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江海一覺醒來還覺得腦袋昏昏沉沉。

以前的李林個子雖然消瘦,酒量卻很是可觀,啤酒能喝多少完全取決于上廁所方不方便。可沒想到人高馬大的江海,一瓶啤酒就醉得不省人事。

他這會兒身上黏黏糊糊地十分難受,起床找到換洗衣服,一頭扎進了浴室。等到他神清氣爽地出了衛(wèi)生間,江媽已經(jīng)給他盛好了粥,張羅著催他趕緊吃早餐。

蔬菜粥,咸鴨蛋,一盤醬菜,一碟花生米,江海吃得很香。

江媽就坐一邊靜靜看著他吃飯。江海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問道:“怎么了媽?”

“小海,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媽媽?”

“沒有啊。”江?;叵胱蛱烨榫埃X得自己演技尚可,應(yīng)該沒露什么破綻。

江媽不悅,審問道:“小莉是誰?你們到什么程度了?”

“誰啊,哪個小莉?”江海有點懵:早戀露餡了?哪個瞎眼的竟然能看上大胖子?

“還裝!昨晚喝醉說了什么都忘了?小莉長小莉短的,還又哭又鬧。”

江海以手扶額,季林的妻子叫文曉莉,多半是自己搞混了,喝酒果然誤事啊。心里直叫苦,嘴上更不能認,沒法解釋就只有不去解釋了。

他兩手一攤:“不知道,不記得了,沒有的事兒?!?/p>

如此光棍的“兩不一沒有”,可真把江媽氣壞了,不輕不重地打了他胳膊一下:“你睜眼說瞎話呢,翅膀硬了是不是?”頓了一頓,又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現(xiàn)在長大了,媽倒不是說一定就反對你談戀愛,可你馬上就是大學生了,整個和平社區(qū)出過幾個大學生?咱以后什么條件的找不到?你現(xiàn)在把握不好,以后是會后悔的!”

“媽你想多了,真沒什么事兒?!苯V鹂曜又钢戏?,信誓旦旦說道:“我向你保證,以后一定找個大學生媳婦兒,還必須是特別孝順的那種,讓那些沒讀過大學的姑娘們哭去吧?!?/p>

江媽又氣又笑:“這孩子,什么時候?qū)W得油嘴滑舌了?!?/p>

江海插科打諢地躲過審問,卻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這是個事兒媽啊。趕緊三口兩口喝完粥,想了個找同學對答案的借口,溜出了門。

出了社區(qū)橫穿馬路就是江堤,漢江由此匯入長江,把這片土地分割成了三大塊,沿江零星地點綴著幾棟高樓,仿佛先知般地預言著今后的繁榮。

武江三鎮(zhèn),以水相隔。

江海一直覺得有水的地方就有了靈性,這江水像流淌的血液,使城市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六月的天,多變的臉,昨天陽光明媚,今日風起云涌。

江海憑欄而望,目光深邃,此時的眼里已毫無少年的青澀,那里住著一位后世的靈魂。

他在思考自己究竟應(yīng)該度過怎樣的第二次人生。

作為一名幸運的穿越者,金錢對他而言已經(jīng)沒有絲毫誘惑,炒股、炒房、賭球什么的都可以輕松掙到前世不敢想象的財富。1994年,互聯(lián)網(wǎng)剛進入華夏,現(xiàn)在還只是大學實驗室里的研究項目,將來就算是要截胡BAT也不是不可企及的目標。

可江海心底不屑于此,既然重生,手握先機,他愿意做點更有意義的事情?;蛟S他沒有后世馬杰克“改變世界”那樣大的格局,但他也有他的情懷,那就是他的國產(chǎn)LINUX操作系統(tǒng)。

江海干脆順著梯道下到江邊,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來,陷入了沉思。

LINUX是一種開放源代碼的類UNIX操作系統(tǒng),它的核心部分在1991年由芬蘭赫爾辛基大學的一名計算機愛好者編寫,后經(jīng)世界各地無數(shù)程序員不斷改良完善,在1994年3月發(fā)布了1.0版本。此后強勢崛起,不斷擠占UNIX的生存空間,到季林的時代,世界500強超級計算機90%運行定制的LINUX系統(tǒng),手機上的安卓系統(tǒng)同樣源自LINUX,可見其優(yōu)秀。

不過在個人電腦領(lǐng)域,卻始終被WINDOWS牢牢統(tǒng)治,在沒有備選的情況下,我們只能接受MS對我國長期的歧視性高價,同時還要忍受它的安全風險。

