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離中不知幾時,楚離又感覺到體內(nèi)那股暖流在四處游走,不斷沖擊著身體的穴道,如同萬蟲噬咬;有時卻又好像一條溪流,滌蕩著五經(jīng)八脈,渾身覺得特別舒坦。

楚離甚至能意識到自己聽到了一些聲音,仔細辨認著,聲音越來越近,是父母和律鏡司的人激斗的聲音,是灰衣人咆哮的聲音,是“麒麟匕”刺入灰衣人身體的聲音。漸漸地楚離的腦海中竟翻滾出一些畫面:父親督導他勤奮修武、母親愛撫著他的頭發(fā)、他在雨中狂奔出不易城,還有白衣少女絕美的臉龐。

這些聲音和畫面一股腦地在楚離的腦袋里縈繞。他越來越不舒服,甚至覺得頭要炸開了。

這個時候,楚離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醒來。

然后他真的醒了。

他經(jīng)過努力,睜開了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榻上,身體還在輕輕搖擺。

在船上。楚離清楚地聽到耳邊行船和流水的聲音,甚至還能聽到岸邊的猿啼聲。他活動了一下雙臂和雙腿,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問題,于是坐了起來。

這是一間船屋,裝飾得并不精致,但也算干凈。楚離發(fā)現(xiàn)榻邊放著一身衣服和鞋襪,也不客氣,當下穿戴整齊。

推開屋門,清風徐來,只見這艘船巨大,足有兩層閣樓高,船頭刻著一個虎頭,船舷內(nèi)側雕著朵朵白云。兩岸仍是青山環(huán)繞,綠樹成蔭,成群結隊的鳥不時地從樹枝上沖起,在天空中劃出一道道好看的痕跡。

巨船甲板正中央,兩個須發(fā)皆白的老人正在聚精會神地對弈,對楚離瞧都不瞧一眼。

楚離既納悶又尷尬。他對如何來到這艘船上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既然人家救了自己,當不至于加害自己。眼見兩個老人無人搭理自己,于是放開膽子四處走走望望,想看看白衣少女是否也在船上。

“哎呀,不下了,不下了,這個臭小子在這瞎晃蕩,哪里能靜下心來下棋!”青袍老者把手里的棋子一扔,嚷嚷道。

白袍老者呵呵笑道:“師弟,輸了就是輸了,又想耍賴!”

青袍老者沒有答話,沖著楚離喝道:“小子,過來!”

楚離不敢耽擱,老老實實地走過來,沖著兩位老者抱拳,道:“兩位老前輩好,可是兩位救了在下?”

那青袍老者顯得很不耐煩,擺擺手道:“少來這許多虛禮。我問你,這把匕首可是你的?”右手一翻,赫然是“麒麟匕”。

楚離趕忙道:“正是在下的,還請前輩歸還。”

青袍老者笑道:“你的?那你可知它一開始是誰的?”

楚離回答道:“這是先母給我的。先母從何處得來,晚輩不知?!?/p>

旁邊白袍老者見楚離眼神黯淡下來,知他想起滅門之事,于是便沖著青袍老者說道:“師弟,言歸正傳吧。”

白袍老者從青袍老者手里取過“麒麟匕”,嘆了口氣,遞給楚離,徐徐說道:“孩子,不必驚訝,我二人與你有緣。這把匕首,是當年你剛出生時,我送你的禮物?!?/p>

“啊?”楚離大吃一驚,“既然前輩與先父母是舊識,請受晚輩一拜?!眲傁鹿蛳率┒Y,只見青袍老者一拂袖,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托著他動彈不得。

白袍老者繼續(xù)說道:“孩子,我是云霄洞洞主封太虛,這位是我?guī)煹芎翁?。我們與你父親是至交好友,本來你父親壽辰,我和師弟連夜從云中郡啟程,當日就應該趕來,不成想路上出了點變故。等趕到時,楚家已然被滅了。我們四處尋找,沒有見到你的尸首,料想你是逃了出來,于是一路追蹤,結果聽到有打斗聲,等趕到近前,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暈倒了,故而把你救了過來?!?/p>

楚離聽得此言,心里一陣酸楚,不禁流下淚來,沖著封太虛言道:“原來是兩位前輩,先母仙去之前,最后一句話就是要我去找洞主,不成想與您老相遇。我,我……”

何太清輕叱道:“小子,你父母尸骨未寒,你血海深仇還未得報,在此哭哭啼啼,是何道理?”

