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轉(zhuǎn),高原馬上要念初中了??稍谶@個貧瘠的家里,卻出現(xiàn)了一件令人犯難的事。

鎮(zhèn)上的中學(xué),離家至少有十里地,高原需要和其他人一樣,擁有一輛自行車,作為代步工具。

可家里真的太窮了,他念書的學(xué)費,還是母親賣口糧,硬生生給擠出來的。懂事的高原,又怎會再給母親出難題,厚著臉皮要車子呢?

開學(xué)前一天,高原暗暗告訴自己:“那就用雙腿走吧,每天早起一小時,應(yīng)該不會遲到?!?/p>

可他剛剛打定這個主意,母親就從外面回來了;馬俊蘭捏著兒子憂郁的臉,溫柔地笑道:“都跟大江媽說好了,以后上學(xué),讓大江帶著你。”

要說這兩年下來,王獻(xiàn)忠對高原家頗有照顧,為了杜絕“二禿子事件”再發(fā)生,王獻(xiàn)忠讓自己的老婆,多跟高原家走動,漸漸成了好姊妹。有了王獻(xiàn)忠的震懾,村里的那些光棍,倒是對馬俊蘭產(chǎn)生了不小的忌憚,后來再沒發(fā)生出格的事。

可王大江真的會帶自己嗎?這些年雖說兩家關(guān)系不錯,可王大江仍沒少欺負(fù)高原,甚至以欺負(fù)高原為樂。

果不其然,次日,兩人剛見面,高原就碰了一鼻子灰。

“你想干嘛?”眼看高原要上車,王大江就兇神惡煞地問。

“你媽說…讓你帶我…去學(xué)校?!备咴哪樆鹄崩钡模直灸艿厮砷_了車子。

“這車你知道多少錢嗎?坐壞了你賠得起嗎?”王大江仰著頭、垂著眼梢,居高臨下鄙視道:“我警告你,不要給鼻子上臉。還有,到了班里,別說你跟我同村,老子丟不起那人!”

說完,王大江騎車飛馳而去,高原站在原地緊握拳頭,他就知道會這樣,自己干嘛還要鬧這一出,自取其辱?!

第一天上課,高原就遲到了,看在剛開學(xué)的份兒上,老師也沒為難他,算是僥幸躲過。

可這終不是長久之計,次日高原就起了個大早,趕緊做飯、吃飯,再備好中午的干糧,好早點跑去學(xué)校。

這驚動了馬俊蘭,她忙起床下地,披著衣服問兒子:“這還不到六點,你起這么早干嘛?”

高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馬俊蘭當(dāng)即又問:“大江不帶你?”

“沒!”他趕緊否認(rèn),他不想多生事端。

王大江雖渾,但他爸媽是好人。高原不想因為與王大江的關(guān)系,而影響到大人。

況且這事兒一旦拆穿,王獻(xiàn)忠肯定會揍大江,而對方的一腔怒火,肯定還會在他身上找回來。于是高原只得強(qiáng)顏歡笑,說大江很愿意帶他,只是他不想給人家添麻煩。

馬俊蘭信了兒子的話,因為大江在長輩面前,還是挺懂事的。那個年代,父母又怎會知曉,屬于孩子們的江湖?

早起的計劃,被母親破壞了,高原只得硬著頭皮,又一次遲到了。

班主任堵在教室門口,一會兒看看高原,一會兒想想他優(yōu)秀的入學(xué)成績,最后一聲嘆息,揮手讓高原趕緊進(jìn)去。

班主任相信“事不過三”,可高原卻連續(xù)一周,天天遲到。第二個周一的早晨,班主任指著高原的鼻子,瞪著眼珠子怒吼:“你立馬給我滾去罰站!”

于是高原又成了全班人的笑柄。更可恨的是,王大江還悄悄把“小傻子”的頭銜,在班里散播開來,壓得高原抬不起頭。

他真的不想被人關(guān)注,哪怕在班里,當(dāng)一個透明人也好。可偏偏他又沒有自行車,天天罰站引人注目;同時還要騙著母親,裝出一副與大江結(jié)伴同行的樣子。那個初中,他念得好辛苦。

而且母親知道,大江每天七點半出發(fā),所以高原也得按照這個時間,與對方一起出行。如果高原起早了,母親就會極為敏感地懷疑,倆孩子是不是鬧矛盾了,大江是不是不帶他了?高原不想把這事兒捅破,更不想兩家產(chǎn)生間隙。

上課時間是八點,所以高原要想不遲到,他就必須得在半小時內(nèi),跑十里地,跑得和自行車一樣快。

這個距離,對于成年人來說,可能不算太難??筛咴?1歲啊,況且他體質(zhì)孱弱,又背著重重的書包,中間還要穿越一片高低起伏的土坡,趕上陰天下雨,那更是要了命!

可他沒有選擇,命運只給了他這一條窄路,他能做的,就是拼命與時間賽跑,拼命縮短遲到的距離。

班主任也關(guān)注過這個問題,甚至找高原談話,想問清他遲到的原由。

但高原沒說,這太丟人!他更不想博得老師的同情與憐憫,因為對他而言,憐憫,同樣是一種侮辱。

秋去冬來,日復(fù)一日。

50分鐘…

40分鐘…

35分……

在歷經(jīng)了四個多月的千錘百煉后,在那個寒冷的季節(jié),高原終于跑進(jìn)了30分鐘,他再也不需要罰站了!

他隨著人流涌進(jìn)教室,成了普通大眾的一員,汗流浹背地來到座位上,心里卻是那樣地安逸和幸福。他終于可以像個平凡的人一樣了。

自那天起,高原幾乎很少再遲到,少年用自己的意志、努力與堅持,解決了求學(xué)路上的一大障礙。可他仍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那就是貧窮。

班里除了他,幾乎沒人自帶午飯。大家基本都去食堂,或校門口的小吃街就餐,也花不了多少錢,一元就能買碗面條,兩元就能喝豆腐腦,吃一頓水煎包。

只有高原在家里帶饅頭、咸菜,用罐頭瓶子裝一杯涼白開。他還不敢在班里吃,每次都躲到操場的垃圾堆后面,那片小樹林里,做賊般地囫圇吞棗、左顧右盼,生怕被認(rèn)識的同學(xué)看見。

當(dāng)然這些對高原來說,都還可以忍受;可一旦牽扯到交資料費的問題,就更麻煩了!

上學(xué)的學(xué)費,還是母親賣陳糧湊的,可現(xiàn)在學(xué)校又要交資料費,家里還能賣什么呢?班主任一直在催,如今班里只剩他和那個叫宋雪的女孩沒交了。

雖然老師不點名,可每次在課堂上,老師不經(jīng)意地提上一句,都會把高原嚇得一哆嗦。

高原只跟母親說過一次資料費的事,他也能從母親的臉上,看到那為難的模樣。母親只讓他再等等,所以高原此后便沒有再催促;他知道母親難,家里更難!

可拖上一天兩天還行,拖上一周兩周,他也能硬著頭皮堅持??勺约哼@一拖,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關(guān)鍵很快就要期末考試了,學(xué)校規(guī)定要在考試前一個月交上。

老師給了他臉面,自己也得兜著呀?他也知道老師挺犯難的!

于是那天放學(xué)回家,他決定無論如何,得再跟母親說說,這錢萬不可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