電腦操作系統(tǒng)的編寫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軟件生態(tài)的建立則是更艱巨的系統(tǒng)工程,可以說WINDOWS勝就勝在了生態(tài)鏈的完備,使得后來人難以超越。

即使是穿越而來的江海,靠個人力量也不可能獨立實現(xiàn),國內(nèi)的軟硬件環(huán)境也不允許他另起爐灶,畢竟差距不是三年五年可以彌補,而是幾乎差了一個時代,只有舉起LINUX大旗才是明智選擇。

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和WINDOWS正面競爭,而不是像前世的季林那樣,只能在夾縫里求生存,甚至他所在的公司,不得不以編寫游戲、定制網(wǎng)站之類的副業(yè)養(yǎng)著操作系統(tǒng)項目……

……

江媽左等右等,沒等到江?;貋沓晕顼?,又跑窗口往外張望一番,對回來打尖的江爸神神秘秘地說道:“你等著,給你看樣東西?!?/p>

小偷似地從江海房間拿出同學錄,翻給江爸看:“這個,張麗。這個,王雅莉。這個,吳小莉。我都看過了,就這仨帶莉(麗)的?!?/p>

江爸接過來看了看照片,說道:“雅莉吧?比那倆長得好看?!?/p>

“可小海明明叫的小莉!會不會是這個吳小莉?要說也還不錯?!?/p>

“哎呀,兒子大了由他吧。你還想怎么著,棒打鴛鴦啊?”江爸覺得無所謂,吃虧的都是姑娘,兒子怕什么?把冊子遞還,說道:“別瞎操心,趕緊給放回去?!?/p>

“哎呀什么,肯定有問題——他最近都學會說俏皮話了?!?/p>

會說俏皮話的江海,此刻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看什么都是滿滿回憶。

如今,改革開放十多年了,整個華夏早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姓資姓社”的大討論,度過了各種思想激烈碰撞的迷茫時期,以經(jīng)濟建設(shè)為中心成為時代的主題。

和平社區(qū)周邊也逐漸形成了商圈,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棋牌室悠閑的老人,游戲廳興奮的少年,洗頭房忙碌的妹子;盜版書店的叫賣聲,臺球室的喝彩聲,音像店播放的港臺歌曲……共同組成了這個喧鬧的人間。

江海感受著市井的味道,哼著《瀟灑走一回》,沿著社區(qū)熟悉環(huán)境。在路邊攤吃了碗地道的熱干面,路過盜版書店淘了本霍金的《時間簡史》,音像店挑了盒花豹樂隊的卡帶,最后親自指導美發(fā)店的“殺馬特”洗剪吹老師給自己理了個清爽的短碎發(fā),這才悠哉游哉地往家走。

沒有了初來乍到的忐忑,他向每一個對上眼神的行人點頭致意,雖不怎么主動搭話,倒也顯得禮貌得體。

自家樓前,江??吹搅藗€理論上的熟人正和江媽隔窗對話,那是同學錄上唯一和自己同社區(qū)的同學,江海猜想他們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錯。

“徐波!”江海主動開口。

徐波回頭盯著看,說道:“喲,你這是理的什么發(fā)型?差點沒認出人來。”

“嘿嘿,這叫‘奧巴馬’發(fā)型。怎么樣,帥吧。”

“……什么馬?”

江海沒給他解釋,拉著他進了屋。

江媽皺眉向兒子抱怨:“這理的啥啊,怎么跟個勞改犯似的?!?/p>

“天氣熱嘛,這樣涼快多了?!币贿呎f著一邊領(lǐng)徐波進了自己房間。

徐波順過江海手里東西看著:“《時間簡史》,你可以啊都研究上這個了。……花豹,沒發(fā)現(xiàn)你口味還挺重的,這都搖滾上了?”

“換換腦子,解悶用的。你找我有事兒?”

“唉……”徐波放下東西嘆了口氣,說道:“胖子,我這回感覺徹底沒戲了?!?/p>

江海估計他沒考好,安慰道:“別灰心,分數(shù)不是還沒出來么,我這回感覺也沒考好?!?/p>

“得了吧,你小子模擬考全班第三,再怎么著也能考上個好大學啊,我可是20名以外了,高考又沒發(fā)揮好,歇菜了?!?/p>

“我真沒騙你,最后一門考得我老犯困,估計成績不行?!?/p>

話音剛落,徐波眼神忽然就亮了:“誒,聽說你們一中考場有個胖子考睡著了,不會就是你吧?”

