便是目童。

相傳,此妖善窺人心,遂成形之后,面有八目。

摘一片綠葉,折之,綠汁肆意,正是目童之淚也。

蘇浩月低頭,看掌心,那里還有驅(qū)趕夏之塵時(shí),揉谷莠子留下的洇染綠意。

愛流淚的妖怪,怕也是多情之物。

而盤桓人間,淡漠清冷未必不是好事。

蘇浩月嘴角輕揚(yáng),笑意擴(kuò)散,炫目如夏花。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龍心,怎會(huì)輕易被一只目童窺探了去。

他轉(zhuǎn)頭,看花奴許久。

而后俯身,與她面前,定定道:“花奴,只要我在,無論何時(shí)何地,定會(huì)護(hù)你周全?!?br>
花奴看這人如波如澈的眼神,怔怔無言。

“所以,不要驚慌,也勿要再為心中之事困擾了?!碧K浩月陌然淺笑,拽起她的手,道:“走吧,我們?nèi)フ液蜕??!?br>
西山之野,白鴛飛翔,阡陌縱橫。

自是風(fēng)光無限好。

小橋水淺云天碧,

淡霧薄靄松竹青。

蘇浩月與花奴停在一扇半掩的柴扉前。

門扉上,歪掛著一片竹牌,上書“曇花廟”。

兩邊石制的提燈小沙彌,落落拓拓,被塵灰蛛網(wǎng)覆蓋。

門扉后的院落里,一株青松,華蓋如傘,遮天蔽日。

蘇浩月只是頓了頓足,便徑直推門而入。

庭院里,光線幽晦,透過松枝的碎陽,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落了一地。

空氣溫潤(rùn)清涼,并無初夏的燥意。

腳下是厚厚的松針,那番松軟似乎許久都不曾有人打掃過。

循著小路,一直走到禪房前。

四面幽靜,只聞藏于松樹中的鳥雀啁啾。

“公子,無人?”

花奴往敞著門的禪房?jī)?nèi)探了探頭,極小的空間里,有一條掉漆香案,一鼎冷清的香爐,一扇蒲團(tuán),四壁蒙塵。

靜靜寂寂,竟然是個(gè)無僧無佛的空廟。

怪哉,怪哉!

蘇浩月不曾接話。

倒是有一粗曠之聲傳來:“和尚在此,施主請(qǐng)往此處來。”

此處?何處?

這聲音似乎沒有方向,又似乎來自四面八方。

似近在耳邊,又似遠(yuǎn)在天邊。

“這和尚?!碧K浩月仰頭嘆氣。

而后卷起花奴,一陣風(fēng)般,就上了那株青松之頂。

其態(tài)若行云,其輕似飛燕。

飄然落下時(shí),腳底是塊極大的竹席。

席鋪展于樹冠,一如平地。

席上盤腿坐著一胖頭和尚,滿頭滿腦長(zhǎng)了些黃褐色的癩皮。

看著讓人直冒雞皮疙瘩。

“和尚,叨擾?!碧K浩月揖禮一拜。

和尚笑吟吟,合掌道一聲:“阿彌陀佛。月公子?!?br>
和尚眼眸微轉(zhuǎn),看向了花奴。

他的眼神并不鋒利逼人,但有著看穿所有虛妄與污穢的澄澈與機(jī)敏。

花奴被和尚看的大為不自在,學(xué)著公子剛才模樣,也道:“小女子……花奴,見過和尚?!?br>
“花,奴?!焙蜕袑⑦@二字在口齒間咀嚼一番,手上數(shù)念的禪珠一頓,搖了搖頭,“非也,非也。東瀛人,認(rèn)為名是為短咒,束縛也。而我等認(rèn)為,名通命也。奴,卑微之稱,怎好用在如此妙齡女子身上。雖然老衲瞧不出你的真身,但爾之命格……”

“和尚,鍋中燉著何物?”蘇浩月出言,突然打斷了和尚的話。

原來,和尚的面前,有石爐,爐火正旺,火上有一石鍋。

鍋中正“嘟嘟”沸騰。

“哈。”和尚眉眼一展,自是理會(huì)。

原來人家月公子,不愿他多言呢。

“罷了,罷了。老衲多嘴了?!焙蜕械袜?。

熟料,蘇浩月倒是話鋒一轉(zhuǎn),說:“花奴之名,正是我取。古人有飛奴,鴿子也,視為親信。有竹奴,竹夫人也,常于榻上摟之抱之,極為親昵。有荔枝奴,龍眼也,甜潤(rùn)汁多,美人口舌。而我這花奴,花也,美人也,貌若芙蓉,舉世無雙。又有何錯(cuò)?”

和尚一聽,不如怔住,有些啞口無言。

這月公子看似柔和親切,怎生小氣起來,口舌如此厲害。

“還有……”蘇浩月嘴角狡黠一笑,湊到和尚面前,輕聲道:“鄙人當(dāng)下正好姓花,花奴,正是我之奴。是為吾之物也?!?br>
嘖嘖。

和尚直接被噎的半晌沒緩過神來。

“唔,鍋中原是清水野菌豆腐湯呀?!碧K浩月兀自盤腿坐下,眉目依然是淡淡笑容。

哈哈——

和尚猛然爽朗的笑起來,聲如洪鐘,“月公子之言。妙,妙哉?!?br>
說罷,唱一聲“阿彌陀佛。”

花奴立在一旁,倒聽得幾許清楚幾許模糊,有些無所適從。

那和尚開始招呼,“來來,女施主也請(qǐng)落座。”

花奴欠了欠身,從善如流。

樹冠上的風(fēng),帶著四野之氣,怡然舒暢。

石鍋里,黑菌,清水,雪白豆腐。

簡(jiǎn)單,無雜,卻清香四溢。

花奴抱著盛好湯的小瓷碗,輕輕的喝一口,感覺鮮的眉毛都要掉下來。

和尚突然一揚(yáng)手,隨風(fēng)招來一壺酒。

“今日風(fēng)景不錯(cuò),少了此物可不行?!焙蜕姓f著,又憑空招來三只杯盞。

花奴呆了呆,小聲嘀咕,“和尚也能喝酒嗎?”

