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梅六公子信佛,每個月要進廟燒一次香,每兩個月務(wù)必登山拜一次佛,平日待在府中,吃齋念佛抄經(jīng)文,天天日日,歲歲年年,更是雷打不動。

是以,安隱所謂的對癥下藥,就是找個道行高的和尚去梅遙知跟前說道說道。

這和尚,不必旁人,安隱足夠。

安隱跟著她娘學習醫(yī)術(shù),治病救人的本事未見得多大起色,倒是在易容換面上展現(xiàn)出了非人的天賦。

不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只要安隱愿意,動動手指頭而已,全然不在話下,且,出手百十來次,從未出過差錯。

現(xiàn)如今,扮起天天在人眼皮子底下過活的梅夫人來尚且得心應(yīng)手,讓人看不出破綻,遑論扮個無人知無人識的和尚呢。

假發(fā)一戴,妝容一改,再將百寶箱中掏出的青色僧衣往身上一穿,任誰看了也只會說好一個遁入空門的老和尚。

“不愧是我?!?/p>

摸摸亮得發(fā)光的腦袋,再摸摸兩撇黝黑的胡須,安隱自得的點了點頭。繼而披上掛上佛珠,拿上木魚,悠哉悠哉跨出了房門。閑庭信步直走到院子最里側(cè)那荒蕪許久許久的一方墻壁前站定,四下里張望了一番,確定無人,這才扒拉開墻角的一堆狗尾巴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掩藏其中的狗洞中鉆了過去。

好在,時間掐得挺準。

這個時候,尚書府的一眾人都在廚房里忙活,無人注意到這人跡罕至的犄角旮旯冒出來一個和尚。

安隱松了一口氣,踮起腳尖,飛速又賊頭賊腦的從后門溜了出去,目標直指旁邊永平公府的大門。

因著梅遙知信佛,永平公府上上下下都對和尚有著非一般的敬畏,只要和尚登門,莫不是以禮相待,來者不拒。

這次亦然。

那迎人的小廝一口一個老師父,直接將安隱帶到了梅遙知的薔薇閣。

初入薔薇閣,安隱只覺靜,靜得連耳邊的風聲都顯得突兀。

一路都是青石板鋪成的小道,中有間隙,伸出綠草一二,小道兩邊盡是薔薇花,綠色的枝蔓,桃色的花,一朵勝一朵溫存,一朵比一朵嬌嫩。

安隱一路走一路看,看得有點兒癡。

想她也是愛花之人,與母親居住的竹屋前前后后都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但她始終覺得差了點兒什么,直至今日,看到了這成片的薔薇,心中驟然一動時,她才恍然,差的,就是這樣被震懾的感覺。

溫存又冷冽,嬌嫩又堅韌,是薔薇。

她種下的花,形形色色,唯獨缺了薔薇,而那些形形色色的花中,似乎沒有一種能如薔薇得她的心。

難不成,其實她最愛的是薔薇?像她這種美男三千都想雨露均沾的人,會鐘愛一種花,可能?

“喜歡嗎?”

“當然喜歡!”

那么美還那么艷,誰不喜歡?

安隱驀然回神,驚覺帶路的小廝早沒了身影,此刻站在她身邊的,是梅遙知。這病殃殃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來的,竟是一點兒聲音沒發(fā)出。

還是穿一身月牙白的長袍,袖口寬大,金線滾邊,同色的腰帶一側(cè)繡了朵薔薇花,花枝分明,色澤鮮艷,分明格格不入,偏是媚而不俗,將病入膏肓的人襯托出幾分鮮活的生氣。

那雙澄澈的眸子凝著安隱,里頭星星點點,盛滿瑣碎的流光,溫馴得如一頭林中的小鹿。

比起昨日見面,更加妖孽惹人憐了。

安隱差點兒一句“娘的好大兒”脫口而出,虧得驚醒,及時將話壓了回去。一手握木魚,一手合攏,屏息凝神片刻,才有模有樣的念了句——阿彌陀佛。

在梅遙知的粲然笑意中,開門見山道,“施主面泛桃花,本該時來運轉(zhuǎn),可惜是朵爛桃花,招惹之,輕則久病難醫(yī),重則斃命?!?/p>

梅遙知唇角揚起,笑意分明,態(tài)度從容,語氣隨意,說,“死有何懼,我不在意?!?/p>

安隱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抿抿唇,越發(fā)正經(jīng)道,“我說的是令堂。”

令堂啊,梅遙知最最最孝順的梅夫人,最最最希望能長命百歲的梅夫人,她說梅夫人久病難醫(yī),可能一命嗚呼,梅遙知還淡定得了嗎?還想和她安隱成親嗎?

“我相信滿滿是大吉之人?!泵愤b知正了正色,如是說。

安隱淡淡瞥梅遙知一眼,暗笑梅遙知的天真無邪不知事。

她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梅遙知,她從小到大,簡直是一條霉路走到黑,上青樓沒頭牌,進賭場沒對手,十個兄弟九個背叛,還有一個反目成仇,差點兒卷了她的半數(shù)家當跑路……

沒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相信她,寧可相信母豬會上樹,也絕對不要信她安隱能旺夫。

“我是清晨寺來的,”安隱敲響手中的木魚,尤其強調(diào),“十里開外的清塵寺?!?/p>

清塵寺是浮生城出了名的寺廟,里面的和尚說話,那叫一個準。

說了母豬三刻要下崽,絕不留崽到五更。

她說的他不信,清塵寺大師說的他總該信。

梅遙知面色沉靜,絲毫不為之所動,還是那句,“我信滿滿?!?/p>

安隱懷疑,梅遙知不僅身體有病,腦子也有病。

“滿滿是誰?”

他認得她嗎,見過她嗎,了解她嗎,陌生人而已,信誓旦旦說什么信她,腦袋被門夾了還是被驢踢了?

“施主,貧僧是說……”

安隱想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用情理引導梅遙知,感化梅遙知,奈何梅遙知的目光去了別處。

“你這樣的鞋,我母親也有一雙?!?/p>

“不可能!”

安隱堅決不信。

梅夫人房中怎么可能有僧人的鞋。

但順著梅遙知骨骼分明的手指往自己的腳上一看,不過一眼,安隱傻了。

此鞋非彼鞋,誰來告訴她,她整整齊齊的青色僧衣之下為何穿著一雙大紅的女子的繡鞋?

對了!

當時她忙著對鏡貼胡須,鞋子是小紅雀找出來并親自為她穿上的。

當時她還納悶兒,小紅雀待她怎會那么殷勤……

天殺的小紅雀,她不過是借著她爹的威名威脅她乖乖聽話,她竟敢捉弄她!

夭壽哦!

——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