江海無語,這傳播速度,真是毀三觀啊。

徐波見他不說話,頓時笑得打跌:“哈哈哈……還打呼?!€流口水……監(jiān)考老師甩著口水收的卷子……哈哈,笑死我了……”

江海再次無語,這叫什么事兒,夸張變形到這種程度,還有沒有底線?

徐波擦著笑出的眼淚,說道:“謝謝你胖子,我忽然覺得心情好多了唉,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有意思?!?/p>

江海出離憤怒:“謠言,可恥的謠言!老子特么就……就趴桌上定了定神,哪就睡著了。”

徐波笑夠了,正色道:“沒事,我相信你。反正25號就可以查分,等30號畢業(yè)典禮,咱再狠狠打他們臉?!?/p>

江海記住時間,這是一個重要信息。

“《時間簡史》,這書好像挺有名的,講的什么?”徐波翻著書隨口問道。

“講時間唄。對了有個‘祖父佯謬’挺有意思,說要是你穿越時空,回到過去把自己的祖父殺死,那會發(fā)生什么?”江海來了興致,試圖找到穿越的科學解釋。

徐波想了想說道:“這不可能吧,殺死祖父就沒有父親,沒有父親哪來的你?那殺人的是誰?不通嘛?!?/p>

江海同樣糾結(jié),世界總有因果關(guān)系,就算通過蟲洞或者曲率發(fā)動機,使得光速最終被超越,因果律也不能被改變啊,否則這個世界豈不荒誕?因此書上講不可能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宇宙法則不允許穿越事件發(fā)生。

可實實在在的事情,就發(fā)生在了自己身上,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前世的他既不修道,也不念佛,是個地地道道的唯物主義者,穿越這種事怎么會降臨到他的頭上呢?百思不得其解。

“比如……我是說比如哈,你要是穿越回了以前,你打算干點什么?”

“嗯……當然是打鬼子啊,你想啊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多有意思!”然后徐波學著鬼子挖地雷挖出一坨屎的樣子,搖頭晃腦道:“嗯……索嘎!哈哈哈……”

江海跟著笑,這個奇葩!

“哎,你要回到過去,你打算干點什么?”

“我嘛……我要當個發(fā)明家。把什么電燈泡、蒸汽機、飛機、大炮、原子彈,都變成我們的發(fā)明,那才有意思。讓八國聯(lián)軍統(tǒng)統(tǒng)在家挖地道、埋地雷去!”

“哈哈哈……你這釜底抽薪絕了?!毙觳X補了畫面,笑了一陣又道:“得了吧,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快把你隨身聽拿出來,咱也聽聽這花豹搖滾什么感覺?!毙觳ㄖ鲃訐Q了話題。

江海確實有個隨身聽,昨天找東西就發(fā)現(xiàn)了,還是進口的“愛華”牌高檔貨,抽屜里還一起放著十多盤新概念英語和小虎隊的磁帶。

兩人挨著坐在床沿,一人一個耳機聽著歌,時不時地交流兩句,一時忘了時間。

不過,直到徐波告辭,江海也沒能再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們這會兒都是兩點一線的生活,簡單得像一張白紙。

晚飯依然很豐盛,江海又愛吃又怕胖,忍不住對江媽說:“媽啊,咱以后少炒兩個菜,少點肉行不?你看我都胖成什么樣了,我要減肥?!?/p>

“減什么肥,你還在長身體呢,就要多吃才壯實?!?/p>

“我一米八幾,都比爸高了,不用再長了。你看你和爸都不算胖,就我一個胖是怎么回事?走街上人都要懷疑我,到底是不是你們親生的了?!?/p>

江海“哎喲”一聲跳了起來,胳膊上又挨了一下。

江媽向江爸告狀道:“看看你兒子,你還管不管了?現(xiàn)在都學得口無遮攔了?!?/p>

江爸很配合地瞪了兒子一眼,頗有威嚴地說道:“誰嫌棄你胖了?小莉???”

江海呆立當場,心想怎么忘了這一茬了,只好再次聲明:“你們都誤會了,我還小呢,我真沒找女朋友?!?/p>

江爸江媽同時回了個“我信你個鬼”的表情,還是江爸先開了口:“真要那什么了,帶回來讓我和你媽看看,那也沒什么。想當年我和你媽……咳咳……記住,男人最重要是負責任,別禍害人家小姑娘。”

江海頹然坐下,無比郁悶:我這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