蘇浩月笑,“他這和尚,不但喝酒,還娶有一妻呢。”

“美好的東西,不光眾生要嘗,和尚要嘗,其實(shí)佛祖也該嘗之?!焙蜕姓鍧M酒,與蘇浩月,花奴各遞一杯。

他們也不推卻,謝罷,接了過來。

“和尚,還有……夫人?”花奴止不住張望四方,似乎沒有見到其人呀。

莫不是出門了?

“哈哈。勿用找啦?!焙蜕兴坪跚瞥龌ㄅ囊馑?,用手拍了拍左胸,“她在我的心房里。”

聽罷,花奴抑郁,出家人不打誑語,可這和尚倒是會(huì)胡說的很。

不過,他的手拍在胸上,是“咚咚”的空曠之聲。

似乎是空心的,感覺又像敲在門上。

花奴頓時(shí)又覺得怪異。

“時(shí)辰未到,和尚的夫人還不能露面。我等且安心候著,自然會(huì)見?!碧K浩月在一旁道。

“來吧,嘗嘗我夫人親手做的花釀。”和尚招呼起來。

一面品酒,一面居高眺望。

風(fēng)軟陽和,遠(yuǎn)景如畫。

就算用盡天下最美的詞,也無以表達(dá)其中之境。

花奴不由看得癡了,胸中豁朗起來。

清風(fēng)拂起她的發(fā)絲,夭夭然,倒是與身側(cè)月公子的青絲,有幾許相擾相纏。

酒微酣,日偏西。

花奴只覺面頰騰然似火,熏熏然,有些暈眩。

“唉,太過貪杯了?!碧K浩月無奈,一手將花奴依然攥手里的酒盞奪了過來。

“酒……里面還有?!被ㄅ珦u搖頭,嘟囔。

蘇浩月一舉杯,將她酒盞里的殘酒喝了精光,隨后沖她揚(yáng)了揚(yáng),“現(xiàn)在已沒了?!?br>
“哦!”花奴無奈吐口氣。

片刻,她突然揚(yáng)起頭,指著遠(yuǎn)處道,“公……公子,那里……有好多美人,還有好多好多……高堂大殿。”

蘇浩月一詫,順著她的手看遠(yuǎn)處,夕陽淡淡,暮靄四起。

何來美人?何來大殿?

“真是醉了。”蘇浩月嘆然。

那和尚卻渾身一顫,驚然喚,“月公子……”

蘇浩月看和尚,暮色照著他的癩皮臉,有些驚惶。

“如何?”

“她之所見……莫不是修羅殿也?!?br>
蘇浩月面色一沉,冷了聲音,“休得胡說。她是醉了,幻覺而已?!?br>
“西山之西,修羅幻境。非修羅殿上人,窮盡方法不得其見。她被封印了原形,可不要是修羅殿上人?!焙蜕腥绱说?。

“其原本之相,為江城一花魄。這個(gè)我比誰都清楚。和尚不要妄自揣測(cè)?!碧K浩月輕笑起來,“和尚既然敢藏身于修羅之西山。難道還怕修羅殿上人?”

“呃。阿修羅之惡名,連佛祖都怕,老衲豈能不怕。我若非犯戒,想與夫人長(zhǎng)相廝守,以避懲罰,怎生也不會(huì)躲藏到此處來的。”和尚說。

“公子,那……那里有美人……沖我笑。”驀然,花奴拽住蘇浩月的衣服,望著遠(yuǎn)天說。

“胡鬧?!碧K浩月于她面上手一揮,道“先睡會(huì)?!?br>
花奴身子一軟,歪倒于席,蘇浩月的腿,正好做了她的枕。

“唉。月公子,休怪老衲多言,日后你還是小心為妙?!焙蜕袚u頭晃腦,繼續(xù)喝酒。

蘇浩月垂首,看腿上之人。

夕陽的最后一縷紅光,映照其面,雖說稚氣未脫,但已是美人之相。

夜,有露。

花奴醒來時(shí),覺得樹頂?shù)臐駳庥行┲亍?br>
月公子與和尚停了酒,正閑閑對(duì)弈。

旁邊空氣中,忽悠悠飄著幾串幻火,照耀一片。

一子落下,和尚開了口,“時(shí)辰幾何,夫人可出否?”

“戌時(shí)??沙鲆病!庇信又?,應(yīng)答。

和尚歡喜,連忙將身上的單衣褪至肚臍下。

嚯喲!

花奴震了震。

只見和尚左邊半面胸膛琉璃透明。

里面有棱有格,似乎是個(gè)窗戶。

棱里有薄透軟皮垂蓋,而且皮后似乎有光,影影綽綽,能見有窈窕身子走動(dòng)。

“夫人,怎生還不出?”和尚著急。

“哎呦,休急。今日有客,好讓妾身裝扮裝扮,莫要唐突了去?!崩锩娴呐?jì)舌痢?br>
“哦”和尚咧著嘴笑。

而后對(duì)著月公子道:“愛美之人,難免要拾掇一番。月公子莫要見怪。”