楚離肅然,急切說道:“前輩教訓的是?!?/p>

原來楚離曾聽父親講過一些江湖典故,知道眼前二位老者都是大有來頭之人。

夜國尚武,自夜帝初立國時便立下規(guī)矩,視修武之人為夜國柱石。自朝堂以下,夜國有六大門派被尊為一流武學圣地,合稱為“一水兩獸三云”。

“一水”指的是白水劍宗,坐鎮(zhèn)夜京,夜帝欽賜“護國劍宗”,劍首慕容圣,修為九界中品。

“兩獸”指的是長鶴城的青牛洞和白羊洞,青牛白羊一向唇齒相依,守望相顧,恬淡修行,不涉朝堂與江湖。青牛洞洞主青玄子和白羊洞洞主白靜臨,修為均為九界下品。

“三云”指的是云中郡的云霄洞、夜京的云夢樓和不易城的紫云閣。云霄洞超然物外,洞主封太虛、師弟何太清,修為皆為八界上品,“三云”中實力排名第一;云夢樓情報天下,樓主邢牧云,修為八界中品,“三云”中實力排名第二;紫云閣殺手云集,閣主段憐花,修為八界下,“三云”中實力最弱,排名最后。

這六大門派,高手云集,因此天下修武人士,論整體,確數(shù)夜國最強。

眼前兩位老者,正是云霄洞中修為最高的封太虛與何太清。因他二人從小一起修武,除身負云霄洞歷代絕學外,還獨創(chuàng)了一套“若水劍法”,二人修為同為八界,但雙劍合璧,卻有風云之勢,天地之威,即便是白水劍宗的慕容圣也不敢輕捋虎須。再加上云霄洞歷代崇尚修武也修真,門下弟子人數(shù)雖不多,但均為一時之選,江湖少年也多以進入云霄洞“逍遙學宮”修武為榮。因此,近幾年,云霄洞大有超越“兩獸”,與“一水”分庭抗禮之勢。

封太虛見楚離瞬間便將何太清的話聽了進去,心下大喜,笑道:“你確實與我云霄洞有緣,當年我見你天資不凡,所以把先師留下的‘麒麟匕’送給你。今日你雖遭大難,但幸免于難,得見故人,老朽甚是欣慰。我想收你為徒,你可愿意?”

楚離求之不得,趕緊跪下,口稱“師父,師叔”,逗得兩個老頭哈哈大笑,心下大感衣缽有授,云霄洞后繼有人,即便成為夜國第一也未嘗可知。

楚離站起身來,恭敬地問道:“師父和師叔可曾見到與徒兒在一起的那個白衣少女,不知她現(xiàn)下怎樣了?”

何太清不等封太虛講話,打趣道:“你這小子,剛拜了師父,還沒等學本事,就把女娃女娃的掛在嘴上?”

楚離大窘,忙搖手道:“弟子不敢。只是那少女為救弟子暈倒,弟子蒙師父師叔搭救,脫離險境,卻又怎敢忘了救弟子一命的恩人呢?”

封太虛笑道:“好,知恩圖報,天資人品皆為上上之選。你放心,那少女只是修為突散,調養(yǎng)些時日就會好了。她的師門與咱們云霄洞頗有淵源,算不得外人,為師將她一同帶回去,等調養(yǎng)好了,再讓她離去復命?!?/p>

楚離聞聽此言,終于放下心來。

封太虛說罷,指引方向,要楚離自往白衣少女養(yǎng)傷的船屋走去。

敲門聲起,屋內(nèi)聽得少女話音傳來:“請進!”

楚離推開屋門,邁步進去。只見那少女已然換了一身衣服,散去仆仆風塵和斑斑血跡,精神煥然一新。

見是楚離,少女笑著說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啊?!?/p>

楚離也笑道:“姑娘眼見得好多了,我也就放心了?!?/p>

少女“咯咯”笑著說:“你很擔心我么?”

楚離不想少女有此一問,囁囁地說:“我,我……是有一些擔心?!?/p>

少女笑的更歡,道:“那你是喜歡我了?”

“我,我……我不知道?!?/p>

少女突然不笑了,幽幽的道:“你這傻小子,果然是榆木腦袋!”

楚離看著少女一會笑,一會不笑,不知道哪里惹得她有這許多想法,一時不敢搭腔。

“我叫葉歌,葉子的葉,唱歌的歌?!鄙倥脛有琼?,“你呢?”

“我叫楚離,酸楚的楚,離去的離?!?/p>

“好有趣的名字!好凄涼的解釋!”

“是嗎?也許吧。我現(xiàn)在的遭遇可能更凄涼!”

葉歌款款地道:“那,你愿意講給我聽嗎?”

“只要你愿意聽,我愿意講?!?/p>

楚離和葉歌,一個坐在凳上,平靜地仿佛在說別人的事;一個倚在榻邊,一淚水順著香腮輕輕地留下,仿佛別人說的是她的故事。

船沒有停,河流照樣唱著“嘩嘩”的歌,奔向未知的盡頭……