蘇浩月抿嘴淺笑,擺了擺手。

花奴心想,身體窈窕,音如黃鸝,又愛妝容,這該是美婦人也。

不由一下來了興致,瞪著眼睛,坐等。

半刻。

一聲矯喚,“妾身出也?!?br>
隨即,皮簾一掀,一個(gè)身影從里面飛騰而出。

出了和尚的胸膛,那身影愈變愈大,最后落地時(shí),乃……乃……

花奴目色呆滯,張著嘴,只感覺天靈蓋,似乎被人拍了一掌。

“花奴。曇蘇夫人雖美,切切不可露出如此模樣?!碧K浩月小聲提醒。

美,的確美。

可是……可是……這夫人為何沒有臉,原本是五官的面上,則是一朵正盛開的……曇花。

蕊細(xì),花白。

清香四溢,光彩奪目。

可是……與那發(fā)髻,玉脖,豐韻十足的身子,長(zhǎng)在一起,倒是詭美的嚇人。

“唔,此番月公子前來,是為和尚,還是為曇花?”曇蘇夫人倚著和尚妖冶的坐了下來。

蘇浩月不答,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曇蘇夫人提起酒壺,為眾人面前的酒盞斟滿,動(dòng)作輕盈熟稔。而后徐徐道:“依妾身看,月公子這回似乎既不為和尚,也不為曇花呢。”

“哦?曇蘇夫人何以這般斷定?”蘇浩月似乎來了興致,問。

“因?yàn)榘 睍姨K夫人頭微側(cè),那朵曇花臉,緩緩一張一翕,而后幽森森道:“我聞到公子你身上……濃郁的花蜜味道?!?br>
花蜜?

花奴嗅嗅鼻子,似乎她并無從公子身上聞到花蜜味。

蘇浩月笑意不減,但花奴看到他淡和的眼眸,閃過一絲亮。

如璀璨流星。

“花蜜?”和尚摸摸腦袋,有些迷糊,湊著鼻子到蘇浩月身邊,“老衲怎生沒聞到?”

“哈?爾等當(dāng)然聞不出,這花蜜為花妖之液髓。非同類難以嗅察?!睍姨K夫人似乎大為得意,“此蜜又名合歡蜜,乃花妖專門用以索歡求愛之物。對(duì)方一但沾惹上,便會(huì)為此香所縈繞,自然日日浸淫其中,直至……

“夫人,直至如何?”

花奴聽得云山霧罩,不由驚了一下。

曇蘇夫人笑嘆,“直至自投羅網(wǎng),甘愿為其所虜。人間一些貪念之徒,多生擒此類花妖,以非常法提煉其蜜,做成春藥。據(jù)說,只一滴,便能叫人至極樂之境?!?br>
呼!

花奴深深吸口氣,心里莫名悶沉起。

“月公子身上的蜜香這般濃郁,想必這妖怪對(duì)你是……垂涎三尺??!”曇蘇夫人閑閑靠在和尚身上,如此說。

這可真是糟糕!

花奴憂慮的看向自家公子。

蘇浩月迎風(fēng)淺笑,似乎并不以為然。

“月公子,你怎生如此大意,竟被這等妖物纏上了。唉!”和尚大為忿忿然,自是帶了些惋惜之情。

“哈?以月公子之修為,怎會(huì)輕意被纏。莫不是……情投意合,自墜其網(wǎng)?!睍姨K夫人戲謔的說。

“嘖嘖,動(dòng)念即乖,起心即災(zāi)。阿彌陀佛。”和尚慈悲。

蘇浩月眉色輕揚(yáng),這才開口道:“情之一字,發(fā)乎于心。心不動(dòng),萬物不動(dòng)。若是守不住心,再高的修為……也是枉然。韋陀和尚,你說是也不是?”

和尚一頓。

許久……不曾有人喚他韋陀了。

曾幾何時(shí),菩提殿上有韋陀菩薩,寶相莊嚴(yán),佛法高深。

奈何,禪音裊裊終究敵不過曇花一笑。

“月公子,言之有理?!焙蜕写故赘胶汀?br>
“嗬。月公子……難不成真是凡心已動(dòng)!”曇蘇夫人似乎來了興趣,“善用此等手段的花妖……多是魅惑放蕩之輩。公子您這眼光……實(shí)在令吾輩堪憂?!?br>
花奴心事重重,腦袋一暈,在旁邊也跟了句:“堪憂?!?br>
蘇浩月不禁“噗嗤”一笑,這一笑如煙塵繚繞,少了淡然多了些人味兒。

動(dòng)心動(dòng)念,哪里是容易的隨便事。

曇蘇夫人真是說笑話了。

而蘇浩月并未做過多的解釋,只是淡淡說:“曇蘇夫人,我身上有花蜜不假,而我還知這花妖有名喚……夜南?!?br>
夜南?

花奴猛然一聽,險(xiǎn)些聽成了南夜。

南夜,夜南。

字眼顛倒,難怪容易聽岔了去。

“哦,她呀?” 曇蘇夫人似乎驚了驚,“看來,月公子您這可不是眼光的問題,而是攤上麻煩了呀!”

“是嗬。的確是個(gè)棘手的麻煩?!碧K浩月將手中酒慢慢喝下,若有若無的嘆息一聲。

“夜南?此名有些耳熟?!焙蜕械偷袜洁?。

他垂眉,悟了悟。

隨即,陡然一掌拍腿,“啊呀,夫人,夜南可是當(dāng)年被你封在神宮里的那……那……女妖。”

“唉。想不到,她終究還是破了我的封印。”曇蘇夫人頗為感慨,嬌麗花面現(xiàn)頹然之態(tài),似乎真的如臉一般,神態(tài)自如。

原來,曇蘇夫人,曾是花神,司掌天下姹紫嫣紅,萬花芬芳。

夏夜,薰風(fēng)。

他們似乎不約而同的都收了聲,陷入了靜默之中。

和尚與蘇浩月在無聲中對(duì)飲。

曇蘇夫人卻歪著頭,一副詭異的姿態(tài)。

她的花面上沒有眼眸,但花奴似乎總能感覺到,她無形無狀又無處不在的眼神。

待到和尚他們一巡酒喝罷,曇蘇夫人才喃喃開口,“千年梔樹,一根養(yǎng)雙妖,并蒂相生又相纏。相較于月公子而言,蘇府別院中的南夜君,此番怕是要兇多吉少了?!?br>
南夜。

花奴這回聽得真切,的的確確,說的是南夜。她打個(gè)激靈,不由一下子提神聆聽。

南夜君,居于蘇府別院千年梔樹上,是個(gè)脾氣寡淡如白水般的妖怪。

平素,在一個(gè)院中,與月公子及花奴,有著不菲的交情。

現(xiàn)下,蘇浩月如黑曜石般澄亮的眸子,映著幻火的光芒,明明滅滅。

靜謐中,他開口嘆道:“南夜,夜南,本為一體。這些年,其實(shí)南夜心里總覺得自己,多多少少是虧欠了夜南的?!?br>
“南夜沉靜,夜南火熱,當(dāng)年……他們相恨相殺卻又不能分舍,我擅自將他們的元神劈開,封印了夜南。”曇蘇夫人垂首,皎然花面微微翕張,有晶瑩水珠從花蕊間垂落,“若說虧欠,應(yīng)是我欠了夜南那孩子的。她當(dāng)年雖是恣意妄為,專橫自私了一些,但說到底,我是無權(quán)去替他們做了斷的,更不該擅自取此舍彼。”

“唉。天道有意刁難他們,這又能怪得了誰呢。”和尚心疼的撫慰曇蘇夫人,“當(dāng)年,若非夫人出手阻攔,他們想必早已在斗爭(zhēng)和怨恨中,相互搏殺的修為散盡了?!?br>
“和尚啊,你說,人有怪胎,怎生修行的妖,倒也有怪胎呢?!睍一ㄕZ氣迷茫,怔怔的問。

“夫人。萬物姿態(tài),千奇百怪,自有其中玄妙。我等又怎能都一一參透呢?!焙蜕写?。

“當(dāng)年,我啊,只是看著那樣的他們,覺得可憐可惜。那時(shí),南夜常跟我說,他和夜南,是彼此的劫難??傆幸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或者是……同歸于盡?!?曇蘇夫人悲憫不已。

花奴靜靜的聽著,心頭突突亂跳。

南夜,夜南,原來是一對(duì)冤家啊。

此怨之深,想不成……竟到了你死我亡的境地。

風(fēng)里,不知何時(shí),開始彌漫開一股幽幽淡香。

曇蘇夫人的花面,舒展如盞,極盡綻放。

“今宵,酒將盡矣?!碧K浩月懶懶伸手,提起酒瓶搖了搖。

眉眼里依然是那繾綣的笑意,帶著微微的醺。

聞言,和尚似乎一驚,“夫人,時(shí)辰可是要到了。”

曇蘇夫人靠在和尚肩上,答,“是啊。我的時(shí)光總是太短暫。”

曇花盛極而后頹敗,曇蘇夫人自是隨之香消而散。

原來,當(dāng)初,曇蘇夫人為了與和尚的情緣,自跳誅仙臺(tái)。

仙身早毀,一抹魂靈,被和尚養(yǎng)在心房里。

只有每歲端午,方能匆匆一現(xiàn),好解相思。

而韋陀和尚因心腐氣敗,生了滿頭癩瘡,早已非佛非人,面目丑陋。

其實(shí),這世間,不光是人,萬物眾生,都是得一處,失一處,自古難以十全完滿。

蘇浩月放下手中的酒壺,徐徐起身。

天際,掛一輪彎月。

滿天星辰,鋪蓋夜空。

“花奴,來,我等走吧。”蘇浩月立在微微風(fēng)里,說,“留些時(shí)間,讓和尚與夫人,聚一聚?!?br>
花奴朝和尚、夫人揖了揖,連忙起身。

和尚開口,“月公子,這便走了?”

“走了。”蘇浩月閑閑伸個(gè)懶腰,答。

“公子。你身上的花蜜……還有那喚夜南的女妖,怎么辦?”花奴拽了拽他的衣角,小聲的問。

難道,公子來此,不是為了向和尚、夫人討教解決之法的嗎?

怎好就這樣回去。

“知因解果。夫人剛才的話道了原委,我自是有了解決之法?;ㄅ饝n?!碧K浩月這般說。

花奴看他一眼,又連忙垂下頭。

這人微醺的笑,讓她不敢直視。

唯有悶悶道一聲,“哦?!?br>
臨走時(shí),曇蘇夫人又道:“月公子,妾身還想多一嘴,南夜、夜南,若毀其一,另一個(gè)即使能活,也將承受同等苦痛?!?br>
蘇浩月眉眼一挑,答一句:“知曉。謝謝夫人。”

風(fēng)來,蘇浩月攜著花奴,已飄然而去。

青松之上,徒留,和尚陪著夫人,賞月閑絮。

西山的月,尤其的亮,也尤其的近。

近到似乎就掛在樹梢上。

瑩瑩月光,落了滿地。

蘇浩月攜著花奴,落地,在一條小溪邊。

小溪兩邊,都是木香。

清澈的溪水在各色光滑的鵝卵石上,蜿蜒流淌。

帶著愉悅的叮咚之聲。

這里的木香長(zhǎng)勢(shì)極好,比之別處要繁茂許多。

木香長(zhǎng)在溪邊,并沒有刻意修剪,而是隨著地形,繞著磐石隨意的滋生,蔓延。

細(xì)碎的密匝匝的綠葉間,分綴著無數(shù),半開的亦或含苞欲放的白花。

綠白相雜,在銀色月光中,如雨梳洗過般潤(rùn)澤。

花奴嗅了嗅,贊嘆“好香”。

“西山青木香,一株五根,一莖五枝,一枝五葉,葉間五節(jié),故又名五香,燒之,其香能上徹九天也。修羅殿謂此為五木,多采摘以為浴是矣。所以殿中女子多美艷妖嬈,不易衰老?!碧K浩月探手,摘取一朵花。然而,花一離枝,入了其手,便化作了塵灰,穿指而散?!翱上В切蘖_殿中人,永遠(yuǎn)無以保有此花。塵世間,無數(shù)追求長(zhǎng)生不老者,想盡辦法,都求不得嗬。”

“果真神奇?!被ㄅ舱艘欢洹?br>
正巧是一朵半開花苞,還未極盡盛開。

拈花輕嗅,那花不但沒有化為灰塵……反而徐徐綻放。

“公子……快看?!被ㄅ@得大叫,連忙將花伸到蘇浩月眼前。

不想,蘇浩月眸色一變,冷然道:“扔了。”

“???”

“花奴?!碧K浩月語氣緩了緩,彎腰湊到她面前,“快快將它扔了去?!?br>
月光下,公子的眼波平靜,但又深不見底。

花奴呆怔半晌,還是順從的將花扔了。

“我們走?!碧K浩月拉住她的手,沿著溪岸,往前走。

月色中,走了許久。

花奴放眼一望,不由有些迷茫。

耳邊依然是溪水之聲,身側(cè)依然是木香環(huán)繞。

望遠(yuǎn)處,這路似乎沒有盡頭。

一切景致……如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一樣。甚至,她一撇頭,看到的……還有她剛才扔的那朵花。

花保持著盛開的姿勢(shì),冷悠悠的散著光華。

呃。

走了這么久,他們……竟然還在原處。

或者是饒了個(gè)圈,又回到了原處。

花奴想回頭看,卻被蘇浩月制止,“花奴,不許回頭。西山之幻境,回了頭,便永遠(yuǎn)走不出去了。跟著我,不要害怕?!?br>
花奴點(diǎn)點(diǎn)頭,靠在公子身邊,亦步亦趨。

又走了許久。

身邊的空氣,少卻了夏日柔和。

突然,有些冷,但又不算太寒。

小溪對(duì)岸,瑩瑩然,似乎有亮光。

還有女子銀鈴般的嬉鬧之聲。

“公子,有人聲?!被ㄅ珘褐曇糁v。

蘇浩月的腳步一頓。垂首看她。

“花奴,你確定?”他面色深沉,眸光粲然如火。

花奴自知不妙,遲疑一番……

許久才確定道:“嗯?!?br>
她之所以確定有人聲,是因?yàn)樗芽吹搅藢?duì)岸之人。

那里,有許多妙齡宮裝女子,提著燈,如氣般輕盈穿梭往來。

飄來又蕩去,婀娜多姿。

她們挎著精巧的竹籃,正摘著木香花。

巧笑倩兮,眉目盼兮,俱是頂尖的美人。

“公子,她們……在對(duì)岸摘花。你能看到嗎?”花奴小心翼翼的說。

蘇浩月眼眸不動(dòng)。

因?yàn)樵谒劾铮瑢?duì)岸什么也沒有。

“花奴,快走。”蘇浩月拉著她,御氣而行,順便為彼此設(shè)了個(gè)隱身障。

然而,就在這時(shí),對(duì)岸突有一龐然大物,從遠(yuǎn)處,奔竄而來。

“??!”花奴嚇得兩股瑟瑟,一把抱著蘇浩月,“公子,怪物?!?br>
蘇浩月雖看不到花奴之所見,但面色凜然,袖子一揮,御行更快。

而對(duì)面的巨物追隨著他們的方向,在那邊岸上奔的更快。

其速度之快之猛,連對(duì)岸的美人都受了擾。

紛紛責(zé)怪,“千璽,你又抽什么瘋呀?!?br>
“對(duì)面,好像有龍氣”那巨物嗅了嗅鼻子,咆哮如雷。

花奴倒抽一口涼氣,此物……竟然是個(gè)面相丑陋,身形高大,肌肉強(qiáng)壯的男子。

只是這……塊頭,真是太過于高大了。

噗噠,噗噠,是那廝的大腳丫發(fā)出的聲音。

“哈呀?!睂?duì)面的巨型男子,跑著跑著,踩過溪水,就要朝這方而來。

“公子,他……他來了?!被ㄅ@然乍起。

“不要怕。”蘇浩月?lián)崃藫崴氖直?,?zhèn)定的說。

哐當(dāng)……

那男子跑到一半,似乎太快,竟然一頭如撞在了墻上般,被彈了回去。

整個(gè)人以無比難堪的姿勢(shì),砸在了對(duì)岸的木香花中。

眾女子,掩嘴歡笑。

“可惡,可惡……該死的幻墻?!蹦悄凶託鈵赖奈杖返?。

花奴呆了呆。怔怔道:“真的……撞到墻了呀?!?br>
蘇浩月放慢速度,雖然看不到發(fā)生了什么。

但從花奴的語言中還是猜出了幾分。

他嘴一揚(yáng),冷冷道:“哼。莽撞東西,竟然連幻墻都想闖。”

傳聞,這溪流之中,有一幻墻。

無形無狀,但無論何物,用何方法,俱是無以穿過。

因?yàn)檫^了幻墻,那邊便是修羅殿之地界。

原來,傳說都是真的。

蘇浩月的嘴角滑過一絲笑,意味不明。

花奴緩緩松口氣,“哎,剛才嚇?biāo)牢伊?。?br>
“花奴。”蘇浩月的氣息,近在臉側(cè),“可以放開我了?!?br>
花奴一呆。

嗬。

她竟然手腳并用,扒在自家公子身上。

著實(shí)……不雅。

“呵呵?!被ㄅ阒δ槪砷_自己的手,往后退了退,“剛才驚險(xiǎn)。以防萬一?!?br>
蘇浩月看她,笑的高深莫測(cè),“看來,花奴與這西山還真是有緣呢?!?br>
有緣?

花奴想到老榕樹的囑托,心不由沉了沉。

“誰知道呢?”她嘟囔。

“好了,就快出去了。”蘇浩月的龍氣,如祥云,載著他們一路向前。

片刻。

一個(gè)晃蕩,便如同從高山之巔般飛墜而下。

嗬喲。

花奴連忙捂住自己的嘴,把那到了嘴邊的驚叫,壓了回去。

風(fēng),呼嘯而過。

只是晃眼。

他們便落了地。

空氣里,是泥土草木的芳香。

天上有月,四野茫茫。

“這……這是回來了。”花奴抬腳跺了跺地,咧著嘴沖蘇浩月傻樂。

腳踏實(shí)地的感覺真是好呀。

“唔,此處已是江城之地。”蘇浩月為她撫了撫那一頭的亂發(fā)。

而他自己卻紋絲不亂,從容淡定。

道行深,就是不一樣。花奴羨慕的想。

“花奴,往那邊看?!碧K浩月拍了拍她的肩,指著遠(yuǎn)處,說。

花奴順著看過去。

只見,夜色之下,草木之上。

有無數(shù)綠光飛來飛去。它們無拘無束的飛舞,帶著一道一道的碧綠弧線。

那些綠光飛得緩慢,似幽幽嗚咽。

忽而,風(fēng)來,又飛快的旋轉(zhuǎn)起來,似乎帶著愉悅的歡樂。

隨之,風(fēng)緩,它們慢慢聚在一處,而后又輕輕散了開去,如同在笑,在竊竊私語。

“花奴,那便是西山鬼火?!碧K浩月與她耳邊說,淡淡的輕輕的,就像一只幽靈。

花奴心一涼,瞪著眼瞅他,“西山鬼火?公子……我們不是已回到江城了嗎?”

“唔,我們是在江城。但是那些鬼火聚合地,便是江城與西山的交匯處。你再看鬼火下方?!?br>
花奴瞇眼仔細(xì)看。

“啊呀,那里不正是早晨,目童載我們上舟的湖蕩嘛?!被ㄅ珖@然不止。

“是?!碧K浩月對(duì)她贊許一笑。

隔了許久,蘇浩月又道:“花奴,假如你真是與西山有緣,有一日,想去西山了,我便到這里送你。假如你想從西山歸來,我也會(huì)在這里接你。因?yàn)榱宋虼髱?,把你送交與我,我對(duì)你不單單有責(zé)任有承諾,也是有了緣分的。除非,你我緣盡,了無牽掛。”

花奴微微側(cè)頭,看月光下,他白如玉的臉,禪了禪,才道:“除非公子不要花奴,花奴對(duì)你自是不會(huì)離棄的?!?br>
蘇浩月笑意擴(kuò)散,只嘆一句,“這世間的事,誰說的定呢?九薰當(dāng)初還說陪我看盡日出日落,賞盡花開花謝呢。你瞧瞧,眼下的她,為菩提殿的一個(gè)小和尚,可不把我拋諸腦后了。唉。女子的心,總是捉摸不定的?!?br>
九薰姐姐?

花奴不由惦念起那個(gè)不善笑,但很柔和的狐貍精來。

她真的在菩提殿,守著那小和尚了。

真傻。

和尚天天只知念經(jīng),多少無趣,哪有跟著公子這般的好玩。

“公子,我可不會(huì)為了和尚,離你而去的?!被ㄅ攀牡┑┑恼f。

“是嗎?”蘇浩月輕揚(yáng)戲笑,“那若是你的和尚哥哥要來帶你走呢?”

“他不會(huì)的?!被ㄅǘǖ恼f,“因?yàn)樗鞘匦庞玫娜?。他說把我送你,便是送你了?!?br>
“哈哈……與你這小女子,真是講不清?!碧K浩月無奈搖頭,“走吧,回家了。”

“好?!被ㄅ斓膽?yīng)答。

遠(yuǎn)處,鬼火的綠光,忽而飛高,忽而飛低,縱橫交錯(cuò),百變成網(wǎng)。

唔,好美!

今晚,江城的夜色,總是有一股淡淡的神秘。

側(cè)耳傾聽,似乎從夜風(fēng)里聽到四面八方,傳來的無數(shù)聲音。

或細(xì)微,或遙遠(yuǎn),或輕吟,或絮叨……

穿過田埂,走到路上。

月色中,路兩側(cè)楊柳輕拂。

花奴跟著公子,不疾不徐的走著。

過了山村,到了拐彎的路口時(shí),突然被嚇了一跳。

旁邊草木濃密處,一個(gè)人影走了出來,急匆匆的。

險(xiǎn)些與走得慢的花奴撞個(gè)滿懷。

唔,對(duì)方,也是個(gè)女子。

她手上抱著一個(gè)襁褓,里面包裹的東西,被遮擋的嚴(yán)實(shí)。

她似乎沒想到會(huì)撞上人,神色有些慌張。

花奴正想抱歉。

不想那女子只是狠狠瞪她一眼,隨即轉(zhuǎn)身急忙離去。

那種莫名無狀,卻又陰狠的眼眸,讓花奴不覺心驚。

而那女子在月色下妖冶飄揚(yáng)的紅裳,有幾分熟悉的臉龐,以及她身上潮濕的水腥味,讓花奴更是毛骨悚然。

對(duì),沒錯(cuò)。

這正是早晨花奴瞧到的,那個(gè)在水底以乳喂鯉魚的女子。

“公子……那個(gè)女子?!被ㄅ钢莻€(gè)遠(yuǎn)去的女子,看蘇浩月。

誰知,蘇浩月卻定定的看那女子剛竄出的草木深處。

那里昏暗隱蔽……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他。

他淺淡的眸子里,閃著幽幽的光。

“公子……”花奴自覺背后涼氣森森,走上前去,拽蘇浩月的袖子。

驀然,“咯吱”一聲響。

花奴驚得一跳。

定定神,才發(fā)現(xiàn)這聲音竟是自家公子的磨牙聲。

“花……奴,趕緊走?!?br>
許久,蘇浩月的聲音低沉的似乎來自深谷幽潭。

花奴還想多問。

不料,蘇浩月已腳不著地的拖著她,快速離去。

背后,有風(fēng)一卷,帶來一股奇怪的……味道。

花奴被這味道,攪得一陣眩暈。

似乎蘇浩月也聞到了,他的嘴里,又是“咯吱咯吱”的幾聲磨牙。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花奴焦急的問。

“……被吃了?!?蘇浩月的聲音輕如夢(mèng)囈。

“什么被吃,被誰吃了。”

“不許問,不許管?!碧K浩月打斷了花奴的詢問,語氣中盡是寒徹。

花奴只覺得,他們相握的手掌間,公子的力道很大,似乎要將她的手捏碎了一般。

公子,在生氣。

哦,不,應(yīng)是盛怒。

或者還有……害怕。

莫不是,與剛才那女子有關(guān)。

花奴思緒萬千,但又不敢隨意詢問。

片刻,他們便入了蘇府別院。

剛進(jìn)了梔樹院,就見四下燈火通明。

蘇浩月一頓,深深吐納兩口氣息。

花奴也看看院內(nèi),一臉疑惑。

“花奴,我娘來了?!碧K浩月的聲音淡和了許多。臉上,溫潤(rùn)如玉,平靜一片。

“哦,夫人來了?!被ㄅ行┬牟辉谘傻膽?yīng)和。

“月兒,可是你回來了?”蘇夫人的聲音傳來。

蘇浩月走進(jìn)院子,喚:“娘。”

“月兒,我在這里。”蘇夫人名叫吳晗兒,是個(gè)溫婉端莊的婦人。

此刻,她站在梔樹下,眉目慈愛。

可是,她不曾注意,頭頂?shù)臈d樹上,有一只修長(zhǎng)的手,尖甲鋒利,正探出樹葉,欲從頭頂偷襲于她。

“娘?!碧K浩月一叫,那手便無聲且快速的縮了回去。

樹葉悄然,竟未發(fā)出任何聲響。

蘇浩月疾步走過去,仰頭看那茂盛的梔子樹,眉頭不自覺的皺了皺,眸中閃過一絲寒。

跟在其后的花奴,也仰頭往上看,只見繁繁復(fù)復(fù)的樹枝間,有一鬼祟白影,“嗖嗖”直上,竄入樹梢中。

是南夜君嗎?

花奴的心,一下提了起來。

“娘,你怎生站在這里?”蘇浩月開口。

蘇夫人淺淺一笑,和平素蘇浩月不經(jīng)意時(shí)的笑,有一些相似。

其實(shí),他們母子二人,在眉目間,的確有幾分相像的。

“今日端午,我與你送些粽子和雄黃酒來。見你不在,就等了等。這不,順便來找找一位故人,我啊,許多年不曾見他了,也不知還在不在此處了呢?!碧K夫人說著,面上帶了一絲悵然。

“娘說的故人,可是那位玄象大人。”蘇浩月問。

蘇夫人垂首一笑,沒有應(yīng)答。

蘇浩月倒也不好多說了。

其實(shí),他真想告訴她,玄象大人乃是螢蟲之妖,早在多年前便得到升仙了。

想見一面,可是要尋到九重天上去的。

“娘,我們進(jìn)屋吧?!?br>
“好?!?br>
屋內(nèi)的桌上,果真放著一些包裹玲瓏的粽子,及一壇未開封的酒。

與兒絮叨一番家常后,蘇夫人便坐著軟轎回木香巷了。

夜,靜謐。月,中天。

庭院里的花草,散發(fā)著無數(shù)的清香。

蘇浩月懶懶的倚在廊柱上,似在吹風(fēng)賞月,又似在等人。

院中高大的梔樹上,已然有白花初綻。

“怎么?還不下來?”蘇浩月的聲音,帶著一種異常的淡漠。

夜月幽幽,并沒有應(yīng)答。

蘇浩月嘴角輕揚(yáng),手一揮,卷起無數(shù)寒氣,朝那梔樹擊去。

“砰”一聲,樹身大顫,樹葉嘩啦嘩啦大作,更是有無數(shù)落花如雪,簌簌掉了一地。

“真不懂憐香惜玉?!睒渖蟼鱽硪宦暸拥膵汕沃簟?br>
旋即,地上的落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似乎活了般。一股腦兒的卷騰而起,帶著狂風(fēng),朝蘇浩月?lián)鋪怼?br>
蘇浩月被這無數(shù)風(fēng)花,吹的后退幾步。

而風(fēng)花停息時(shí),已然美人撲懷。

“月公子,想叫人家下來,可要溫柔點(diǎn)?!眮碚呤莻€(gè)女子,她發(fā)髻高束,繁復(fù)白紗遮體,修長(zhǎng)的玉頸下,半露酥胸。

其目灼然如秋水之波,其腰溺然如春風(fēng)之柳。

倒是人間好絕色。

而蘇浩月神色不動(dòng),只冷冷問:“剛才你可是要害我娘?”

“你娘?”女子眸眼含笑含媚,水霧繚繞,“人家又不知道?本是想嚇嚇?biāo)齽t個(gè)?!?br>
蘇浩月眼眸一沉,“夜南,你若敢在這院子里胡作非為,便休怪我不客氣。”

哦,原來這女子正是夜南。

“唔?!币鼓闲∏傻淖旖俏⑽⒙N起,妖嬈的很,“若是公子肯成全了人家,我便自是不會(huì)胡鬧的?!?br>
成全?

蘇浩月抬手,一掌將越貼越緊的夜南震了開去?!凹幢闶茄?,也該自重。就算不為自己,也為南夜想想。這身子不光是你的,有一半也是他的?!?br>
夜南似乎被說到了痛處,俏臉一垂,收了剛才的笑意。

“夜南,他是個(gè)懦夫。他不配支配這個(gè)身子。哼。你瞧瞧,現(xiàn)在連他自己都已甘愿拱手相讓于我了?!?br>
夜南旋過身子。

嚯。

她的背后。

應(yīng)該是后腦的地方,也是一張臉,同樣有著修長(zhǎng)的脖頸。

當(dāng)下,那張臉,一片蒼白。雙目緊閉,似乎沒了生機(jī)。

而對(duì)蘇浩月而言,這張臉,曾有許多次,與他在這廊上談笑風(fēng)生,把酒言歡。

哦,原來這個(gè)身子沒有后背。

一面夜南,一面南夜。

一面女子,一面男子。

卻共享著兩只手,兩只腳。

如是以手腳的方向,正兒八經(jīng)的說,男子南夜的那面才是正面,而這女子夜南的這一面該是后背。

難怪,南夜君一直都是穿件寬衣,長(zhǎng)發(fā)不髻不束,原是為了遮擋夜南的這張臉。

那時(shí),女子夜南的元神一直被封印,算是在沉睡中的。

唉!果真是造化弄人?。?br>
蘇浩月嘆然不已。

而躲藏在暗處的花奴,卻再也控制不住,怒然沖出,喝道:“你把南夜怎么樣了?”

“哼。小奴婢,我的事情毋須你管。滾遠(yuǎn)一點(diǎn)。”夜南黛眉一橫,自是毫不示弱。

真是個(gè)壞脾氣的妖怪。

花奴心想。

“花奴,進(jìn)屋去?!碧K浩月眉色動(dòng)了動(dòng),說。

“不回?!被ㄅ⒅鼓?,如是答。

她才不會(huì)讓這女妖怪獨(dú)占了南夜君的身體。

“哼。掃興?!币鼓祥L(zhǎng)袖一擺,款款欲走。

“休走?!被ㄅ_下一點(diǎn),人如飛鳥,伸手拽住那女子的白裳,倒是不依不饒。

“多管閑事?!币鼓弦粋€(gè)旋轉(zhuǎn),一腳踹了過來。

花奴眉色一沉,連忙松手,讓了開去。她的速度倒也是快,“今日不把話說清楚,休想離開?!?br>
“好生狂妄的小丫頭?!币鼓蠚鈽O,手一揮,無數(shù)飛花化作寒冰利刃,若飛刀般,齊齊朝花奴扎來。

旁觀的蘇浩月一驚,連忙伸手設(shè)界,想替花奴擋回去。

誰想。

那嬌小之軀,卻如黑煙飄逸,鬼魅而迅速。

幾個(gè)閃身,便幽靈般的到了夜南的身后。

那些冰刀“嚓嚓”打在了墻上,廊上,碎了一地。

“可惡?!币鼓弦粡埛勰槡鈵啦灰选K坪踹€沒意識(shí)到已到了她身后的花奴。

“哼,也不過如此。”花奴頭微側(cè),嘴角含著一絲笑。

一雙眸子里,青光冷艷,嗜血而又邪氣。

夜南連忙回身。

卻只覺渾身一寒。

就見那不起眼的小婢,手化作長(zhǎng)刀,從其之頂,劈裂而下。

“花奴,不可。”蘇浩月看得發(fā)怵,這才回過神來。

花奴頓了頓,淺淺一笑,詭異道:“有何不可?既然分不開,那便用刀劈開呀?!?br>
說這話的時(shí)候,花奴的眸子,清亮不在,而是黑氣彌漫。

蘇浩月暗道“壞了”。

隨即卷起一股龍氣,朝花奴彈去。

花奴不曾料到這般,臉色大變,哀然叫道:“公子,你竟為這女子,傷……我?!?br>
可惡。

花奴只覺心氣一頂,手臂一揮,毅然決然的將手作的刀刃,朝夜南的頭中劈去。

啊——

夜南的驚叫,撕碎了一夜的寧?kù)o。

葫蘆開瓢,一刀兩半。

從此往后。

南夜是南夜。

夜南是夜南。

沒有血花四濺,也沒有肚腸滿地。

花奴的一刀……劈中了。

可惜,不是劈的夜南。

而是……劈在了從蘇浩月體內(nèi)竄出的銀龍身上,龍甲破碎,入肉三分。

那夜南卻躲在銀龍背后,瑟瑟顫抖。

“花奴,不可妄造殺業(yè)。”銀龍蜿蜒盤踞,須目皆張,帶著痛楚。

他的聲音比公子的要低沉厚重許多。

猛然聽著,花奴覺得有些陌生。

“你……”

“花奴,是我??炜焓樟四愕牡??!便y龍湊過頭,與她耳邊輕吟。

怔了許久,一滴淚滑過花奴的眼眶,墜落而下,“公子?!?br>
刀身細(xì)軟,已然變成了花奴的手。

她垂目,撫了撫那豁然開著的傷。

銀龍的血……也是紅的。

殷殷然,洇暈開來。

看著直讓人心驚。

“你先走吧?!便y龍一嘆。

藏于他身后的女子夜南,便化作一股白氣,逃之夭夭。

花奴呆呆望著那股白氣,潛入梔樹。心里空落落的,有股說不出的情緒。

天空中,夜月明如晝,煙景空蒙。

端午日,五毒并出,邪祟當(dāng)?shù)馈?br>
哈哈。

公子啊,公子,你可知。

她花奴,其實(shí)也是個(gè)邪祟呀。

封印被破一層便如此。

若是何日破了十層,這天下,誰還能收制她呀。

到那時(shí),豈是公子你能以身阻擋之?

花奴環(huán)手抱住銀龍,只是低低嘟囔,“公子,對(duì)不起?!?br>
銀龍垂首,嘆,“無礙?!?br>
初夏的薰風(fēng),暖暖的,帶著花香。

若是日子一直這般平淡如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